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刘艳丽,网名:拽拽重出江湖,国际中文笔会成员,人权捍卫者。2018年独立中文笔会颁发的第14届林昭纪念奖和2019年第二届余志坚纪念奖的获得者。数度入狱,目前关押在汉口监狱。刑期至2022年3月23日结束。

冬天,日子越来越难熬了,半夜起来值班2小时,回到被窝后半天睡不暖。号长的狗腿子们优先分到多的热水,而其他人,有喝的水就不错了,有时候,她们故意不给我打水或者故意最后给我打水。

病态的心。

中午吃完饭,铁门开了,又进来了一位。
虽然与世隔绝,陆续还能知道外面的一点点消息。
看守所的监室要拆分了,每一个女号室都达到了15人,睡觉都是侧着身子的,人多空间有限,虽然挤得难受,但是晚上值班人数多一些,可以多出轮休时间。比挤更难受的是值班,大家都宁可挤一下也不想分号室。
自从董煜华来到荆门公安局任局长,荆门看守所渐渐人满为患,渐渐都知道新来的局长是个铁腕人物,不仅对同僚狠心,对人民群众也是毫不手软的。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因言入罪,锒铛入狱。得到好处的人夸他正义,得不到好处的人骂他残酷。

新来的女子叫那热珊,内蒙的,72年生,因为抢红包进来的,她自认为事情不大,跟我一样没什么畏惧,她比较乐意讲荆门沙洋的警察飞机跨省把她从内蒙抓来荆门,对她态度不错且对她家人承诺过善待她。也许她的优越感让号长看不惯,而号长的狗胡红云,不知道是她本来就讨厌那热珊还是深切领会了她琴妈的意思,开始明里暗里欺负那热珊。
那热珊犯了每个人一样的错误:相信了公安的话。一入牢门深似海,谁会管你的死活?
北方的冬天有暖气,南方的冬天没有,牢房里更没有了,她很快就感冒了。
跟她同铺睡的是毒贩子胡红云。胡红云旁边是我。

胡红云又故伎重演了,跟她睡的时候,故意把被子拉过来弹一弹,满脸的鄙夷,好像那热珊很脏似的。我的铺挨着胡红云,我平静地看着她再次表演。胡红云对我说:“刘艳丽,我挨着你睡啊。”边说边朝那热珊的地方翻白眼,我默默地看着她,没有回应她。我知道,她的丑陋的心想拉我做她的同盟。
第二天起床,同铺的两个人合作叠被子,那热珊拿起被子的一头,胡红云把被子一扯,从她手里扯落了,然后不屑地瞟了那热珊一眼,然后对我说:“刘艳丽,你帮我叠一下被子。”我没有说什么,帮她叠了。她的“琴妈”号长赖月琴教训那热珊不跟她叠被子。

新来的犯人只能默默忍受。

胡红云想拉拢我踩那热珊,没有比这更卑贱的想法了。
我不会欺负新人,反而会给一些照顾,这是我的血液决定的。
因岳阳的这位小姑娘的狼心狗肺,我终于向号长 “管好自己就行,不要管别人的事” 的规定低头了。如果不是看胡红云欺人太甚,我不会对那热珊有任何照顾。

胡红云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怎么可能会受你的摆布?

可怜的那热珊没有亲人给她存钱送衣服,也没有亲人给她送被子,有多的被子放在旁边,号长也不给她盖,她的被子很薄,有一件别人留下来的一件十分难看但能保暖的棉衣,她穿上了。
我有一些买来的萝卜丝、海带丝、鸭蛋,这些都不是我爱吃的,我送她一点。也许那热珊跟我照顾过的前人一样,不几天就发现我是号长排挤的人,会转而忘恩负义甚至落井下石,即便她是这样的人,我也无法对她的可怜保持冷漠和麻木。

经历无数的背叛,我仍然一如既往地善待新来的,曾经想过也许她后来为了谄媚号长会咬我,我发现自己对她的现状无法袖手旁观,这是我的本性使然。
还是顺应本性吧。

6点半起床,天还没有亮,那热珊负责风场卫生,突然她在风场骂:“你是傻逼阿?第一次踩我的手第二次还踩我的手?你是傻逼阿?!”除了那热珊在风场打扫风场卫生,所有的人都在号室里面,冬天的手本就冰冷,还被人踩,想必是很疼的。我特意看了一下胡红云,据我长期观察,这位毒贩子欺弱媚强,没有任何操守。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难道不是她?
事后我问那热珊谁踩她手,她说“胡红云。”

可以想象,毒贩子在外面踩了她后马上进来做若无其事状。

狡猾和恶毒,由此可见一斑。

我曾经问胡红云:这样做能给你减刑吗?
同样的话我还问过号长的另外几个狗腿子,她们给自己的借口是为了在这里活下去。有些人,以“活下去”为借口作恶,理直气壮得没有任何羞耻心。
明明有人没有作恶也能活下来,为什么这些人还要以“活下来”做为借口去作恶呢?
所以,有些人的恶是天生的,所有的借口都是自欺欺人的。

她被判了12年,她自信她老头会用钱打通关系,让她减刑出来。

那热珊高度近视,进来时因为眼镜是金属架被看守所拿走,她看书时,眼睛离书本只有一厘米的距离,且看书飞快,脑袋不停地从书的左边移到右边,大家看了都觉得好笑。胡红云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别过头说:“这样看书真他妈奇葩。”——不喜欢一个人无论她怎么做都是错的。
说真心话,我也不是很喜欢那热珊,她喜欢津津乐道讲她的同案对她多么好,经常给她发红包520元,如同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小女人,那热珊皮肤白,不过皱纹多一些,比我们同龄的南方人显老一点。她说警察告诉她,你的同案真的对你不错,她很好奇问警察他长得如何,警察告诉她,你看了会失望的。那热珊说,尽管因他而进了监狱,她不怪他,也希望早日见到他。号长与人窃笑她:“看来女人不管多么老,都有一颗躁动的心。”

那热珊刚来,我给郁美净给她搽手,给咸菜她吃,以至于她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没了就找我要,我可能不喜欢这种被要的感觉。不过尽管这样,她每一次要我都给了。身陷囹圄极度绝望无助的日子,我的包容心又上了一个层次。
不能因为不喜欢一个人就去欺负她,这不是文明人能干出来的事。
不喜欢一个人就用自己的权力去欺负她,更是畜生行为了,所谓畜生,就是自以为自己有权有钱强大,就去欺凌无权无钱的人,他们的人生信条是弱肉强食。弱肉强食是丛林社会的典型特征。

有一种人的坏,是在骨子里。那热珊也许不是可爱的那种人,但是不是坏人,甚至是善良的人。她主动跟人示好,甚至毒贩子胡红云,给人的感觉是没心没肺。

有些人就喜欢看人下菜,你越主动她越欺负你,冲突一定会发生,就看在哪一天。

因“仙人跳”被关押37天的阿利走了,证据不足取保。仙人跳,我以前有所耳闻,这次有机会详细了解。女人在街上以20元的按摩价诱惑男人,把男人骗到租来的房子里,脱衣服按摩,然后不知不觉把男人洗劫一空,等男人明白时,女人们全不见了。
阿利对此并无愧疚,谁叫那些男人们好色的呢?
死不认账,证据不足,阿利出去了。
阿利也是被号长排挤的人,因为她是新来的,新来的都无一例外得到了我的一点点照顾,给她一点点菜。刚开始她不知道我被排挤,每次都跟我坐一起聊天,后来发现我被排挤,不被允许人跟我交谈,她不像其他人那样马上对我落井下石,只是不跟我坐一起,但是没人的时候,总把她买的东西偷偷扔给我吃,即使我不要,她也强行给我后就闪开了。

虽然因罪进来,从这一点,我也知道她是懂好歹的人。

有人告诉我,阿利被公安打过。我问你怎么知道,她说,阿利刚来时她的头发一抓大把大把掉下来,肯定被揪过,衣服上有血。阿利确实被打过,因为她死不认罪。
对那热珊的处境,她也很同情,对我说:“我们又能怎么帮她呢?连我们都是被排挤的人。”

阿利在深夜被叫走释放,跟阿利同铺的也是一名毒贩,88年的,叫贝贝,刚来时我们都以为她是男孩,她很讲义气,虽然跟胡红云打得火热,也被胡红云影响喊号长“琴妈”,但是她本性纯良,有正义感。她也看不惯号长及她的奴才们对那热珊的欺负,公开对那热珊很好。胡红云她们的毒在于,为了孤立一个人不择手段。她们公开嘲笑贝贝,说那热珊是她的小老婆。无非是为了挑拨。贝贝不吃那一套。
贝贝把阿利留下来的被子给那热珊盖上。那热珊的被子很薄,感冒有些日子了。

那热珊被弄醒了,问了一句:“干嘛?”

胡红云坐在床上,还没有睡,看到了这一幕,说:“贝贝,你太恶心了,太不给我面子了。”
阿贝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怒了:“老子不知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能这么做人!”
另一个因吸毒进来的阿彩在值夜班第一班。阿彩把阿贝盖上去的被子拿走大吼:“人家不要!”阿彩也管赖月琴叫琴妈,一天到晚围着她转,刚来时,被整,我只是偶尔给过一点东西给她,比给别的人都给的少,她曾经抱怨过自己在这里吃的都没有,如何如何不是人,自从被琴妈重用后,开始摇身一变,对弱者欺身而上。

所有的人都被她吼醒了。
胡红云说:“公家的东西你没有资格安排,应该由琴妈安排。”
阿贝火了,掀被窝下床骂:“老子不知道你们都是一些什么逼人,还是人呐!怎么一点做人的良知都没有!”
她们的琴妈坐了起来,开始从容不迫地教训:“就你事多,管好自己,不要管别人的事,公家的东西,公家有安排,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做主。有些人不要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有些事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胡红云帮腔:“你给东西人家,人家不要,热脸贴冷屁股。”
那热珊:“我没有说不要,我是被弄醒了问她怎么啦。”

阿贝烦躁地大吼。
邻近的几个号室都被吵醒了,都在聆听这个号室传出去的每一句话。隔墙的耳朵不少。

第二天早上,赖月琴在打铺,一边打铺一边不点名跟人抱怨什么有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她来我是怎么对待她的,现在如何如何云云……
阿贝正在端厕所里的水,接我的班,我的工作岗位换成了打铺,与杨姐搭档打铺垛。
阿贝听闻气得把盆子摔了,大骂:“老子最讨厌这样的人,有什么话就挑明了说,指桑骂槐算什么本事?想耍牛逼到外面耍,在这里耍牛逼算什么本事?都是造业的人!”
赖月琴马上停止了打铺,按了报警器,干部在广播里问:“什么事?”
赖月琴说,我们号室里有人闹事,您给杨所长说一声。
干部说:“杨所长今天休息有什么事你说。”
号长不依:“你给杨所长说,他会处理的。”
从张平事件,我就领教了号长赖月琴的颠倒黑白挟杨所长为所欲为的本事。这一次,阿贝又会被他怎么整?我给杨姐说,杨姐,这一次我不想贝贝吃亏,这一次我要找杨所长反映真实情况。
杨姐说:“这个社会你能帮他什么?自己能保全都不错了,暗地里对她好点吧。
干部开了门,赖月琴忙过去说我是这个号室的值班员,我要跟你反映情况。
我知道她又要恶人先告状了。
干部带走了号长。
号长回来后,又喊走了阿贝。
阿贝回来后又喊走了那热珊。

这是星期五的事。

星期天,杨所长值班,从监室上廊走过,号长的奴才之一,广西贩枪的主管财务的阿温对杨所长喊:“杨所长,我找您有事。”
杨所长下来开门叫走了阿温。
我肯定,这是号长安排的,想借阿温的嘴为自己说话。

阿温,号室里公认的好人,虽然被号长收于麾下,却偷偷地做了很多好事,也不忍心苛责别人。阿温曾经说,在她眼里,号长最大。

阿温见了杨所长进来后,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每一次阿温都躲我的眼睛。我由此断定阿温找杨所长一定是为了对付我。我跟杨姐说要为阿贝说话没有避人,一定被人报告了赖月琴,她要调兵遣将运筹帷幄。

那又如何?姐姐我冷眼旁观你如何唱戏。

星期一,杨所长进来训话。
那热珊。杨所长叫。
那热珊说“到”,有人推她往前一步。
“大草原上的人,很野蛮是吧?听说你蛮会骂人?再骂给我听。”
杨所长声色俱厉。那热珊不做声。
“下次再想骂人,把你的鞋脱下来抽自己的嘴巴,你抽不下去,我来抽!知道不知道?”杨所长咬牙切齿抬起手拍着那热珊的半边脸。
那热珊还是不做声。杨所长要她表态,那热珊说:“知道了。”
杨所长接着说,“我还要告诉有些人,不要在下面唧唧歪歪挑拨离间煽风点火。”边上边往我站的方向望,没有跟我对眼。

我瞬间明白这就是赖月琴安排阿温找杨所长的效果,这就是为什么阿温见了杨所长后就一直躲避我的眼睛的原因,印证了我的直觉。

这事还没完。马上阿贝就被调到了17号号室。

再一次证明了凡是跟号长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

其实,谁说被调走不是好事呢?不是有换号室过来的人说,别的号室没这么难受吗?后来在外面跟管教聊天,管教说阿贝早想离开,也反映赖月琴不好。隔壁号室常常传来阿贝的口令声,大笑声,嬉闹声,阿贝天性爱闹,跟在这边一样。

这一次,我再一次真真实实地看到了赖月琴的心机和手段,她已经开庭了,在法定的宣判时间内仍然没有宣判,她也是不依法治国的受害者之一。

张干部给我送来了南怀瑾注解的《金刚经》,这是我家夫君的手笔。为什么他总是让我烦呢?不管是送的衣服还是书,总是让我十分烦躁。张干部说,他也是希望你静心。难道我的心不静?不许我父母兄弟姐姐抗议,给我送这样的书来,我整个人更不好了。

我的铺被安排在胡红云和她的“师父”(赖月琴给她指定的师父)高桂林中间,每天晚上,这师徒俩就故意隔着我喊话,声嘶力竭,说一些极度无聊的话,什么“师父!”“哎!”“师父!”“徒儿喊师父干嘛?”“师父!我想你!”“徒儿好乖!”………我只知道这俩无聊,看她们天天那样,觉得她们好变态,怀疑她们故意为了闹我。出来后,到后来出狱的杨姐那里玩,杨姐证实她们确实为了整我。
我睡眠质量不好,她们这么闹的时候我并没有睡着,她们以为是在折磨别人,实际上是在折磨她们自己。
可怜可悲又可笑。
高桂林为巴结赖月琴,不仅为她按摩,还为她洗衣服床单被套,帮赖月琴不叫拉帮结伙,也不是牢头狱霸作风,我们互相帮助才是。
高桂林的脸型同芙蓉姐姐,声音尖利,有一次她又故伎重演,从我的身边走过,撞了我一下,喉咙里响亮地“哼”了一声,然后叫“贱人!”我已经不知道她是第几次这样了。我终于开口说:“你一个卖淫的,骂别人贱人,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吗?”她立刻转身冲到我面前开始叫骂,口口声声说要打我,她的徒弟胡红云也冲过来,作势欲打。太可笑了!我对她俩说:“你可以打我试试。”
姐姐我一直隐忍是因为不想跟你们浪费生命,并不是怕了你们。
有人劝开了她们。

每天面对这样的人,反而觉得梁王二警可亲了。我自己都觉得很好笑。

在这个巴掌大点的地方,玩弄心计手段,图什么?出来后我曾经跟管教干部谈过赖月琴这个人,我说我不能理解她的目的,管教干部说,她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一个犯人能有什么地位?已经是号长了,还想如何?难道想提拔成干部?呵呵…….

我也不能理解毒贩子胡红云,她在里面没有消停过一天,她巴结号长是为了能弄到烟抽,她欺凌她看不惯的人,拉帮结伙费尽心机,又是为了什么呢?我曾经对她们大声地说,拼命地勾心斗角吧,看你们能不能减刑!对没有操守的人没有智商的人来说,有权力的人一个眼色,他们就可以立即撕咬起来。有些人在人间一辈子,都没有把自己活成人的模样。

赖月琴被判了2年半,胡红云被判了12年,高桂林被判了4年半,阿温被判了7年,所有跟号长走得近的,都是重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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