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康
三十三周年「六四」临近,我接到康正果的电邮:「我已网上订购了车票,见附件。下午四点抵达。」随邮件附来订票确认。这样我就要准备接待他了,而第一桩事,便是要去DC城里的联合车站接到他,再带他乘火车回到终点站,即我家最近的那个火车站。
原来王丹搞了一个「六四特展」,借「共产主义受难者基金会」建立的「共产主义受难者纪念博物馆」,定于6月3日下午举办开幕式。康正果多年皆从耶鲁赶来大华府参加六四活动,这次他也早早筹划起来,可是这边无人邀请他,他得自筹旅费,还要自订旅店,我帮他找了靠我最近的一家 Red Roof Inn,当然也是最便宜的,这两笔花销就让他支付四百多美金。
康正果
我们两个老头,都有点措手不及,他已经三年未出门,套上的那身西装,还别着三年前的「六四」纪念章,而我找出来的三张火车票,皆为空值。六月二日我从家驱车去火车站,居然开不进室内停车库,下车慌忙找售票员充值,再跳上火车,半途康正果来电话,他已经先到联合车站了。
接上他坐火车返回终点站我家附近,住下旅馆,再赶去一家中国餐馆,王丹在那里专门请他吃晚饭,然后我们俩回到他的旅馆里,喝酒聊天,他特意带了一瓶茅台,土黄色的酒瓶,看似不凡,喝起来清甜可口。
一盅酒下肚,正果叹道,他已七十八岁,与林培瑞、孙康宜同年,比严家祺小两岁;他说起当年在陕师大还是待罪之身,妻子秀芹和一女一子没有城市户口,他的一条腿还在泥泞中;偶见报章上有个叫严家祺的总写大块文章,一时兴起寄去自己的申诉材料,竟然得到严家祺的回信,称已转材料到有关部门,不久省里就对他「落实政策」,他来海外也二十几年了,却至今没有机会见到严家祺面谢呢!而我告诉他,家祺就住在附近,却疫情期间也不便打扰,这次你恐怕还是见不到他。
当晚虽有茅台助兴,我俩聊得并不久,我说你兴冲冲花费四百多美金,跑一趟六四33周年,也只有你这人会如此赤诚,还掂了一瓶茅台来找我聊天,一直聊到没力气了,未知我们还会有下一次彻夜畅聊吗?
第二天我去接他时,他已退了房等我。我们再次登火车进城,去找那家「受难者纪念博物馆」,进去时王丹和他的团队已经在布置。我楼上楼下转转,发现展品多为「古拉格」内容,即前苏联受害者物品,所以在美国这里,「共产主义受害者」的概念仅表示前苏联,馆内有几十幅表现「古拉格集中营」的油画;在此中国基本上还是一个零,这次王丹在这里添加了一个广场绝食的帐篷、一个黄色的签名T恤等,几件来自中国「六四」的物品,便添加了中国受害者的内容。这说明王丹很聪明,因为这是发酵「六四」话题在西方社会里的一个有效行为,几件物品就有发声效应,便也是八九群体展示存在感的一招。看看大华府,这难道是「六四」的硕果仅存吗?
我和康正果就在展览馆分手,他随纽约朋友的车返回。回去后给我发来他在展览会上拍摄的那件签字T恤,和我们喝酒聊天的照片,进来他沉迷于律诗,竟也有诗赠我:
赴华府六四纪念馆特展开幕式喜会晓康赋诗赠别
自陈知罪闹河殇,六月风波渡远洋。休咎相乘偏蹇剥,苦甘错杂独谙尝。回春重振屠龙笔,刷网频登展骥场。华府又逢公祭日,与君一晤累清觞。
- 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 陆机〈君子行〉:「休咎相乘蹑,翻覆若波澜。」
— 作者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