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写完五篇小文章以后，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有自动涌出的迹象；可是目前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回忆过去还必须控制才行。真正的全力以赴的回忆要等到将来真正退休了，开始晒太阳了才可为之。 但是在伊拉克战场有一个晚上的经历总是克制不住的会想起来。

大约9月中，那肯定是个礼拜天晚上。大约晚上十一点钟，指挥官LTC B约我一同去看望夜晚站岗放哨的士兵（后来成为我们的固定节目）。

在我们的Camp  Taji外围有一道最严密的哨所群（电影电视中的镜头绝对是从这军事生活中取材的。)每100米就有一个哨楼。高十米的哨楼，上面有两人站岗。十几米远处有一粗铁丝网，网外有一条公路，过了公路就是敌人活动的场所了。岗楼上的两个战士，一个是美军士兵，一个是伊拉克部队中的新兵。岗哨上配有机枪、步枪，通信电话和夜视镜，当然饮用水是绝对不能少的。我们没有开悍马，指挥官和我就开一辆小四轮车，飞机场接送小行李的运输车那种。从营区办公大楼开到哨所大约要二十分钟。在夜幕中我们已隐约看到了前面的哨楼。指挥官把车停下来，熄掉车灯，我们戴上夜视镜。他侧过头低声对我说：“CHAPLAIN　XIONG，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停下来，熄掉车灯？”我说，是怕敌人看见吧。他说是的。三天前，就在我这个停车的地方，这个时间我们的A连连长少校MAJOR　AGOR遭到哨楼前面、马路对面树丛中敌人的袭击，子弹打中他，甚亏他穿了防弹衣。那边的敌人见这边有灯光，就很容易成为他们枪击的目标。所以我们要熄灯。

指挥官LTC B已有至少二十五年的军龄，体格硕壮，精力充沛，我听了一点不害怕还十分兴奋，因为我们所处的情景比电影里还要电影，真实有趣。

伊战中美军哨所

我们继续往前开，来到一哨所旁停下来，熄火，然后登上楼梯。美军士兵很有经验，知道深夜到来的定是查哨的长官。指挥官和我走上楼梯，然后说我是中校 ,还有Chaplain Xiong. 美国士兵立正敬礼，报出军衔姓名和部队单位。我与他握手并与一位伊拉克新兵握手。然后指挥官就询问他们的情况，告诉他们这里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把敌人活动的情况也告诉他们，要他们提高警惕，小心敌人偷偷爬过来。敌人一旦趁黑夜钻进来，可以做出很大的破坏，杀人放火，还可以破坏附近的飞机场上停放的几十架飞机，一架飞机超过上千万美元。

指挥官询问他们的装备是否良好，我拿起战士手中的夜视镜，看到夜幕下真实的景色，若以诗歌语言论，那真是别有一番景色，全世界都成了浅绿色图画。若以军事语言论，夜视镜里一切都很生动。小鸟、小鼠，风吹草动，树丛、石头，远处的灯光尽收眼底。我看到马路对面有树丛，很利于敌人躲藏，就提醒战士要特别小心。然后就问候他们的个人情况，鼓励他们几句。我们就走下楼。如此视察了几个哨楼以后，碰上一个情况。

指挥官开着车，这种车是普通车，不能越野，不象我们的悍马可以随处开路，颠簸不倒，这种是机场运送人物的小车，只能在路上开。因为是沙漠，不是路也是路，我们一般开着这种车去在营区内交通。慢慢地，我见指挥官把车慢下来，在一处地方停住，欲前又止。我的心里还在那电影一般的镜头里，根本没放在车子的行进上。终于指挥官把车完全停下来，轻声地对我说：Chaplain,前面是一大深沟，我立刻反应过来，跳下车仔细看，并用脚和手探了几下，微暗的光中，可见前面是一大深沟，若是照常速开过去，我们两人就会脖子断成四五截。原来夜视镜看敌人的活动比白天还清楚，尤其只要对方有一点点亮光，更是猫逮老鼠，看树林房屋车辆也很清楚，风吹草动也很清楚，甚至蚂蚁在地上爬都可以看出来，唯一不能看得明白的是黄沙地上的沟沟坎坎深度如何。可以把鸿沟看成蚂蚁沟，尤其在大背景全是黄沙土的情况下。

我的妈呀，甚亏这位指挥官有二十年以上的军龄，是一位绝顶优秀的军人，否则我们两当场就英雄了，要到第二天早晨，岗哨里的人才能发现我们人仰车翻。我们穿了防弹衣，戴了钢盔，那是防敌人子弹、炸弹的，车子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快速翻到深沟里那是无法想象的。然后我跳上车，指挥官把车调转方向，拐过弯，又向前开进，我们去登上另一个哨楼，时间是深夜12点钟。

我记得当时我一点也不害怕，冷汗也没有吓出，不过就突然明白了军报上的一些报道。当时在我们的军报《STARS And STRIPES》上，有一个小栏目“U.S. deaths in IRAQ, 定期报道自2003年三月开战以来，军队在伊拉克的死亡人数，可以看到当时900多人中有700多死于敌人的攻击，有200多死于事故。后面伤亡人数也是这样一个大致比例，死于事故的还真不少。敌人开枪放炸弹当然是要死人的，可是另有200多人死于平日发生的各种事故，没经历时不甚理解，为什么数字有这么大。我们两人经历鸿沟事件后，才知道若不是天父的保佑，碰上一位卓越有经验的军人，我们两人不都同时加入了那200多人的行列英雄了吗？

从这件事，真可见战争的不容易啊。纸上真的不能谈兵。

军队、军人是要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才能诞生的。军事既是艺术也是科学。科学总要一间小小的实验室，军事的实验室是战场。英文中还有更绝的词语表达，我们驻扎伊拉克，英文叫deploy to the theater of IRAQ.　好一个“theater”！虽然我们知道此词是由剧场、戏院转化为“重大事情发生的场所”，但作为Metaphor用在军事上，简直叫我拍烂大腿，它所表达的精妙内容，是我平素最佩服的唐诗宋词里的字眼都要望尘莫及的。

回忆这些，的确是因为在伊拉克那个难忘的夜晚经常来到我的记忆中，因着这几天不间断的写作，这个难忘的夜晚强烈的要求我再一次写出来。好在，除了回忆，我们还有思想生活，过完总统节（周一）就是西方一个更大节日的到来——-复活节，美国人会像世界其他民族一样，三分之一多的世界人口，约34亿基督徒到时庆祝耶稣基督的复活。而我本人，除了记得圣经中耶稣复活的经文，神学家莫尔特曼的一句话也时常在我大脑中转动：“复活的信仰突破世界的整个形式”。

记忆和思想交织在一起，成为我们生活的部分内容，然后表现为生活的点滴，汇入人类的生活大海。不过站在想象的高处，总是觉得不管怎样生活总是荣神益人最好。 明天要写个做军牧的具体例子：与战友谈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