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毅原籍湖南武冈市,1946年12月26日出生在江西赣州。父亲是个有历史问题的工人。他聪明好学,功课优秀,高中毕业于全市最好的赣州一中。1963年考入江西省师范学院中文系,1967年大学毕业。分配到江西共大大茅山分校教书。
文革中,他是造反派领袖,与中学红卫兵头头李九莲相识。后李九莲因为在私信中批评林彪被逮捕判刑,林彪倒台后虽然释放却仍继续遭受歧视。她被迫在1974年写大字报伸冤,赢得了赣州百姓的广泛同情,朱毅也是其中一个。结果李九莲再次被捕。朱毅发起组织了“李九莲问题调查委员会”,大张旗鼓地为李九莲鸣冤。最后中央表态,李九莲是反革命,“李九莲调查委员会”是反动组织,导致朱毅被判刑20年。
1977年李九莲因为在监狱里又发表“反动言论”而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接着,拼死为李九莲说话的钟海源也被判处死刑。这两位反抗暴政的女士,不屈从权威,双双遇难,深深震撼了朱毅,此后他的一生都笼罩在两位女殉道者的影子里。
打倒四人帮后,尚在狱中的朱毅给很多名人写信求助,为李九莲案鸣冤。母亲杨沫就收到过他的一封信。可惜母亲没有过问。我作为《法制日报》记者1985年去南昌出差约稿时,首次听说了李九莲案和朱毅为首的“李九莲调查委员会”。1981年此案在耀邦的亲自督促下终于得以平反。在美国流亡期间,我曾写文章介绍了此案,《中国之春》以《曝尸荒野的女犯》为名发表。
记忆中,好像是在2007年开始与朱毅交往。他郑重其事对我说:今年是反右运动50年,要趁着这些右派都还活着,把他们的口述资料保存下来。为此,他花2万元雇了个专业摄像的,请他逐一采访北大的著名右派。但这事却黯然收场。那摄像的把资料搞到手后,远走高飞不再搭理朱毅。
2007年11月3日在包遵信的告别仪式上,再次与朱毅相遇。
2008年4月29日林昭遇难40年,朱毅带一群人前去苏州林昭墓祭拜。7月底,又去曲阜,拜访了曾探监看望林昭的北大著名右派张元勋。张元勋提议给林昭雕像以纪念她和她的精神。同时建议制作一部反映1957年北大五一九运动的纪录片。8月底,在朱毅组织下,陈奉孝、谭天荣、王国乡、王书瑶等北大五一九运动的核心人物聚在一起,商谈了对北大五一九运动史料的抢救。朱毅还与陈奉孝、王国乡、王书瑶3位右派做了长达3天的访谈。确定了制造林昭雕像,制作《北大五一九运动》纪录片,编辑《新五四——五一九运动文萃》等三项任务,向五四运动一百周年献礼。
2009年1月30日朱毅给我打电话说今年是五四90周年,很快就要一百周年了。北大的右派才真正继承了五四的科学民主传统。他决定把这些右派的忧国忧民之举拍个记录片,迎接五四百年。想搞个开拍仪式。我支持他,答应出面为他捧场。2009年2月5日,《北大五一九》记录片开拍仪式在某饭馆举行。刘晓波的夫人刘霞也去了。朱毅吸取了头次拍片教训,做了认真策划。陈奉孝、钱理群为总顾问,朱毅为制片人。韩松为编导,王书瑶任监制。拍摄此片的所有开销,都是朱毅支付。
2009年4月2日周四下午,朱毅带我去人民大学的宜园2号楼,见到张志新的两个妹妹张志慧、张志勤。提出了为明年张志新牺牲35周年搞一场活动。得到了她们的支持。
2天后的4月4日,朱毅又带我去万佛园为包遵信扫墓。先去建国门附近,拉上甘粹老人,再驱车赶赴西郊万佛陵园。朱毅为包遵信墓撒了一瓶茅台。
甘粹曾是林昭的男友,准备登记结婚时,被校方拆散
朱毅惦念着恩人耀邦已经离开20年。2009年4月14日,朱毅请我和丽娜陪他乘火车去江西共青城,参加4月15日耀邦去世20周年的纪念活动。第二天清晨到了共青城后,朱毅去一鲜花商店,买了多个大花篮,并认真的一笔一划的书写挽联。为把这些大花篮送到陵园,朱毅还雇个车运送。这趟活动的住宿、吃饭、交通、花圈等所有费用全部他付。
耀邦对朱毅有救命之恩,故格外怀念,格外认真书写
朱毅掏钱买的花篮,却把我的名字放在首位
在耀邦墓前,向胡德华介绍他爸过问过的李九莲案及被株连的朱毅
是耀邦亲自催促江西省委为李九莲案平反,从而将陷身牢狱多年的朱毅解救出来。他对耀邦有着最直接,最真诚的感激。在耀邦墓前,朱毅高声朗读了林希翎从巴黎发来的怀念耀邦的“八有八无”:
无私无愁无怨无悔,无辜无奈无仇无敌
有心有肺有情有义,有肩有骨有胆有识
这是林希翎应朱毅之邀为耀邦去世20周年特地写的,曾在网上广泛流传。
朱毅怀着一颗感激的心,带着我千里迢迢去江西共青城向天上的耀邦表达敬意
2009年9月13日,朱毅来电邮,让我快给林希翎打个电话,说她这次恐怕够呛了。原来林希翎晚年这段时间,与朱毅交往最多,对朱毅最信任。在生命最后时刻,通过朱毅中间联络,逐个跟国内的朋友告别。
朱毅不是右派,但对五七年的右派极其同情,热心帮他们宣传呐喊。为让林希翎落土为安,朱毅又与她儿子联系,给他寄钱,帮他回国考察,为铸造林希翎的雕像奔走,终于制成……
朱毅在新浪博客的网名是祭园守园人。发的文章多是悼念文革中为坚持真理,说了真话而被处以极刑的殉道者。因为他曾被重判20年刑,同案的两位女性先后被处决,让他的烈士情结特别特别强烈。
过了一年,2010年春,朱毅在北京策划并主持了张志新就义35周年的缅怀活动。他原来联系好在北京东城某大厦高层会议室举办,可临开会前夕,迫于公安阻挠,对方突然通知电梯坏了,会议室关闭。张志新的妹妹只好参加了另一拨人的缅怀聚会。无奈中,朱毅最后就在自己儿子家举办了这个活动。买的鲜花,做的遗像,活动后的聚餐等所花一切费用,均是朱毅掏的腰包。
2010年4月4日在朱毅儿子家。左起:前排戴晴、杜光、王书瑶、朱毅,后排王荔蕻、崔卫平、马波、夏业良、艾晓明
这一年,张元勋提议给林昭雕像的事也终于落实了。在旅居西班牙的黄河清推荐下,2009年底朱毅同意由严正学夫妇创造林昭、张志新雕像。并向严正学提供了启动资金8000元。以后朱毅等人又为两位女英烈雕像事发起募捐,先后从国内外募集到12.6万元,统统汇集给朱毅,由他转给严正学夫妇。所以,说朱毅是雕像制作的核心一点不过。为征求各方对雕像的意见,朱毅还组织了10多次聚会。
经过严正学、朱春柳的精心工作,林昭、张志新的雕像顺利完成,质量确实相当不错,博得了家属和各方的好评。
第二年(2010)5月2日朱毅组织和主持了林昭张志新雕像落成揭幕仪式。警方没有干预,前来参加的各界人士50多人。其中有杜光、钱理群、洪炉、甘粹、王书瑶、徐友渔、郭于华、崔卫平、王荔蕻、滕彪、夏业良、丁东、吴迪、李楠、老虎庙、张志新侄子张健伟等。
2010年5月2日,参加林昭、张志新雕像揭幕式部分人员合影
2012年8月9日,朱毅又发起并组织了方励之追思会。上午他联系了许良英前去拜祭刘宾雁墓,之后到回龙观严正学家附近饭馆吃饭,饭后为4月6日去世的方励之搞了追思会。全部花销均为朱毅支付。
许良英、刘宾雁女刘晓雁,严正学夫妇、朱毅等
朱毅时时刻刻都忘记不了他为之鸣冤的李九莲。2012年12月14日为李九莲牺牲35周年纪念日,朱毅通知我12月6日举行一个李九莲追思活动。我立即转告了戴晴和崔卫平。当天蒋彦永、杜光、钱理群、戴晴、王书瑶、杨佳的妈妈、王荔蕻、胡佳等20多人出席。除了把胡继伟、杨佳、李九莲、钟海源的的头像挂在墙上,还把自焚的一百多位藏族同胞的像也挂在墙上。
2012年12月6日的李九莲追思会,左9为杨佳的母亲,在钱理群和戴晴中间
朱毅为大家介绍西藏自焚的喇嘛和诸多极权制度下的殉难者
几个月后,2013年4月6日上午朱毅来电话要把李九莲牺牲处的泥土撒到世纪坛。12点,我们在懋林居饭馆会合。朱毅提议首先去木樨地桥为六四烈士默哀,然后乘朱毅的面包车去门头沟万佛陵园给包遵信墓献花。面包车里装了不少鲜花。再驱车去天山陵园,凭吊了刘宾雁的墓。最后去中华世纪坛把李九莲就义处的红土撒入苗圃。所有鲜花均为朱毅所买。
2013年4月6日 在木樨地桥附近向六四烈士致哀
给包遵信献了鲜花
在门头沟天山陵园刘宾雁墓前
2013年4月6日下午,将李九莲就义处的红土撒在世纪坛的苗圃中
一年后的2014年春,朱毅对我说:明年是张志新牺牲40周年,他想把张志新就义地点的土也撒到世纪坛苗圃里,让烈士牺牲处的泥土伴随中华世纪坛千古永存。我欣然同意。于是他联系了沈阳的右派姜万里,委托他寻找张志新就义的准确地点。
这姜万里是四野老兵,因为发表了苏军士兵在东北种种恶行的言论而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判刑20年。碰巧与张志新关在同一监狱。1975年4月他亲眼目睹张志新等5名囚犯被处决前,遭到割喉管的样子。面对有些人妄图否定张志新被割喉管的质疑,他挺身而出写文章予以驳斥。受到朱毅委托后,79岁的姜万里不辞辛苦,前去沈阳郊区寻找,并终于确定了准确地点。
又是朱毅买的车票,让我和丽娜陪他前去取土。2014年9月5日晨,我们乘D5次动车出发,于中午11点55分到达沈阳。朱毅带我们住在韩洋饭店。每晚180元,预交押金1000元,全部朱毅付款。饭后小憩片刻,姜万里乘其儿子的车领我们来到大洼公交站,然后上了土路。姜万里老人不断下车问路。转了几个弯后终于进到一建筑工地的露天仓库,刑场正在这库房区内。一年轻妇女抱着小孩跟在我们后面,一副困惑不解状。我向她解释,当年有个烈士牺牲于此,我们来挖点土做个纪念,并向她借来铁锹,我和姜万里轮番挥锹,清理了地上碎石,终于挖满一纸箱土。谁知那妇女突然过来说:我跟老公通电话了,他说这里的土不许挖,也不让你们走,他已经报案了。
我等非常吃惊,也非常腻味。这种讨好逢迎权贵的下贱货比猪屎还臭!为减少麻烦,我们乘车迅速撤离。止不住感慨,这种人在最底层打工活该!
第二天2014年9月6日上午9时在沈阳青年公园,我们一行向矗立的张志新雕像敬献鲜花。朱毅和我分别朗读了纪念悼文及题词本上的留言。大约有20多人围观。有人问,你们是张志新的亲戚吗?我说不是,是敬仰她的人。
朱毅手捧的盒子里装着张志新就义地点的泥土,姜万里胸前带着军功章
转眼2015年4月4日张志新牺牲40周年祭日即将来到。朱毅说要提前将大洼刑场的泥土撒到世纪坛,以防公安阻挠。通知我3月30日上午行动。那天丽娜先接上我再去接朱毅。结果他已经被甘家口派出所两个民警控制在家里,不让出来跟我见面,也不让把泥土盒子给我。我质问警察清明节为烈士扫墓祭奠何罪之有?他们说是上级指示。结果为张志新撒土行动随之告吹。
一年之后的2016年4月4日晚,张志新牺牲41周年之际,朱毅突然来电话问我在不在家,我说在。他很快找上门,让我陪他一起前去中华世纪坛撒土。就在那个漆黑夜晚,终于避开警察阻挠,把烈士鲜血浸过的刑场泥土撒进世纪坛主苗圃。
我对张志新非常崇敬,多年来一直视其为精神偶像。但我没想到给张志新搞一个雕像;没想到在张志新就义35周年时,组织个座谈会;没想到去张志新就义的地方取土撒在北京世纪坛,而这些朱毅都做到了。因为他的烈士情结远远超过我。他在监狱里眼睁睁目睹李九莲,钟海源被处死,精神受到极大震撼和刺激。令他终生对被处死的女性情有独钟。导致他将后半生最主要精力放在为这些殉难者讴歌呐喊上。
海外有关林昭、张志新雕像揭幕仪式的报道
就在这次去沈阳挖土的路上,朱毅对我讲了严正学的一些问题,从不报账,不断地向他要钱。还不断以两座雕像所有人口气,发表讲话。
我认为两座雕像是大家捐款铸造出来的,并非严正学个人私产,雕像的创作权是严正学夫妇,但所有权是所有捐款人共有。怎么处理,放在哪里都应该与大家商量。就给捐款2万元的吴迪(捐款最多者)发了个电邮,表示了自己的意见,并转发给朱毅、钱理群、戴为伟(戴煌女)。
但是严正学知道我向人提出雕像所有权的问题后,立即指控我和朱毅败坏他的名誉,随即起诉朱毅。
朱毅呢,最初根本不相信严正学真要跟自己打官司。依然为给李九莲、钟海源、林希翎做雕像奔走。听说严正学的爱人患癌症后,他还发起为朱春柳治病募捐的活动,对严正学夫妇真可谓仁至义尽。连旅居马德里的黄河清也写文章承认:“朱兄垫付的各项杂费很多,他都默默地自掏腰包,不动用捐款。”
得知严正学真的起诉到海淀法院,朱毅先是万分惊愕,随之愤怒之极。
2015年8月5日在海淀区法院开庭审理此案。我作为证人在庭外等待。能听见朱毅在法庭上大吼,怒斥严正学。严一声不吭。在最后庭审记录上,狂怒的朱毅竟然拒绝签字,对法院态度极其粗暴。即便这样,海淀法院一审判决也驳回对朱毅的全部指控,只认定雕像创作权属严正学夫妇。诉讼费由原告严正学负担。
严正学不服上诉至北京知识产权法院。同时四处写文章攻击诋毁朱毅,说他贪污了募捐款,说他当过造反派,说他是王岐山的亲戚,说他自封为塑造雕像的“核心层的核心“等等。朱毅怒不可遏,不幸跌到,触发心脏病、脑中风,生命垂危,卧床不起。
啊呀, 朱毅老婆的三姐嫁给了姚依林二哥的儿子,他朱毅何罪之有?
2016年2月28日,我翻墙看见了北京之春网站发了一篇造谣污蔑朱毅的文章。极其愤懑,遂写一短文《朱毅与严正学官司的简介》,在圈内少量传阅。
2016年12月北京知识产权法院做出终审判决,驳回严正学上诉,维持一审判决,诉讼费由严正学负担。尽管严正学找了很多人为他书面作证,签名按手印,其中包括杜光等知名人士;尽管朱毅一个人没找,连律师也没找,甚至拒绝出庭答辩,但一审二审,两场官司严正学都输了,乖乖缴付诉讼费。不过身患重病的朱毅也没心思四处张扬。
2016年12月13日北京知识产权法院终审判决书
2018年1月24日下午,朱毅从赣州来电话,断断续续说争取4月份把2米多高的林昭新雕像完成,让我找钱理群前来揭幕。他自己病成那样,说话都不连贯,结结巴巴,还念念不忘为林昭重塑雕像。面对严正学四处做舆论攻击自己,朱毅因重病缠身,甚少理睬。同年10月5日听说朱毅来京看病,我前去看望,劝他写篇文章批驳严正学,要简短明白,切记冗长,我愿帮他推荐到北京之春发表。然而朱毅病情严重,根本无法写字,只能任由严正学肆意诽谤中伤。
酷好打官司的严正学不甘一审二审失败,又上诉北京市高级法院,请求撤销二审判决,理由为:“一、司法不作为,任朱毅咆哮法庭,行口头文字的死亡威胁。二、依法追究审判长规避法庭审理,不维护法庭秩序的法律责任。三、怯于朱毅炫朝有权臣的嚣张,包庇朱毅,绑架司法”等七项理由,申请再审。
头脑发昏的严正学竟然愚蠢狂妄的把矛头指控一审二审法官包庇朱毅,结果自然碰壁。北京市高级法院2020年4月29日做出民事裁定书,驳回严正学的再审申请。
2020年4月29日北京市高级法院民事裁定书
亲眼目睹这么一个富于奉献精神,充满烈士情结的汉子却被人污蔑丑化成贪污募捐款的宵小,何其黑白颠倒!雕像募捐款总共120623.19元,严正学却说朱毅贪污40万募捐款,何其荒诞不经!朱毅明明是铸造林昭、张志新雕像的核心组织者,每次聚会都是他组织,他召集,却被严正学矢口否认,足见严的头脑何其混乱,满口谎言。
社会复杂啊,追求自由民主的人良莠不一,不都是天使。
以后聚会和微信群但凡有严正学,本人概不参加,羞与此人为伍。
当朱毅得知杜光也签名做证支持严正学指控自己贪污捐款后,悲愤填膺。为帮朱毅一把,2018年12月6日我和丽娜、尔柔特地去党校杜光家,向他介绍了严正学与朱毅打官司的真相。杜光老随即表示自己听了一面之词,托我们向朱毅转达歉意。最近他又发帖问:“朱毅这几年还好吗?你和他近来有没有联系?你上次说的情况,我一直感到很抱歉。我想待疫情过后,请他吃顿饭,向他道歉,你看合适吗?”
朱毅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心里。虽然甘粹稀里糊涂作证支持严正学诬告朱毅,但甘粹去世后,还是朱毅为他料理了后事,显现了他的胸怀和对林昭的深深敬意。连负责管控朱毅的冯警官都同情朱毅,说严正学打官司成性,以不断打官司来吸引人注意。
朱毅受过高等教育,是个诗人,文采横溢,为李九莲说话总共蹲了11年大牢,自己有公司,衣食无忧。多年来,为缅怀英烈付出了不知多少金钱!因他与两位女英烈擦肩而过,激发出了超强的烈士情结,才成为全北京组织缅怀遇难烈士活动的核心人物,并一直遭到公安的重点监控。每逢敏感日子就被上岗、旅游、软禁。因为家在甘家口,临近钓鱼台国宾馆,公安甚至不让他回家住,只能住在远郊房山。
如果他想要挣大钱,有的是机会,何必总干这些不被当局喜欢,屡屡遭到警察禁止的事?
2019年12月27日去房山看望朱毅。给他带去了生日蛋糕和牛奶。帮他把判决书给复印补齐。朱毅看上去依然有些发呆,寡语少语,心脏病严重,就这样他还要我联系钱理群,想去找他谈谈。我劝他养好身体再去,现在你说话能力这么差,怎么交流?中午冯警官来到,请我们吃饭时,再次说严正学为点鸡毛蒜皮的事打官司,都打出了名,这些年打了几十个官司,就是要靠打官司出名,谋利。
……
我因忙于修改书稿,很少参加社会活动。但朱毅信任我,他搞的活动总请我去。因此对朱毅的所作所为有所了解。眼见朱毅的健康状况没有大的好转,至今生活都不能自理,说话困难,无法写作、打电话、开关电视,每天需专人看护……岁月不饶人,为防意外,我只能站出来替朱毅说几句话,把他这些年做的事写出来,让世人知道,扫去痞子泼在他身上的种种污水。
同时也想让朱毅活着看到肯定承认他的文章,心情或能稍稍有所宽慰,有利于他身体的恢复。
朱毅非圣人,有缺点错误,太轻信人,太好冲动,激情澎湃。感叹跟严正学交往是自己政治生涯中遭遇的一个最难共事的孽种。他满腔热血为殉难者奔走,却被严正学倒打一耙,诬他贪污捐款,令他在法庭上怒斥严正学,狂暴不羁,几近失态。气得心脏病发作,险些完蛋。但这也正折射出他重情重义,言行一致,对殉难者的一片赤诚!
47年前他为李九莲鸣冤叫屈,两肋插刀,从容坐牢,气壮山河!出狱后这30多年他依旧为女英烈不断奔走呼号,呕心沥血,慷慨解囊,可歌可泣!他无愧于江西两位殉道者的生死挚友,也无愧于林昭、张志新等英烈祭园的守园人!
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全国找不出第二个!
在此,我要向朱毅表示由衷的敬意和感谢,为是你的朋友自豪!
老鬼2021年8月13日于献陵村
附:
以最悲怆的战斗纪念圣女林昭就义58周年!
以最悲怆的战斗
纪念圣女林昭就义58周年!
——为《一切,从59年前的今天晚上开始》序(上)
朱 毅
林昭姐姐:、
今天多么、多么撕心裂肺的想您!
我等不得木樨地鱼趣蓑笠翁了!
也等不得四二九了!
不迟不早,开在姐姐您伟大精神生命祭坛上的又一庭,吕海寰们偏偏安排的就是今天,就是您四、二二自报家门,迎着刀口,向《星火》、向提篮桥出发的哪个晚上59年后的大白天,自然也不是黑夜里咆哮怒吼了,是大白天一张传票啊,两庭都比那晚黑夜里吼的有种,一个个都自报家门!
上一庭是海淀法院35法庭,有种得还没开庭就把我的证人老鬼兄弟撵了出去。气得我一开庭就击桌大骂“严正学你这个人类渣滓的渣滓的渣滓!紧接又面对两陪审员、指着老贼大骂:“国宝林昭提篮桥遗嘱,三分之二是血写的!(也是全民族100年的血写的!)一笔林昭生前千祈万盼出版的基金,全让这老贼黑光了。”休庭后,第一时间就发现,我的甘粹大哥还真就被恶灵从骨灰坛子里拖出来了。我大怒大吼着把吕海寰们比附着“四人帮”:我不签字!一个字不签!——四人帮审我一百次我也不签过一个字!”
王继延审判长才又赶紧把老鬼夫妇请了回来,嘀嘀咕咕。我听都不听,就大怒大吼着出了门!……
林昭姐姐:
您离开北大差一年就整整一个甲子了啊!
我倾挪林昭遗著出版基金而出启动林昭群星纪念,为的是三代十五位华夏精英的守护挚爱之外,再附加五十位时代风云儿女精神与风采,共同形成2019年——五四百年林昭遗著风风光光的出版,以慰藉您的大孤独的啊!
一笔事关姐姐您的精神生命、您生前的千祈万盼的基金,严正学谎编五个荒谬绝伦、子虚乌有的20个小铜人,其收缴地都被国家安全局统统证伪的版本来糊弄我!张春桥杀害了您,毕竟总还基本完整地留下了您的精神血脉,严正学这五谎版十死掐的第二轮空手道实实在在邪恶啊,扼杀着大姐您的精神生命啊,窒息着大姐您生前的千祈万愿啊!居然还想借被他蒙骗至死的我的甘粹大哥,搭把手亲自来掐,他X的灭绝千古人伦啊!王荔蕻大姐一听我的甘大哥蒙辱如此,就巾帼飘飞、义愤填膺一声:“林昭遗著出版基金出版基金绝非等闲,死磕!”老鬼夫妇更是气得咬牙切齿!严正学真他X的比张春桥还邪、还恶、还狠、还毒啊!
今儿个自报家门的呢?叫着:中关村第一法庭!
清明那天,我正准备着给张志新大姐去世纪坛洒祭血土,一看传票,再一查地址,我简直就要气疯了!中关村第一法庭:丹棱街12号!那不就和海淀法院35法庭一模一样:离北大十六斋东门外,离59年前今夜在迷茫的夜色里您面对着感喟“悲壮的祭日”、“悲壮的祭坛”、“悲壮的牺牲”的未名湖,离北大最伟大、最包容的校长——慈禧老妖婆欲借苏报案震慑驱散的张园讲演第一策划人蔡元培先生的铜像,都还不到两、三站地么?林昭姐姐,二十世纪的苏报案就是后党中坚吕海寰第一时间向江苏巡抚恩寿密报张园讲演引爆的——当代的吕海寰们:你们借一双圣血淋淋的贼手一次次把圣女林昭押回海淀,在庄严的国徽下接受最龌龊的旷世极权那精神凌迟般的羞辱与报复,你们不是在赤裸裸地死灰复燃一个二十一世纪苏报案是什么?我一丝半点冤枉了你们吗!此苏报案比彼书报案之倒行逆施得难道可以道里计吗!上海租界“热心少年”聚议张园“希图作乱”,那是不可抗拒的民族革命风潮之先,苏报好歹先就已经刊登了《读邹容<革命军>》、章太炎《驳康有为论革命书》、《訄书》,直呼光绪其名骂“戴湉小丑,未辨菽麦,铤而走险”,按大清律可是要杀头的。我倒不怕杀头,但我现在干的是什么?在世纪坛洒祭张志新大姐大窪血土那天不是如实禀告国安兄弟们了吗?十年来,从五巾帼祭园到精神的铁玫瑰园,我干的不过是十个字:“以历史真相,求民族和解”。巴金逝世那天我才学习上网的啊,能有一丝一毫的政治野心吗?我已经不是郭飞雄、许志永、李铁、唐荆陵那样的热血青春年华了,不过以老朽之身,守定亲身从大历史心魂血肉的深处一路走来的浩劫记忆、历史真相与价值守望,从良心的缝隙里求口残喘罢了!
茉莉花年之前,铁玫瑰园已经聚集十次。茉莉花第一审,我敬爱的花总督就不得不承认:“找不到任何法律来对付你们!”贵州出现朱部长那个雕像根本就不关我的事!可我的羁縻期还是从5.25漫长漫到那个七人小组解散的11月中旬,比艾未未长了一倍都不止!不知道艾未未兄弟护照回来没有?到现在,我的护照还不知在哪里发霉着呢!从来我在网上吱过一声吗?
这次不就林昭群星纪念计划全被你们网特侦破了,袭圣卖主的中国犹大一吻——癞皮狗一咬,立案诸公就幸灾乐祸地扑上来了,不就冲着我是林昭遗著出版基金的筹措人、掌控人、挪借人、筹备五四百年林昭遗著出版人之一、不依不饶的擒贼追逃人扑上来的吗?林昭姐姐啊,他们重判李铁、唐荆陵、把朱承志抬下山、连续三年在灵岩山下抓一百多人,早就不过维稳瘾了!收拾了新公民、传知行、敢言律师,忽然发现一条被我追得无路可逃——一条最佳的带路疯狗窜了出来,想到姐姐您曾经的朝圣之地来翻天覆地折腾一番了!既可以讧裂异议,更展览异议江湖最痈疽、最痞子、最败类、最贪枭、最恶棍,尤其能从悠悠五年的民族魂纪念第四托彻底质变后的分崩离析中,从千千万万追魂仰圣者精神被屠戮般的惊愕、痛惜、羞辱中,享受后八九以来那最美妙无穷的维稳快感了是不?你们身为当代海淀精英,成不以海淀百年以来最伟大的女儿为荣,也不必恨成这么个样啊!要不,我明明都跟甘粹先生商定要移出双雕了,自然精神的铁玫瑰园——“二十一世纪的张园”也就不存在了,用得着这番举世瞩目、翻天覆地地折腾吗?我是去年大年三十的前一天,第一时间就反复正告立案庭那位女书记员的——不知是不是就是王继延审判长的那位助手?这个案你们可立不得!这个案一立,整个政治中国、民间华夏就热闹了!哪知六轮痞子诉状之后,不但来了最痞子的第七轮诉状,而且海淀法院好像简直就是严家开的,而且又立了一案——更加狗屁得臭不可闻的著作权纠纷伪案!把千千万万追魂仰圣者全都拖到了祭坛上!尤其忍无可忍的是,居然还挑着、选着日子——就跟方励之先生七七期内失败的三轮追思中我最后一轮策划的一模一样,偏偏就选择了今天!——
林昭姐姐:
“刀在口上也好,刀在头上也好,今天既然来了,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去考虑那么多的事!——59年前的今夜,您不就这样从北大十六斋东门饭桌拼成的讲坛出发,横下一条心,走进了那迷茫、深沉的、浓黑如磐的夜色里,向《星火》,向提篮桥出发的么?!
昨天下午四时左右,手机铃声响起。
如我所料:中关村第一法庭!
没容张江洲审判长插言,我第一声即告诉张审判长:
“他(严正学)就是个贼!
“对于我,他只是个贼!以骗窃扼杀圣女精神生命的贼!——你们法院一拖都十五个月了…….在扭紧扣死他圣血淋淋的贼手之前,本案一切免谈!”
接下来自然也同样如我所料,张江洲审判长再三解释:原告病在南方,这个病那个病……明天开不了庭……
…………………..
贼就是贼!刽子手就是刽子手!什么这个病那个病!——贼病!贼——刽子手恐惧!自北京医院至八五当庭,多少次我声声大骂“人渣!”“老贼!”,这个把林昭遗著出版基金两轮“空手道”得一文不剩的中国第一痞,哪次敢抬头?!
肯定有人把《中国的眸子迸飞在何方?——张志新大窪血土回归中华世纪坛记》传给了严正学。
权势纵容的圣女伟大精神生命祭坛上的又一痞子伪案!
竟择期开庭在59年前林昭自北大十六斋迎着刀口向提篮桥出发的四二二之夜的大白天!
清明后才续完的《中国的眸子迸飞在何方?》中,悲怆万分,忍无可忍,我已经有言在先:
“就个人而言,在必对国安诸君有所感恩但更必大有怨怼的、我势必公诸精神华夏的林昭遗著出版基金失窃/追逃案——21世纪倒行逆施的苏报案之中,诸君终将获悉诸多我不能不有所释放的大历史创痛或由此的感恩,乃至我不能不在法庭上整本整本地撕裂我命其名的《铁玫瑰园的中国纪念》,以让世人见证:
三千年第一圣,容不得5000年第一痞的贪婪、劫掠、伪诈与任何凌辱!”
在法庭庄严的国徽下整本整本地撕裂我命其名的《铁玫瑰园的中国纪念》!
彻底砸烂回龙观太上老君八卦园!
为复仇女神复仇,为我灵柩间三度拥吻的甘粹大哥雪耻!
言必行!行必果!
愿我精神华夏仁人志士兄弟姐妹共鉴之!
以最悲怆的战斗纪念圣女林昭就义58周年!
为《一切,从59年前的今天晚上开始》序(下)
2015年5月1日星期五
林昭经典(二):普罗米修士受难的一日(三校版)
《普罗米修士受难的一日》、《海鸥之歌》
三校电子版发布前言
艾晓明/ 朱毅
《普罗米修士受难的一日》、《海鸥之歌》是林昭提篮桥狱中文稿之外最经典的作品,广布华夏,脍炙人口;却无林昭原稿影印件可供三校。
两篇经典之三校,只能既根据《星火》案卷《普罗米修士受难的一日》、《海鸥之歌》原刻件的影印件,又按照林昭提篮桥遗稿校录的统一规范与保真要求,恢复了《海鸥之歌》原副标题“不自由毋宁死”和顾雁——“鲁凡”当年附于此诗后的《跋》,补全了《普罗米修士受难的一日》缺漏的最后一节(四行)诗句,尤其是流传十年影响巨大的《普罗米修士受难的一日》一校电子版中错置的17诗节/ 68诗行,将通过本电子版的再发布得以归位复原——也就是说,林昭的《普罗米修士受难的一日》的原创思路、感情节奏、精神气韵与艺术张力,必将由此完整再现并得以全然保真。
三校版也一一校正了《普罗米修士受难的一日》原流传版与两经典《求索》版中若干误植或误录,但仅限于比如 “犄曲”误录作“钩曲”、“万世一系”误漏作“旷世□□”、“神族(家庭)”误录作“种族(家庭)”、“全都”误植作“会都”、“尖啸”误录成“兴啸”乃至标点错误等等;自然,对于其中某些林昭习惯性用词乃至繁体用语,我们也一一予以了复原或勘正,力求一以贯之地体现我们校录全部林昭提篮桥遗稿的保真原则:即“一般不删、不改、不隐、不变;确属漏错模糊的词语之补正或推测,必括注郑重说明,以竭力保真林昭原文及其时代风貌;即使已经成为林昭表述惯性的诸如繁体用词、“那”“哪”不分、“化”“花”相假、冒号、破折号连用等等,也都一仍其旧……凡此,又无不让校者在三校这两篇经典作品的过程中深切体验与感念到:《普罗米修士受难的一日》、《海鸥之歌》原刻印人是非常忠实于林昭原稿的本真面目和林昭习惯性表达风格的,所有星火人是非常敬重林昭的。
不仅如此,看来连《星火》之刊名,也分明互启、共鸣、凝炼着《普罗米修士受难的一日》盛赞“火种”的强烈抒情部分,十分动人地呈现出作为反极权、抗暴政的前驱战士,林昭与她的星火战友们是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声声呼应、生死与共的,是充满了“星火燎原”的必胜信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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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米修士受难的一日①
( 三校版)
林 昭
(一)
阿波罗的金车渐渐驶近,
天边升起了嫣红的黎明,
高加索的峰岭迎着朝曦,
悬崖上,普洛米修士已经苏醒。
随着太阳的第一道光线,
地平线上疾射出两点流星:
——来了,那宙斯的惩罚使者,
牠们那天都不误时辰。
……娇丽的早晨,你几时才能
对我成为自由光明的象征?……
钉住的镣链像冰冷的巨蛇,
捆得他浑身麻木而疼痛。
呼一声拍摺起翅膀,他身旁
落下了两团狰狞的乌云,
钢爪猛扎进他的肋骨,
他沉默着,把牙齿咬紧。
她们急一咀慢一咀啄着,
凝结的创口又鲜血殷殷,
胸膛上裂成了锯形的长孔
袒露出一颗燄腾腾的丹心。
兀鹰们停了停,像是在休息,
尽管这种虐杀并不很疲困,
——有的是时间,做什么着急,
他没有任何抵抗的可能。
啊,这难忍的绝望的等待,
他真想喊:“快些,不要磨人!”
但他终于只保守着静默,
谁还能指望鹰犬有人性?
戏弄牺牲者,对牺牲者是残酷,
对戏弄者却是游戏,刺激而陶情。
一下,啄着了他活生生的心,
他痉挛起来,觉得胸膛里
敲进了一根烧红的长钉;
一下,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兀鹰们贪婪地啄咬又吞吃,
新鲜的热血使它们酩酊。
赤血塗红了鹰隼的利喙,
牠们争夺着,撕碎那颗心,
它已经成为一团变形的血肉,
但还微微跃动着、颤现着生命。
痛楚炮烙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喘息着,冷汗如水般流淋,
那儿有空气啊!他吸入的每一口
都只是千万只纤细的钢针。
犄曲的指爪掐透了手臂,
紧叩的牙齿咬穿了嘴唇,
但受难者像岩石般静默,
听不到一声叹息或呻吟。
镣铐的边缘割碎了皮肉,
岩石的锋棱磨烂了骨筋,
大地上那点点锈色的血痕,
勾勒出受难者巍然的身形。
对着苍穹他抬起双眼,
天!你要作这些暴行的见证!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在那里,
云空中隐现着宙斯的笑影。
让他笑吧!如果他再找不到
更好的办法来对我泄恨;
如果他除此以外就再不能够
表现他君临万方的赫赫威灵;②
如果他必需以鹰隼的牙爪,
向囚徒证明胜利者的光荣;
那么笑吧!握着雷霆的大神,
宙斯!我对你有些怜悯!
啄吧!受命来惩治我的兀鹰,
任你们蹂躏这片洁白的心胸,
牺牲者的血肉每天都现成,
吃饱了,把毛羽滋养得更光润。
对于被锁链捆绑的勇士,
对于失去抵抗能力的囚人,
对于一切不幸被俘的仇敌,
你们的英武确实无可比伦。
是听清了受难者无言的心声,
还是辛辣的味觉使它们眩晕,
它们激怒了,猛一下四爪齐伸,
那颗伤残的心便被扯着两份。
普罗米修士昏晕了,他好像
忽然向暗黑的深渊下沉,
胸膛里有一团地狱的烙铁,
烧烤着,使他的呼吸因而停顿。
(二)
高加索山岭清凉的微风,
亲吻着囚徒焦裂的嘴唇,
花岗岩也在颤动而叹息,
它想把普洛米修士摇醒。
山林女神们悄然地飞落,
像朵朵轻盈流丽的彩云,
用她们柔软湿润的长发,
揩拭受难者胸前的血腥。
她们的眼眶里满含泪水,
她们的声音像山泉低吟——
醒来,醒来哟!可敬的囚人,
生命在呼唤着:你要回应。
鹰隼啄食了你的心肺,
铁链捆束着你的肉身,
但你的灵魂比风更自由,
你的意志比岩石更坚韧…….
忽然间正北方响起雷声,
太阳隐乌云翻惨雾雰雰,
女神们惊叫了一声“宙斯!*”
仓惶地四散隐没了身形。
来了,轻车简从的宙斯:
两肩上栖息着那对兀鹰,
他在普洛米修士头边降落,
俯下身察看囚徒的创痕。
看着那纹丝无损的锁链,
看着那血锈班班的岩层,
唇边泛起个满意的微笑,
他嘲弄地问道:“怎么样,嗯?”
……囚徒从容地看了他一眼,
目光是那么锋利和坚定;
宙斯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觉得在他面前无处存身。
尽管他全身被钉在岩上,
能动弹的只有嘴巴眼睛;
尽管他躺在这穷山僻野,
远离开人群,无助而孤零。
但这些都安慰不了宙斯,
对着他只觉得刺促不宁:
——他到底保有着什么力量?
竟足以威胁神族的生存!
“怎么样?”他又重复了一句,
口气已变得亲切而和温,
山顶上是不是嫌冷了一些?
不过这空气倒真叫清新。
“可恨是这两头扁毛孽畜,
闻到点血就说啥都不听,
我早已叫它们适当照顾,
不知道它们有没有遵行?
“有什么要求你不妨提出,
能够办到的我总可答应……”
普洛米修士静静地回答:
“多谢你无微不至的关心。”
“有什么要求:囚犯——就是囚犯,
锁链和兀鹰都无非本份。
只望你收起些伪善,行么?
那对我真胜似任何酷刑。”
宙斯妆作像不曾听清,
“啊?——我看你有些情绪低沉,
那又何必呢?回头处是岸,
不怕有多大罪悔过就成。
“你不想再回到奥林比斯,
在天上享受那贵富尊荣?
你不想重新进入神族家庭,
和我们同优游欢乐升平?”
“可以答复你,宙斯,我不想,
我厌恶你们的歌舞升平!*
今天我遭受着囚禁迫害,
但我不认为自己是罪人。”
“好吧。那你总还希望自由,
总也想解除惩罚和监禁,
难道你不响往像平常时日,
随心意飞天过海追风驾云?”
“长话短说罢,你到底要怎么?
是的,我酷爱自由胜似生命,
可假如要索取某种代价,
我宁肯接受永远的监禁。”
“不过是这样,普洛米修士,
我们不愿人间留半点火星,
火只该供天神焚香燔食,
那能够给贱民取暖照明!
“当初是你从天上偷下火种,
现在也由你消灭干乾净,
为了奥林比斯神族的利益,
你应当负起这严重的责任!
“还有,由于你那从前种种的能力,
(宙斯矜持地咳嗽了一声)
据说你预知神族的毁灭,
知道谁将是暴乱的首领。
“我们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
要推翻神族—— 梦也作不成!
我们将统治宇宙,万世一系
永保着至高无上的权能。
“但也许真有那样的狂徒,
竟想叫太阳从西边上升——
如果你确有所知,就该真说,
让我们早下手惩治叛臣。
“普洛米修士,你怎不想想,
你属于神族,并不是凡人。
大河干池塘里也要见底,
树倒了,枝和叶怎能生存!”
“那么你已经感到了不稳,
是吗?宙斯,这可真是新闻。”
普洛米修士微微地一笑,
宙斯居然也显出了困窘。
“闲话且慢说,普洛米修士,
接受不接受,你赶快决定。”
“我不能。”普洛米修士答道,
平静地直视宙斯的眼睛。
“火本来只应该属于人类,
怎能够把它永藏在天庭?
哪怕是没有我偷下火种,
人们自己也找得到光明。
“人有了屋子怎会再钻洞?
鸟进了森林怎会再投笼?
有了火就会有火种留下,
颱风刮不灭,洪水淹不尽。
“火将要把人类引向解放,
我劝你再不必白白劳神:
无论怎么样,无论那一个
想消灭人间的火已经不成。
“神族专横的统治那能持久,
你难道听不见这遍野怨声?
贱民的血泪会把众神淹死,
奥林匹斯宫殿将化作灰尘!
“何必问未来暴动谁是首领,
要伸张正义的都是你敌人,
你自己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说不定杀你的就是你至亲。”
“住口!停止你恶毒的诅咒!”
宙斯两眼冒火脸色变青,
他扬起雷电槌劈空一击,
平地上霹雳起山摇地震。
“警告你,我不会轻易饶恕,
切莫要太信任我的宽宏!”
“谁会把你和宽宏联到一起?
那简直辱没了宙斯的英名。”
“用不着再跟我说长道短,
一句话:你到底答不答应?”
“重要的并不是我的意愿,
我无法改变事情的进程。”
“你就这么肯定我们要失败,
哼,瞧着吧,神族将万世永存!”
“何必还重复陈旧的神话,
问问你自己可把它当真。”
“谁道我胜不过贱民叛徒?
谁敢造反我就把它荡平!”
“我知道在这方面你最英武,
但走多了夜路准碰上冤魂。”
“你只能用诅咒来安慰自己!”
“这不是诅咒,而是未来的显影!”
“未来怎样已经与你无涉,
你还是先想法救救自身。”
“你可以把我磨碎,只要你高兴,
但丝毫救不了你们的危运!”
“你的头脑是不是花岗岩石?”
“不,是真理保守了它的坚贞。”
“这么说你要与我为敌到底?”
“被你认作敌人我感到光荣!”
“我叫你到地狱里去见鬼!”
宙斯怒火万丈吼了一声,
雷电槌对准普洛米修士打去,
只听得轰隆隆像地裂天崩。
半边山峰向深谷里倒下,
满空中飞沙走石伴着雷鸣,
电光像妖蛇在黑云中乱闪,
真好比世界末日地狱现形。
宙斯挥动着手中的槌子,
狞笑着腾身飞上了层云,
“难道说我还治不了你?等着!
不叫你死,剥皮抽你的筋!”
然而他总还是不大痛快,
甚至不感到复仇的欢欣——
……一种阴冷的、绝望的恐惧,
深深地盘踞在他的心胸……
(三)
紫色的黄昏向山后沉落,
灰暗的暮霭一点点加深,
残损的山峰却依然屹立,
夜空襯出它深黑的剪影。
普洛米修士悠悠地醒转,
头颅里一阵阵嗡嗡乱鸣,
砂石埋没了他半个身子,
血污糊住了他一双眼睛。
头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
鼻孔里扑入浓厚的血腥,
他伸出浮肿而木僵的舌头,
舔着自己的血来润湿嘴唇。
他用力撑开粘连的眼皮,
看见了几点稀朗的疏星,
下弦弓,淡淡地抹在天际,
夜风送来了雑树的清芬。
啊夜,你是多么宁静,
大地啊,你睡得多么深沉。
越过广袤的空间,我看见,
五谷的田野,繁花和森林,
江湖水滟滟似银,大地母亲,
你好像披着幅绮丽的绣锦。
从远古到如今,你每时每日
滋养哺育着亿万的生灵:
多少人辛勤地开闢与垦植!
大地,你一天天焕发着青春。
可是为什么,你年年血泪,
只是给众神贡献出祭品!
我喝过流在你身上的水,
清澈的水是那么苦涩而酸辛;
你胸中迸发出沉重的叹息,
你憔悴了,还有你的子孙。
什么时候,大地,你才能新生,
才能够摆脱被榨取的命运?
啊,*万物和人类永恒的母亲!
我胸中膨胀着对你的爱情,
我知道,一旦你开始觉醒和翻腾,
巍峨的奥林比斯将冰消雪崩……
远远地,在沉睡的大地上,
暗黑中出现了一线光明,
“火!”普洛米修士微笑地想着,
痛楚、饥渴,霎时都忘个干净。
那一点化成三点、七点、无数,
像大群飞萤在原野上落定,
但它们是那么皎红而灼热,
使星月都黯然失去了晶莹。
这么多了……好快!连我都难相信,
它们就来自我那粒小小的火星,
半黍火点燃了千百万亿处,
光明,你的生命力有多么旺盛?!
燃烧吧!火啊,在囚禁中
我祝愿你——
燃烧在正直的书生的灯盏里,
让他们凭你诵读*真理的教训,
把血写的诗篇一代代留下,
为历史悲剧作无情的见证;
燃烧在正义的战士的火炬上,
指引他们英勇地战斗行军,
把火种遍撒到万方万处,
直到最后一仗都凯旋得胜;
燃烧,火啊,燃烧在这
漫漫的长夜,
冲破这黑暗的如死的宁静,
向人们预告那灿烂的黎明;
而当真正的黎明终于来到,
人类在自由的晨光中欢腾,
火啊,你要燃烧在每一具炉灶里,
叫寒冷、饥饿永离开人们,
让孩子拍起手在炉前跳舞,
老年人围着火笑语殷殷……
凝望那天野上满地灯火,
臆想着未来光辉的前景,
就像正遨游在浩渺的太空,
他觉得精神昂扬而振奋。
今晚,有多少人在灯下奋笔,
记载人民的苦难和觉醒!
多少人正对灯拔剑起舞,
火光映红了多少颗急跳的心!
人啊!我喜欢呼唤你,响亮的
高贵的名字,大地的子孙,
作为一个弟兄,我深情地
呼唤:人啊,我多么爱你们!
你们是渺小的,但是又伟大;
你们是朴拙的,但是又聪明;
你们是善良的但是当生活
已经不能忍受,你们将奋起斗争!
起来啊!抛弃那些圣书神语,
砸烂所有的偶像和香灯,
把它们踩在脚下,向奥林比斯
索还作一个自由人的命运!
还能忍受吗?这些黑暗的
可耻的年代,结束它们!
不惧怕雅典娜的战甲,
不迷信阿波罗的威灵,*
更不听宙斯的教训或恫吓,
他们一个都不会留存。
人啊,众神将要毁灭,而你们
大地的主人,却将骄傲地永生。
那一天,当奥林比斯在你们
的千丈怒火中崩倒,我身上的
锁链也将同时消失,像日光下的寒冰。
那时候,人啊,我将欢欣地起立,
我将以自己受难的创痕,
向你们证明我兄弟的感情;
我和你们一起,为着那
奥林比斯的覆灭而凯歌欢庆……
在澎湃如潮的灼热的激情里,
普洛米修士翘望着黎明,
他彻夜在粗砺的岩石上辗转,
倾听那儿有第一声鸡鸣。
这些黎明仍会有兀鹰飞来,
但他将含笑忍受一切非刑,
因为,随着每一个血腥的日子,
那个真正的黎明正刻刻迫近…….③
校记:
①本诗载于《星火》第一期。初录于2004年6月6日,帼馨、雯锐录入,小草校对,李蕴珠、蜀慧再校,2004年11月12日甘粹先生再校。谭蝉雪先生2010年初再录。现据《星火》第一期原刻对前两个录本再校。
②全诗本以受难的黎明、“(与宙斯)激战”的白昼、缅思、祝愿与向往的暮夜三个部分,精密构思、张弛有度、高潮迭起地展开普罗米修士受难的一日。可自2004年开始流传至今的电子版,却在兀鹰剥啄的黎明时段——在“表现他君临万方的赫赫威灵”之后,误植了本属白昼时段鏖战高潮的17诗节,即从“普洛米修士微微地一笑”到“不叫你死,剥皮抽你的筋!”共68行,违损了林昭的精心雕构,审美节奏及其巨大的艺术张力。现据谭蝉雪《求索》与《星火》第一期影印件归复原诗。
③自“这些黎明仍会有兀鹰飞来”始的最后一节/四句,2004年初录版漏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