hari Matters 20251123  | 转自 新世纪

九年了。

那年春寒，
北方响起春雷，
春雷敲得冰雪粉碎！
在这土地，
种籽轻轻放下，
诞生了我们的母亲——她。

过了九年，
响过春雷的北方，
漫山遍野百花怒放，
千红万紫里，
点缀着不平常的春意，
也有那种籽散开去的蓓蕾。

蓓蕾呵！
你们可想望？
在这土地，
母亲的她长得很茁壮。

这是一九五八年，学友社成立九周年时，我用笔名「司空谨」抒怀的一首诗，在社庆纪念特刊上发表。诗的内容，缕述我参与创建学友社的心境，及成立时的历史背景。

一九四九年四月，大陆局势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经过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解放军占领长江以北的大部分地区。四月二十一日，解放军强渡长江，攻占国民政府首都南京，席卷全国指日可待。同月，我和一些中学生，在香港的中共地下党组织指导下，经过两、三个月筹备，组成由中共人士创办的月刊《学生文丛》读者会「学丛之友」。虽然「学丛之友」成立半年后，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改名登记注册为「学友中西舞蹈研究社」，但在一九五九年庆祝成立十周年时，会方仍然将四月十日，定为正式的创社日。

由我出面注册「学友社」，原非偶然。早在一九四七年，我在油麻地官立学校下午班时，便开始跟左派人士有接触。那年，我十六岁，教授中文的卫宝钦老师，介绍我阅读一本青少年月刊《学生文丛》，这书有浓厚的中共背景，创办人陈鹤年，又名哲民，是中共创始人及首任总书记陈独秀的第四子。 *

*陈独秀是中国共产党创办人之一，他育有四个儿子，四子陈哲民在港创立《学生文丛》，抗战时，是廖一原在《力报》的同事；后来加入《星岛日报》，担任外电翻译主任。

《学生文丛》内容丰富，有学生文艺、各科知识及生活修养；又有陈君葆、秦牧、叶圣陶、茅盾、侯外庐等著名学者的文章，令我大开眼界，成为忠实读者，并长期订阅。一九四八年初，《学生文丛》呼吁读者入股，每股十元，我拿出大部分储蓄，成为股东之一。除我外，还有一位肄业于德明中学的黄夏华同学。我的热心支援，引起了该刊编辑廖一原（当时名「廖一源」）的留意。一九四九年，廖一原邀请我和黄夏华，一同参加一月三十一日农历年初三的春节读者联欢会，当时，廖是侨联中学的教务主任，联欢会就在该校举行。参加读者联欢会的人并不多，只有十多位同学，由所在学校的老师动员来的，当中有培英中小学学生梁浚升、莫楚芳，是一位姓何的老师介绍来的。中华中学的黄谷柳，也介绍了一些学生来参加，当时黄氏撰写的小说《虾球传》，正在《华商报》连载，深受青少年所爱读。此外，英华女书院、庇利罗士女子中学的老师，也亲带或介绍学生出席联欢会。

多年后，我发现当日介绍学生参加联欢会的老师，都跟中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培英中小学的何老师，在一九五零年初辞去教职，返回北京开会，同年便在报章上，看见他的名字，已是一名高层官员，印象中，是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的第一届中央委员，当时还有几位培英老师，随他同返国内入团。至于，他介绍的两名学生梁浚升和莫楚芳，后来和我一起注册成立「学友社」，是内部骨干分子。而黄谷柳，在那次联欢会后半个月，就经中共文化界人士夏衍和周而复介绍，在香港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七月，黄回国参加国共内战，加入粤桂边区游击队，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粤桂边纵队司令部​​秘书；惟中共建国后不久，黄便被打为右派，在文革遭到迫害，开除党籍，一九七七年在广州去世。

当日，《学生文丛》的读者联欢会席间，廖一原倡议用「学丛之友」的名称筹组读者会，获一致赞成，我成为筹组成员之一，自此积极参与该会工作。不过，跟我一起出席联欢会的黄夏华同学，在两、三次会议后，就没有再来。 「学丛之友」于一九四九年四月三日，儿童节的前一日，举行第一次活动。我们到香港仔渔民学校旅行参观，活动由多个团体共同组织，包括：《华侨日报》的《儿童周刊》读者会（主编是许稚仁），还有《香港学生》读者俱乐部（负责人是诸桦）。这些团体，都是中共地下党控制的。

「学丛之友」从筹备到举办活动期间，我都常在课余到《学生文丛》当义工，如协助校对、送稿等，还经常有机会送稿到港岛乍菲道（谢菲道）陈哲民家。我曾多次坐在一旁，听陈哲民和其他人开编辑会议，听他们讨论国家大事，特别是国民党和共产党的斗争，以及国共内战、国民党的腐化、共产党争取民心及抵抗日军的事迹。耳闻目睹下，我深受影响，认为共产党是将来救国的出路，渐渐对共产主义产生了信任和憧憬。

我跟廖一原保持着密切联系。当时廖住在侨联中学，一个由唐楼厕所厨房改建的小房间，约一百方呎。我常常拜访他，听他教诲，像干涸的土地吸取甘霖，听取他每一句话。一九四九年九月，廖一原介绍我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经过秘密的宣誓仪式后，我成为中共组织的一名成员。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是中共领导的青年组织，在一九二一年和中共同时成立，最初叫社会主义青年团，后改名共产主义青年团；建国前，配合中共提出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又改称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据团章规定，青年团是中共的助手和后备军。

「学丛之友」活动半年，《学生文丛》停刊，但组织并没有取消读者会，决定改名为「学友中西舞蹈研究社」，继续活动，由我和另外四名学生，包括最早参与筹组「学丛之友」的梁浚升、胡国雄、莫楚芳和俞臻去注册。我当时已转读皇仁书院，以学生身份登记，可以避过港英政治部的审查，获准注册成为一个学生团体。至于「学友中西舞蹈研究社」这个名称，也是由地下党组织确定的。

一九四九年上半年，中共在广东的一些地下组织，被国民党政府破获，一批暴露身份的地下党员，南下香港匿避，并在香港发展以文娱康乐活动为主的组织。这批南下的地下党员当中，有三名舞蹈教师，周青、黄坚、方鬼（前两者为女性）。取名「学友中西舞蹈研究社」，目的是为了掩护这三个人的身份。他们成为创社成员，在社内教授土风舞。这三名中共党员，都是工作认真、踏实的人。直至一九五一年他们才回国。

注册时，我还负责租地方作社址。我们选定了深水埗元洲街一二九号二楼。那是一栋旧式唐楼，面积约一千呎，还有一个很宽阔的「走马骑楼」和一个天台。在挑选社址时，为免因学生身份惹人生疑，我请继母、二婶、娟女跟我一起去，带着地产经纪四处找地方。选定以后，我跟业主签约，付上期租和顶手费。签约时则用假名「司徒卫」，省去了真名中的「华」字。自此，我便成了「学友中西舞蹈研究社」筹备创建人之一。一九七五年，「学友中西舞蹈研究社」改名为「学友社」，但我已离开足有十五年了。为免累赘，下文提到的「学友中西舞蹈研究社」，一律统称「学友社」。

学友社的创立过程，看似从一个刊物读者联谊组织开展，因停刊而转为另一个学生团体；其实不然，这是早有布局的。其目的是以原本有明显左派特色的杂志，吸引追求进步思想、非左派学校的青少年，组成一个群体，再想办法将「红」色洗脱，转化成一个表面上没有政治色彩、以研究舞蹈为名的学生团体，从而披上一层「灰」色的外衣。而其内部核心，则由中共地下党组织牢牢掌握领导权，每一步都有精心策划的战略部署。这种部署，让学友社在后来险峻的局势中、生存和开展活动时，起了很大的掩护作用。香港的中共地下党组织，是按行业分成多个系统，按中共内部划分，称作「线」，如中国银行叫「金融线」；华润公司，叫「贸易线」；教育界、叫「教育线」；学生、叫学生线，等等。在这些界别「线」下，还有更细致的分类，以「学生线」为例，传统左派学校的叫「红校线」；活动于非左派学校，特别是英文书院中的组织叫「灰校线」。学友社，就是属于「灰校线」的学生组织。

学友社成立前后，国内和香港的形势急剧变化，国共内战已进入最后阶段。解放军在渡过长江之后，向江南进军，势如破竹，大批难民从大陆各地蜂拥南卜来港。面对急剧的变化，港英政府担心各种政治势力乘机渗入香港，进行系列应变部署，加强控制。一九四九年，政府颁布实施移民管制条例、驱逐不良分出境条例、社团登记条例、人登记条例和紧急条例等；其中社团登记条例用于控制团体组织的扩展，定例要求所有团体车新登记，卜人以上的集会未经批准，可被视为非法集会而入罪。

自一九四九年底开始，香港内部发生了大大小小数十宗工潮，其中以电车工人罢工的「罗素街事件」，影响最大。事件延续了四十多天，到一九五零年一月三十日，三十八个左派团体到场声援电车工人时，警方动用武力镇压，酿成很多人受伤的流血事件。后来，港英当局封闭了左派的电车工会，将十多名工会负责人递解出境，那三十八个*到场声援的团体也被取缔。这些团体俱在一九四九年前后成立，受中共地下党领导，包括虹虹歌咏团、海燕歌咏团、联青歌咏团、蜂蜂歌咏团、青年国乐社、新青剧艺社、《香港学生》读者俱乐部等，这次事件后，全部被迫停止活动。除了「罗素街事件」外，很多地下党领导的团体，也在这段期间受到打击。 「红校」香岛中学，因为校内挂五星旗和唱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教职员宿舍被警方搜查、校长卢动更在一九五零年元旦后，被强行递解出境。

经过一九四九年底至一九五零年初的这一连串事件，地下党在港的群众活动几乎停顿，很多组织要重新部署，像诸桦领导的《香港学生》读者俱乐部，要将成员分散到地下党组织各学生线中，当时是《香港学生》读者俱乐部成员的阿强，就是在此时，被分到某学生线的。一直拒绝向政府重新登记的华侨日报《儿童周刊》读者会，亦于此时遭到取缔。领导读者会的许稚仁，被迫返回内地。他离港前解散读者会，部分学生转给诸桦领导。

这个重组风潮，并未央及学友社。它跟另一个学生团体「业余音乐研究社」一样，组成人员多来自「灰校」的英文书院学生，避过港英政府的审查，成功保存下来，成为少数受中共地下党组织控制的合法学生团体。

*三十八个爱国团体名称，至今只考证到三十七个：虹虹歌咏团、中山青年联谊会、学余联谊社、港九妇女联谊会、港九文艺青年联谊会、香港歌咏协进会、港九华侨教师福利会、香港华侨工商俱乐部、港九戏剧协会、中国科学工作者协会港九分会、蜂蜂歌咏团、联青歌咏团、海燕歌咏团、《香港学生》读者俱乐部、新青剧艺社、学德励志社、昂声联谊社、海流联谊社、萃风联谊社、青年同乐社、大公协进会、惠州海陆丰旅港同乡互助社、惠州海陆丰旅港同乡互助社长洲分社、琼崖旅港同乡会、侨港大鹏同乡会、崇正总会义学校友会、侨港中山东镇同乡会、培新社、红黄蓝美术社、群青学艺研究社、长洲新青体育会、新界教师福利会、铁流歌咏团、毅进歌咏团、筲箕湾业余联谊社、青年国乐社、台山青年联谊会。

（文章仅代表作者的观点和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