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则所高岩主任: 茅老、伯母,非常感谢,我们能在一起,进行这样一个口述历史的活动。在您们丰富、多彩、传奇的一生里面,需要回忆总结的事情太多了,我们主要从三个方面来进行回顾,一个就是你们在大学以前的求学生活;一个1949年以后你们在工作和生活中发生的一系列变化,包括跟伯母结婚、成家,包括成为右派,包括经历的文革;第三个是茅老创立天则所以后的生活。

我想这个经历是非常有史料意义的,今天,我们先请茅老讲一讲您的童年、家庭生活和您的求学生活。

茅于轼:我今年还有三个月,就是八十八岁,我这一辈子经历的事比一般人多。我是二零后出生的,我的父亲、母亲,这两个家,他们有区别,但是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我的父系,茅家,是一个比较大的家族,我的祖父,死的比较早,我在四、五岁的时候,他就去世了,所以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但是我的祖母,我有很深的印象,对我有很大的影响。她在我们家住了好几年的时间,她教我写字,我现在写的字,还能卖钱,就是她教的。

我的父系,一共是五个,五个男的,一个女的,但是中间有两个男的夭折了,所以只有他们三兄弟了,老大叫茅以南,老二叫茅以升,大家知道的中国的桥梁专家,我爸是老五,中间三四夭折了。我爸还有个妹妹,叫茅以纯,她命运不好,嫁了一个人,也不太争气,而且在抗战的时候,四十多岁就死了,这是我的父系。

老大茅以南,老二茅以升,老五茅以新,他们三个都是留学生。那个时候的留学生很少的,不像现在,一大把一大把,所以大家可以想像,我的祖母把三个孩子都培养成留学生,我的姑妈是金陵大学毕业的,是学弹钢琴的,这在当时也是非常少的。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我们家非常重视教育,女儿是钢琴系毕业的,三个儿子都是留学生,这在当时是很罕见的事情,这是我父系的一个大致情况。

我的母系,我妈姓陈,苏州人。我的外祖父是清朝的进士,他是清朝里面当官的。进士里面给他分配一个什么官呢?管教育,在江阴县管教育,孔庙就是他办公的地方。但是他当官的时间不长,因为他的母亲,就是我的外祖父的母亲去世了。清朝的规定,你的父母去世,你必须回去守灵,这个当官就停下了。他没当得几年官,结果就是辛亥革命,他这个官也没了,所以我的外祖父对这个辛亥革命是很不欢迎的。但是我的几个舅舅,就是我妈的几个哥哥,也都是留学生。我的大舅舅,叫陈廷瑞,是上海的大律师,是国大代表,就相当于现在的人大代表,他在法律界有很高的威望。他因为在五卅惨案中为工人维权,打赢了官司,成为了大律师。他非常的有钱,家里面有个豪宅,有好几辆汽车,这是我的大舅舅。我的三舅舅也是留学生,他和我爸爸同时在美国念书,是室友,住同一个屋。我的这个三舅舅很欣赏我爸,就把他的妹妹介绍给我爸,是这样一个关系。

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我的父系、我的母系,都是西方的留学生,说明我的祖父、外祖父这一辈,对孩子的教育特别重视,也说明我们这个家得西风之先。西方的影响在我们家里面表现得很明显,因此我们家变得了一个时代思想上领先的一个家庭。我们家不拜祖宗,我们家非常的自由、平等,我父母对我、对我的弟弟、妹妹都是用一种平等的态度说话。对我们的教育也很重视,有一种无形的影响,不像现在的爸爸、妈妈,对小孩,要请好多的家庭教师,我们这家里,基本上没有请过家庭教师,请过两次,时间都不长,一两个月,等于没有。我的父亲、母亲对我的教育,不是教我识字、念书,而是以他们做人的榜样影响我,我现在回想,我做人的一种行为规范,受我父亲的影响非常大。

高:他怎么影响的您呢?

茅:他这一辈子为人的特点是为公不为私,很平等,对他的部下从来不苛求。他做过粤汉铁路局的副局长,做过浙赣铁路局的副局长,他手下有很多的员工,都很喜欢他。他的这种作风,共产党的地下党员都很清楚,所以1950年,解放后一年,铁道部成立之后,就把他从广州调到北京来,做机务总局的副局长。局长都是党内人士,党外人士只能做副职,机务总局是铁道部一个最重要的部门,所以我爸爸从广州直接调到北京当铁道部当机务总局的副局长。他的中文、英文都非常好,我妈也是,她虽然不是大学毕业,但是她的中文、英文都非常好。

王安娜:我还想知道你们祖上的家谱、茅的姓氏是怎么来的?

茅:我这里还有一本家谱,是茅以升组织编写的,我自己没有研究,我爸爸也没有,但是茅以升,大家知道他是桥梁专家,他有这个条件,动员一些人,把我们的家谱整理出来了。我有这个东西,但是我没有仔细地看。

据说在周朝就有姓茅的人,有一个茅国,有一个国家,封给姓茅的人。从那以后,我们姓茅的人,一直没有断过,但不是一个大家族,姓茅的人很少,大家知道,这是我父亲的家谱。

我母亲也有家谱,我在江苏周庄,我去江苏周庄参观,看到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就是我外祖父得到一个进士的一张报喜的照片,那个很难得,那个时候照片很少的,居然有这样一张照片。这是我的父系和母系。

简单地说,他们都是留学生,我们家有自由、平等的思想传统。

王:您的家族在江浙一带居住了多少年?

茅:我的母亲是在江阴,后来到苏州,我的父亲,他的祖籍是镇江,我的伯父,茅以升,出生在镇江,出生以后就搬到了南京,所以我的父亲是南京出生的。搬这个家是我的祖母的主张,所以我的祖母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茅家的兴旺跟她有直接的关系,我也受她的影响。茅家的历史我不是太清楚,但是要研究起来的话,有这样一个谱系可以查的。

王:你们的家族、祖上是做什么的,是大地主、工商业主,还是都有?

茅:我的祖父是一个文人,是一个知识份子,他干什么事呢?在部队里面,当参谋的秘书长,具体的官也说不太清楚,他写过辛亥革命他们怎么响应的。大家知道,辛亥革命发生在武昌,我的祖父在南京,辛亥革命一起来,满清政府一倒台,各个省份都宣布独立,这里面有一段故事,我的祖父就写了这一段故事,说他们怎么在南京宣布独立,后来又怎么在民国政府的统一领导下,完成了整个革命的过程。

高:这个过程请您讲一讲。

茅:这个过程,大家可能不知道,各个省宣布独立之后,什么意思呢?各个省都有自己的军队,各个省都发钞票,所以我们到不同的省份,用不同的钞票,那个钞票,比较好的银行发行的钞票,全国都通用,有些银行滥一点,钞票滥发,它发行的钞票到外地就不通用了。

抗战的时候,我们到江苏、广西,我们用的就是广西省银行的钞票,它那个钞票还比较可靠。各个省独立就是都有自己的部队、发钞票,所以你们可以想像,辛亥革命成功以后,中国的形势,跟现在不一样,现在是共产党统一领导,那个时候是各个省独立,自己有武装,所以辛亥革命以后,产生了一二十年的军阀混战,相互之间打来打去,一直到蒋介石在1930年前后,大体上摆平了,蒋介石被称为全国的领袖,但是共产党没有,它是经过长征,到了延安去,这是那个时候全国总的形势。

那时共产党的力量是很微小的,国民党把其他军阀的力量都摆平了,所以抗战的时候,国民党的声望是非常的高,中国的抗战是靠着国民党的领导,全国人民统一起来,抵抗日本人的侵略,这是我的童年时代。

我的童年是五岁上的小学,到十一岁。

王:您在哪儿上的小学?

茅:五岁,我是在杭州上的小学。一般都是六岁上的小学,我是五岁,所以我上小学的时候还不会上厕所,我妈就关照我隔壁的一个姐姐,帮助我上厕所,帮助我系裤子,但是我的印象里头没有这个事。我记得的一件事,是在上小学,这个学校叫狮虎桥小学,我后来到杭州去看,那个狮虎桥还在,但是那个小学没有了,在我上学的时候,我的印象还是有的。我在我们那个班上,是个跳皮的学生,我们的校长就到我们班上来训话,把我调到了讲台的旁边,批评我,我很不服气,我用什么办法表示抗议呢?我用我的小脚踩校长的大脚,他还没发脾气,这个事我还有印象。其他的事印象都很淡了,这是在杭州上小学,到了南京,到了苏州,到了衡阳,到了桂林,到了上海,念了六个小学,为什么会这么起颠簸呢?因为我在念小学的时候,抗战开始了,1937年,抗战开始,我是1929年出生,1937年我八岁,抗战开始时我念小学三年级。

抗战开始时,我的印象中我在长沙楚云小学,这个小学非常有名,朱镕基也是在这个小学念书,而且我们两个是同年,我有点怀疑我们俩是同班同学,因为是同年,我们念小学的时间都是差不多的,但是我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我猜想我们是同班同学,我从南京、苏州到长沙,那个时候抗战还没有开始,再过两年,抗战开始了,这时我在楚云小学念三年级,我有什么印象呢?我们学校的礼堂睡满了伤兵,国民党受伤的士兵,我估计是在武汉打仗的时候撤退到长沙来。

王:我打断一下,这是哪一年?

茅:抗战开始是1937年,那个是1938年。过了一年,那个从战场上受伤的士兵就撤退到我们学校的礼堂,礼堂里有两排,一边一个铺,一个一个睡得都是伤兵,他们有的起不来,有的起来了,拄着拐棍,就上街去闹事,因为对他们来讲,有的受了伤,丧失了劳动力,这一辈子怎么过啊,心里头是非常郁闷的。

我们小学生组织了慰问伤兵的队伍,给他们发面包,这个我记得很清楚。

高:您去了吗?

茅:我去了。战争对人的伤害太大了,我头一次的印象,就是战争对人的伤害,他们上街去闹事。那个时候我讨厌他们,但现在我在想,他们为什么闹事?丧失了劳动力,这一辈子怎么过下去啊?这是在长沙发生的事情。

后来我父亲的公事很繁忙,为了抗战,铁道部命令他去柳州建一个厂,所以父亲去柳州建了一个厂,我父亲当厂长。这个厂叫柳江机厂,现在没有了,怎么会没有的了?日本人打进来了,我父亲建柳江机厂的时候大概是1939年,到1944年,我父亲把柳江机厂建起来了。那个厂有多少人,大概有四五百人,有很大的厂房,有自己的发电机,有自己的供水系统。后来日本人打到了柳州,柳江机厂就往贵阳撤退,但是大部分的人员和机器设备都丧失掉了。因为这条铁路通过率非常低,大批的人员物资扔向贵阳,根本运不过来,最后把很多的车厢推到了峡谷里头,因为要腾道嘛,车厢把铁道都占了,后面的通过不来了,没有办法,只好把车厢推到那悬崖底下去。损失不得了,撤退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啊,坏东西都留在那里了,好东西也不得不推到悬崖底下去。

人员伤亡就更不用说了。我父亲在撤退的时候差一点把命送掉,那是后来的事情了。柳江机厂有四五百人要撤退,还有这么多的机器设备,我父亲是厂长,他要负责员工的安全,他把我们先送走,然后管着全厂员工的撤退。后来这一路上惨的不得了,那一年的冬天,本来广西的冬天是不下雪的,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广西那一边下了雪,沿途死伤的人员不计其数,而日本人有多少人呢?据说是几千个骑兵,没有后继部队,就把国民党赶到贵阳去了。那时候我们非常愤怒啊,为什么我们中国人这么不争气啊,几千个骑兵就把几百万人给赶走了,我们在路上也看到有国民党的部队,在往前走,但是两条腿,一天能走多少路啊。

王:柳江机厂主要是生产什么呢?

茅:主要是生产机床,刨床,车床,加工机器的,它也生产各种的,比如说我的二伯父茅以升,在重庆,他有个中国桥梁公司,当时他修的是钱塘江桥。后来他到了重庆以后,有很多桥要修,他修这个桥要有钢梁,这个钢梁在哪里加工呢?就在我爸爸这个柳江机厂加工,把它装好了,再拆散,运到当地再拼装起来,这是我爸爸为我伯父做的,在柳江机厂。

那个时候中国的机器加厂能力很低的,而柳江机厂是个很完备的厂,有冷加工,有热加工,冷加工就是车床,刨床,热加工就是翻砂,造型,煅冶。这个厂从冷加工到热加工,很完整的。虽然人数不多,四五百人,我们自己有供水、排水设备,那个地方很落后,没有自来水,工厂有四五百人,这些问题都要解决的,水从哪里来?柳州是不缺水的,下雨下得很多,我们就从山上的泉水引下来,装在大桶里头,一年四季都有水。这个时候正是抗战期间,柳江机厂的撤退是1944年,大规模撤退,日本人打到了。

王:1944年抗战快结束了?

茅:大家要知道,抗战的胜利靠的不是国民党啊,靠的是美国人,国民党根本打不过日本人,我看现在也是这样,日本人很厉害,日本人指哪儿就打哪儿。那个时候日本人已经打了缅甸了,他要修通从武汉到广州的路,所以就打了衡阳,然后由衡阳推进到了桂林,是这么一个故事。

我在小学的时候,念了六个小学,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在上海,从长沙到了上海,长沙的小学有什么特点呢?它的语文特别好,特别强,写字特别强,书法特别好。所以我刚到长沙的时候,我赶不上,我的同学写字、书法、语文都比我强,所以我就努力地赶,我的语文水平就提高了。然后我到了上海之后,我的语文水平比他们强,但是上海的同学,他们的外语水平比我强,他们已经学了一年外语了,而我ABC也不知道。所以到了上海,我的语文比他们强,我的外语不如他们,我就猛赶外语。

我在上海念了两年小学,两年小学我就把外语补上去了。小学毕业之后我又回到内地了,我在桂林上中学。我的英语比我的同班同学高出两年,所以我就有了一个外语的优势,学校里面组织外语的比赛,演讲,讲外语,讲英文的日记,说小故事,我都能得奖,所以我在中学的时候我的外语有很大的优势,不在一二年级,这个优势一直保留到了高中毕业,甚至于到大学,所以我的外语优势是从小学时候培养起来的,一直保留到大学,而且保留到工作。在改革开放之后,我能很快的利用我的外语优势,去国外参加会议,在国外教书,跟这段历史有关系的。

整个的讲,我在小学、中学上了十二年,换了十三个学校,这说明我的教育是支离破碎,不成系统,因为你换一个学校,进度都不一样,要熟悉一个新的环境,这对一个小孩来讲很难的,所以我的中学教育是不成功的,而且我现在深刻地认识到中学教育决定了一个人一辈子的认识水平,其实我到了大学,才懂得中学里头这些知识的重要性,有的我到现在才感觉到中学的教育太重要了。

我和资中筠作了比较,她在抗战的时候是在敌占区上的小学,再上中学,她在天津上一个教会学校,她的教育就没有支离破碎,虽然是日占区,但是她的中学教育很完整,所以她的历史、地理,汉语的知识非常系统,我和她一比,赶不上她,这就说明我希望现在的中学生要好好把中学学好,一般来说,中学的东西你到了大学才知道它的重要,你当时念的时候糊里糊涂的,到了大学才知道中学太重要了。

然后我就讲到我在中学的最后一年,我刚才讲了,支离破碎的中学,到最后一年,1945年,抗战胜利的那一年,应该说是1944年的秋天,我就上了重庆的南开中学。这个学校非常好,我过去五年的中学教育支离破碎,但是我在这里上的一年,大大地弥补了过去五年的不足。我到了重庆,头一次考南开没有考上,高二的插班生,考不上,我不得不在第一高中念了一年,到第二年,我再考重庆南开,我考取了,就变成了高三的插班生,所以我在重庆南开念了一年的高三,但是这一年,南开的教育是很成功的。

高:他们讲什么呢?在知识上?

茅:知识也什么特别的,也就是高中必要的课,它跟别的学校有什么不同呢?我现在想起来有很多的不同,第一个不同它的老师很好,老师讲的课你都能听明白,而且你下了课把习题一做,你就完全懂了,考试也不怕了,但是在别的中学,老师教得不行,你上课也没有听懂,你的习题也做不成,考试也考不好,南开就是它的老师好。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是南开是全面发展的,学生的音乐、体育和课外活动非常活跃,我跟南开的两个同学办了一个英文的墙报,我的英文有优势,所以我们就办了一个英文的壁报,三个人,自己写文章,自己组织同学投稿,办了一年,有很多的活动,我就是参加了这个活动。

高:学校支持学生搞这样的活动?

茅:学校是很支持的,南开的特点就是全面发展,而且南开不像现在的学校,拼爹,没有这个事,我们同学里头,国民党要员的孩子都在南开上学,但是没有一个他爸派车来接送小孩,没有一个,没有的,我们也不知道谁是谁,坐在我旁边的一个人,姓谭,他的姑父就是外交部长,国民党的外交部长,我也不知道,他外交部长也不会派车来接人,所以很平等,很自由,所以南开的教育很成功,不是偶然的,到现在还在研究张伯伦的教育思想,很可惜,他的这一部分教育思想没有很好的继承下来。

我在南开只念了一年,这一年,是抗战的最后一年,抗战的胜利,我们在重庆,大家可能体会不到,什么叫胜利的喜悦?八年抗战,苦得不得了,我是吃不饱,穿不上,吃不上肉,看到肉馋得不得了,我的身体长不起来。我上高三的时候,我坐第一排,那个时候,怎么分配座位呢?按高低个,完了第一排都是矮个子,最后一排是高个,我特别矮小,后来我长到1.75米了,那是抗战胜利以后,伙食改善了,特别是有了美军的剩余物资,那个时候我已经上了上海交大了,在上海交大有大批的美军的剩余物资,有各式各样的剩余物资,我们买剩余物资,一个盒,里面有维持一个人的必要的营养,一个盒很便宜,吃那个东西对健康有好处,所以我到那个时候才长高、长个儿,长到1.75米,现在我又缩下来,变到1.70米了,老了。

高:您能不能讲一讲抗战胜利以后,您在南开学校里面的那种?怎么表达那种喜悦的心情?

王:您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是广播?

茅:刚才我讲了,抗战八年,非常艰苦,吃不饱,穿不暖,流离颠簸,等到胜利了,我终于领会到了胜利的喜悦,艰苦的日子过去了,上街游行,放鞭炮。我们得到日本投降的消息是通过广播,我只记得我们听到广播日本投降的消息,学生都不上课了,非常突然。因为日本投降主要是两颗原子弹,他不得不投降,原子弹是很突然的事情,当然,太平洋战争,美国的军队一个一个打,从塞班岛,到关岛,一直打进来,死了十几万人,美国军队,十二万人,这个事我们都知道。

日本人派飞机来炸重庆,炸死了好多人,我没有经历过空袭,我到重庆的时候情况已经变了,日本人的飞机已经来不了了,相反,是美国飞机从成都起飞,去炸东京,美国飞机要炸东京,从美国基地起飞,从檀香山,飞到日本本土,太远了,它回不去,所以后来很多飞机炸完东京就到中国来降落,但是往往油就不够了,飞机就掉下来了,所以美国的飞行员背后都有一个背包,上面用中文写着“我是美国飞行员,帮助你们抗战,请帮助我们,大家要保护他的安全。”这样的东西,所以美国人帮助我们抗战我们非常的感激,不是美国人,重庆就不断地挨炸,我到重庆的时候,这个过程已经过去了,我在重庆呆了两年,最后这两年日本的飞机来不了了,但是我去重庆以前,重庆炸死了好多人。

王:您们得到抗战胜利的消息非常突然,您们是怎么庆祝的?细节。

茅:不上课,放鞭炮,学生们自发地上街游行,也是学校组织的,大家有这个热情,还要进城,南开跟离重庆还有十多公里远,沙坪坝嘛,从沙坪坝到重庆还有一段路的,我们步行过去到重庆市区游行,庆祝抗战胜利。

我记得我当时是手里拿一个小旗子,上面写着:庆祝抗战胜利。这是由学校统一发的,但是做这些小旗子是同学们自己动手做的,很简单,一根小竹竿,一张纸,抹点浆糊,就可以了。

抗战胜利以后,极大的改善了我们的伙食,有上海美军的剩余物资供应,有各式各样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什么东西都有,美国的物资力量实在是强大,我们在极端困难的环境下,得到了这么多的剩余物资,解决了需求,不但是上海有,到内地,到武汉、到衡阳,都有剩余物资,我们买了一缸一缸的奶油,好吃的不得了,一缸一缸的冰淇淋粉,都是最好的东西,我们买了一盒一盒的伙食,一盒饭里头,其实重量很轻的,一磅,或者是两磅,它就够你一顿的营养,虽然量不多,但质量非常高,我在上海交大,里面有饼干,有一个小缸头,缸头里面是肉,是什么肉呢?像现在的武昌肉,还有香烟,还有手纸,这是上海的剩余物资,还有雨衣,还有睡袋,这些东西我都买过,后来我都用过。

王:抗战期间你在学校吃的什么伙食?

茅:我在桂林,抗战期间,一个星期有两顿肉可吃,其余时间都是素菜,而且还是最便宜的素菜,什么素菜最便宜呢?空心菜,长得快,最便宜,还有一种菜,我不知道它叫什么,有点甜味的菜,长得也是特别快,那个味道最难吃,还有就是萝卜,所以我就一直不长个啊,到了上海,抗战以后才长个。

高:怎么从重庆到上海的?

茅:这里有一段故事,国民党撤退到了重庆,那些大官,他们的家属都在重庆,但是他们在上海、南京这些地方都有自己的资产,有自己的房子,撤退以后这些房子就丢了,胜利以后,他们都要回来,突然的胜利,大家都要回来,没有交通工具啊。

那个时候有两种交通工具,一个是飞机,也不是现在的飞机,是美国的飞机,军用飞机,军用的货机临时做成客机;还有就是走长江下来,但没有船,所以每条船都坐满了人;再一个就是绕大圈,走公路,从四川,大家知道四川的公路是很少的,很难通的。所以只有两条路,一个是坐飞机,一个是走长江。

1945年日本投降,我是1946年要到上海去考大学,没有交通工具,后来想尽了办法,用了一张飞机票,在哪儿上的飞机呢?在沙湖坝。沙湖坝是长江上的一个小滩,水落的时候这个滩就上来了,就在这个滩上修了一条跑道,我就坐了一个军用飞机,在这个跑道上起飞,起飞之后到汉口,停一停,加油,再到上海,飞机不再现在,有加压的舱,外部的压力很低,机舱内的压力还是正常,那个时候的飞机没有这样的设备,所以飞到五千米高空的时候冷得不得了,那是夏天,到了武汉,冷得发抖,下来之后,缓一口气,然后继续飞到上海。

那个时候的大学招生不像现在是统一招生,清华招清华的生,北大招北大的生,我就清华、北大都没有赶上,我只赶上了最后一班,就是上海交大。我是头天晚上到的上海,第二天就考试了,差一点就赶不上了,一天的复习都没有。

高:那考的是什么呢?

茅:那个时候是怎么回事呢?我的二弟茅于航,得了阑尾炎,而且穿孔了,差一点送命。我的父亲那个时候在美国,我妈带着我的弟弟妹妹到上海了,在重庆只有我和我二弟茅于航,所以在医院里面全部是我在照顾他,根本没有时间复习,所以我考的成绩非常差,差一点没考上,挂榜的那一天,我看到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我考的机械系,但机械系里面没有我,我的名字在工商管理系的最后一名。

我猜想,是靠着我爸爸的朋友柴志明,他是上海交大的教务长,是他把我这个不合格的学生勉强地放到工商管理系的最后一名,所以我从中学考大学的成绩是很差的,我们南开百分之八九十的同学考的都是清华、北大和上海交大,所以我就没有考好。

高:您刚好是在照顾弟弟,是在那种状态下考的试,,所以?

茅夫人:他的弟弟做的是穿孔手术,输了270CC血,又没有大人,又没有经济,各方面压力都在他身上,他就是怕他弟弟要死了,要照顾,所以照顾到最后,没时间看书,没办法要考了,离开到上海去考,根本就没准备,所以他很幸运。

他弟弟呢,亏得有一个哥哥在旁边,如果没有哥哥在旁边,连命都没有了。

茅:我到了上海,下飞机,头一件事是干什么?买一块巧克力吃,因为在内地没有巧克力,到了上海飞机场上有巧克力,所以就买了块巧克力。第二天就要考试了,刚才我说了,考得特别差,勉强算录取了。

但是我在上海交大念书的这几年,我是认认真真的在念,我觉得我的知识绝大部分是在上海交大这四年里面培养起来的,所以我的外语、力学、物理,化学都很强,我的研究能力是上海交大培养的,要说我们家,我的两个弟弟,茅于航、茅于海,都有很强的研究创新能力,茅于海是清华大学第一、第二的大教授,后来他到美国去从商,就脱离了清华,他得到过国家发明一等奖,那个东西很不简单的,这是茅于海,我的小弟弟。

我的二弟茅于航,他研究汉语的计算机输入,还有汉语的拼音法,计算机上怎么输入汉语,怎么用拼音的方法,研究语音合成,都是非常有创造性的。

高:您被上海交大工商管理系录取的,那您后来又怎么读了机械呢?

茅:问得很好,上海交大是不允许转系的,但是我从工商管理系转回到机械系,就是靠的柴志明,柴志明是我爸爸的好朋友,我进上海交大是靠他帮忙,我转系也是靠他帮忙,不像现在,现在工商管理系是一个热门的系啊,大家都抢着考工商管理系,不是考机械系,那个时候不一样,工商管理系不吃香的,但是工商管理系的课和机械系的课大同小异,差不多,老师也是一个老师教的,但是他下的功夫有点不一样。

高:柴志明是当时的教务主任,您去拜访过柴志明没有?

茅:拜访过,柴志明是我爸爸的好朋友,他们在美国就是好朋友,都是留美的,是世交。

茅夫人:他自己从来不会走后门的,再说啊,他爸爸、妈妈都不管他们,他们就自己自由嘛,民主自由。

高:所以柴志明是心甘情愿的帮忙?他是了解茅家的。

茅夫人:柴志明呢,说白了,是崇拜他爸,他爸是一个非常友好的人,待人很友好,什么东西都是说真的,他们活得是三兄弟嘛,还有一个妹妹,他是一个最受欺负的一个人,叫做门槛,在家里头。南方人进门都有大门槛,他就是那个最不喜欢的,做门槛的,最喜欢的老二是茅以升,所以说茅以升是最得宠的,他弟弟呢,是不得宠的,他奶奶为什么有这个呢?

她奶奶啊,茅家能有今天,要归功于他奶奶,他奶奶怎么进他家的,这就是他的太爷爷看中的,他的奶奶是个女秀才,会写状纸,她的这个婚姻就是这张状纸联系的。他奶奶写的状纸,他太爷爷看了,说这个状纸写得这么好,谁写的?他说是一个女的。他说女孩子能写出这样的状纸是很罕见的,当时都是没有文化的,是吧,能写出这样的状纸,他就想到,他说她配婚了没有?他说没有,她的八字拿给所有的人去合,没有合格的。他说那拿来给我儿子合,他说那个人长得很难看的,特难看,他说难看没有关系,她有才华,拿来配,如果合,那就行。一合,果然行。他说那就行啊,那就和我儿子配婚啊,就这样把这门婚事给定下了。

他的媳妇娶进来以后了,这个家庭就改变了,头一个就生了他的大伯伯,生了老二,她说如果今后还要在镇江呆下去的话,整个茅家没有权,太窄,孩子没有发展,一定要迁,所以就迁到了南京,到了南京以后,就生下了老三、老四,生了他爸。

那么茅以升的那个桥呢,也是到了南京以后,看到长江,这样子的来回摆渡,他说为什么这么多船的生意来往,靠船,如果有个桥就好了。他奶奶说,行啊,以后你就造桥吧。所以就埋下了这个桥的想法。

那么,他的父亲,他的大伯伯,他们都是请的家庭教师,叫私塾。茅以升,老二,特聪明,老师教一遍,第二遍他可以背的。那么老大不如老二,喜欢玩,后来他就上了学校,带了同学来玩,那么老二就要跟哥哥一块玩嘛。他哥哥怎么说呢,不理他,小不垃圾,什么也不懂。那老二就哭了,茅以升就哭,他妈的教育,奶奶怎么教育的,他哭就解决了,哭就同学就跟你玩了吗?他说的是什么呢?你什么也不懂,你好好学习,你就知道了。

所以茅以升就掀开脑洞,几点念什么,下一课念什么,就这么操出来了。所以他奶奶对他们的教育一直是很重视的,所以把大儿子留学日本,因为当时最早嘛,没有飞机什么的,比较近。所以老二留美,他爸是老五,留美。他爸呢,因为家里有老二吃重以后,他们就是次要的了,所以他的那个性格就是从来不跟人家争,你给我吃,我就吃,你不给我我也不要,为人。自己也是非常用功,他就没有婆婆那么聪明,但是他就是用功,所以他就变成了火车头的专家,他二伯父就变成了桥梁专家,完了他这个家庭里对,他父亲的婚姻,靠他同学,也是他舅舅,看中了茅老的为人,就把他的妹妹给了他,所以他的家庭,父母都是高级知识份子,都是西方的民主、平等的家庭,从来我也不压你,从来也不打他,也不骂他,就是让你自己发展,给你点一下,你怎么做,你该怎么做,所以茅老从小的小学得的评语是什么呢:叶郎自大。

王:我想问问老奶奶能写出这样的状纸,她是一个什么背景呢?

茅夫人:她的背景啊,好像是私塾,她好像出生于一个私塾家庭,好像也是教书的,所以她有才华。她长得难看,所以这也是缘分吧,她把茅家改变成这样子。所以说这个家庭好啊,还是靠人。如果他太爷爷没有这个眼光,他茅家也是算完了,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所以这个对象还是蛮要紧的。

王:茅老,我还想核实一个问题,您的父亲是在美国哪个学校读书呢?

茅:普渡大学,我的舅舅也是在普渡大学,他们俩个是同学,住同一个房间,我后来到普渡大学去过,读的硕士,机械系。他在普渡毕业以后,他可能搌了一点钱,他没有跨太平洋,走欧洲回来的,他想多看一些地方嘛,走西伯亚利大铁道,回到北京。回来之后,他首先做了一件事,开了个修车铺,修汽车的修车铺,在南京,因为他学机械嘛,他对汽车很明白,而且南京政府刚刚成立,来往的车辆很多,需要修车的业务量很大,所以他开这个铺啊,生意很好。但是那个时候,他给人家修了车,人家又不付钱,他找上门去,反而把他抓起来了,不是一个好的商业环境,所以他不得不把这个车铺关了。这是1927年,他大概是1925年回来的,我是1929年出生,他把这个车铺关了,那个时候茅以升在杭州修钱塘江桥,杭州的铁路,那时叫杭江铁路,杭州到京华,还没有到株洲,这是浙赣铁路的前身。茅以升就修桥,修这个桥就是让浙赣铁路通车嘛,因为修这个铁路需要人嘛,所以就让我爸去浙赣铁路去工作了,所以我爸本来是要开个修车铺的,因为投资环境不好,就变了公家的公务员,干了铁路就干了一辈子。

王:那您1945年,抗战结束后就到上海了?那您对1949年上海解放前的这段有什么印象?

茅:抗战结束后我还在重庆,1946年我到的上海,这段时间我有印象,我在上海交大的时候,上海交大的学生啊,都是左派,反对国民党政府,每回大游行都有我们参加,有一次,我也参加的,但我不是积极份子,我是跟随者,我们有积极份子,有几个积极份子。

高:接触过地下党吗?

茅:接触过,他们组织,我们游行啊,喊喊口号啊,我们还有一次开了火车要去南京请愿,上海交大有机械系嘛,会开火车嘛,所以就带了全校学生,在上海北站,坐了个货车,开车开到南京去,结果走了没多远,把铁道给扒了。

高:谁扒的?

茅:国民党

王:您们真的就开了个火车去南京?

茅:我们自己就开了火车,我就坐在车厢里,坐得不是客车,坐得是货车车厢,大篷车,完了,铁道也没了,就回来了。那时候,反国民党的气氛非常的强,共产党的宣传做得非常厉害。

王:是不是当时的国民党也比较腐败?

茅:非常的腐败,我跟你讲,国民党为什么会失败的?这个事非常的有意思,抗战胜利是国民党的胜利,不是共产党的胜利啊,所以国民党的声望非常得高,胜利这是一个大事,联合国的创始国,联合国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这都是蒋介石的时候得到的,东三省回来了,台湾也回来了,所有的租界都取消了,这是国民党,中国人站起来是那个时候站起来了,不是毛泽东,在天安门说站起来了,没那个事儿,但是国民党为什么会失败呢?

他天上掉下来一个胜利,这是美国人帮助打胜利的,它根本没有一个准备,要管理东三省,要管理台湾,那些地方根本连人都没有,有什么人它也不知道,当然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但是基本上没有人,而且它回来这些大员,回到上海、南京,头一件事,把自己的住宅占领了,而且对待日占区的老百姓啊,政策错误,它认为你是投降派,我是胜利者。

王:那个时候日战区是汪精卫统治的。

茅:对,他家里就是在日占区做生意的,我家里是跟着国民党撤退的,在国占区,资中筠也是在日占区,在江浙一带,汪精卫的势力很强,北方我不知道,天津可能也是汪精卫吧,那个时候说伪政府嘛。

王:那个金元劵您经历吗?贬值什么的?

高:1946年到1949年这三年,国民党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来接受这个胜利果实,但短短的三年时间,又把这个胜利的果实交给了共产党,这个体会,您?

茅:这个事我写过一篇文章,《国民党为什么失败的?》我就探讨这个问题,失败的原因就是它对胜利没有准备,这么大的胜利,它没有人员,没有合格的人来管理,接收,搞了一些腐败份子,手里头有权,就腐败了,对日占区的老百姓的政策也是错误的,它最伤害老百姓的政策就是把汪伪钞票折算成国币,国民党的货币,200:1,二百块钱顶一块钱,而实际的购买力是三十五块钱顶一块钱,当地老百姓的资产就损失了六分之五,非常不得人心,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贪污腐败,有权就是贪污啊,所以国民党从天上掉到地下,最后把大陆的政权都丢掉了,跑到台湾去了,没有想到,到了台湾,它变成一个民主国家了,这一起一落,应了老子的一句话:“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啊。

天则所高岩主任:成果国民党丢了?

茅于轼:丢了。

茅夫人:他(茅于轼)和他妹妹两个人是拥护者,拥护解放,也开心。所以当时的话呢,他毕业以后,他要留在上海,他父母呢,主要他妈要他留在上海,因为他父亲的关系,上海他朋友好多,他们自己开厂的嘛,有的开公司,留在上海工作。

高:机会很好的。

茅夫人:刚好来招工,他就思想进步,我要到艰苦的地方,建设祖国,我要下放,我要去建设,就到了齐齐哈尔。

高:绝对是一进步青年。

王:茅老,谈谈您上海解放前后的事情。

茅:有钱人都跑了,所以那个时候上海的政治分配发上了巨大的变化。这些有钱人跑了,不动产只能留下来,所以那个时候的不动产不值钱,卖也卖不掉。

高:谁住就归谁了?

茅:大豪宅就变了托儿所,共产党把它变成高级托儿所。我后来去看过那个房子,很糟糕。

茅夫人:不是托儿所,是少年宫。

茅:本来那个房子非常漂亮。

高:就是您的舅舅,仓促的就走了,这些不动产、家产就全部抛弃了,不用了。

茅:抛弃了,抛弃了。

高:为什么这个时候就没有占据那个书房?

茅:我没有那个想法,这也不是我的东西,他也没有委托给我。

高:它是无主的了嘛,是吧?

茅夫人:所以他国外的女儿还回来啊,想要回这个房子,没要回来。茅:要不回来。作为敌产,敌人的财产没收了。

高:实际上他当时作为一名律师,专业人士,发生了变化。

茅:他是反共的,他是国大代表,他很明显的立场。上海交大读书,我们说他有个大豪宅,他那个豪宅就在上海交大附近,十几分钟就到了,那时候我就利用他的书房。他有一个很漂亮的书房,摆满了图书。他家里没人用,我就用他的书房。上午上课,下午我就用他的书房做习题。他那个书房成我专用了。

茅夫人:他家孩子一个也不看,所以他舅舅说,哎呦,这个书房是你的。那个时候他们家那个保姆后来就是到包国宝(音)他们家里头,那个老佣人,说他在他舅舅家里头啊,他舅舅老逗他、说他,说我送你把,还没说呢,他就先进了汽车了,他舅舅说哎呦这车是你坐的?他就说:“有什么了不起,今后我也会有汽车、会有洋房,我也会有什么什么的”,多以他现在最遗憾的是没有汽车。

高:外甥打灯笼-照舅 ,事实上远远超过了舅舅的成就。

王:没错没错。

茅夫人:他老跟他说笑话,他老去,因为他家有钱,用不着上学。

茅:他们的儿子不争气,很不争气。所以我的舅妈就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气死了。老子有钱嘛,就在外头瞎胡混。

高:很有意思的经历。当时上海的国民党的败象,主要的表现是什么呢?

茅:主要的表现是什么呢?没有秩序了,马路上这个妓女啊当面就拉客人。

高:她也要生活啊。

茅:还有搞赌博。妓女、赌博公开的在马路上活动,那个败象已经很明显了。

王:但是茅老,上海解放当天您在那儿呢?

茅:我在上海。上海快解放的时候啊、、、

高:解放军怎么样?

茅:他们对我特别的好,他们对我很尊重,我跟他们的关系非常融洽。

王:解放那天是怎么样的?

茅:解放的时候啊,个人有个人的准备,我们穷学生没什么丢失的,所以不怕。但是我们也听说了,解放军很有秩序,所以解放军进到上海城,本以为共产嘛,肯定要共产,没想到解放军非常有秩序,一点儿没有对老百姓的侵犯。

高:南京路上好八连。

茅:所以这个共产党,当时的这个声望非常高。

王:茅老,特别想知道什么呢,就是那个时候您还在学校是吧?还是大学生?

茅:对,大学生

王:当天你们学校是怎么知道的呢?共产党是怎么进了你们学校?是欢迎啊还是都躲起来?当天这个交接、、、、

茅:当天有几件事,一个就是在解放军进入上海前一、两天听到炮声,我们认为这个仗,肯定要打一仗。但是没想到和平解放。还有一个事,奇怪的。国民党撤退啊,上海的权利院空着了,这个过渡怎么办啊?国民党想了很多办法,找一个人啊,共产党比较能接受的人来管这个上海。

高:来代理一下?

茅:找的谁呢?找到茅以升,所以茅以升那个时候变成上海市秘书长,实际上就是上海市长。市长已经撤退了。

高:看守市长?

茅:茅以升他是个聪明人,他想这事怎么弄的了,他干脆住医院,躲起来,不接受这个秘书长,等到解放后,他带我到上海各个监狱去,以为国民党抓了很多共产党,就是到监狱去放这些共产党,没想到我们去的时候早已经放了,人早就放了。因为这些管监狱的人知道共产党要来了,你把共产党关监狱有你好日子过?

高:狱警已经都跑了,您还真跟着到监狱里边去?

茅:走了一、两个监狱就知道了,都跑了。

高:空空如也?

茅:这是很有趣的事。

王:你们交大当时有什么活动没有?举行欢迎仪式了没有?你们系?茅:没有。我们交大当时,49年,这个共产党在天安门成立人民共和国。

高:那是十月一号。

茅:那个时候交大有个仪式,这个仪式我没参加。

王:但是前后呢?这个政权交替的前后您有什么感觉?就是很混乱?茅:我觉得比预想的要平稳得多,预想的要有一片混乱。两个不同的政权,想法不一样,好像免不了要有个大混乱,实际上一点儿都没混乱。

王:那您呢?您就每天上课、下课,没受影响?

茅:没受什么影响,而且上海交大里头本来就是左派占优势的,那个时候有些国民党特务,他是特务学生,名义上是学生,实际上是特务。

高:能看出来?

茅:我们都知道。

高:都知道?

茅:为什么他总不毕业?老是留班?他监视哪些是共产党分子。国民党半夜里头到我们宿舍里头,说来抓人。

王:半夜敲门?

茅:半夜敲门。那时候我们的宿舍住40个人,大房间,上下铺,这是一年级的时候。共产党进来的时候我已经4年级了,4年级了,我们已经调到比较好的房间。我们的房间4个人,2个铺,上下铺,实际上就住了2个人。我说的来抓人,不是在解放后,是在解放前,国民党来抓人。

王:大一、大二的时候是吧?

高:这要给每个人都叫醒,拿身份证来?

茅:每个人都拿学生证。

茅夫人:那时候没有身份证,学生证

王:那也是很恐怖的。

茅:我没有什么害怕的,因为我不是共产党啊,他抓不到的,共产党早跑掉了。代世正(音)住在家里头,他也跑了,跑到他家里头去。我一个表弟啊,电机系跟我同班的,是我一个表舅的儿子,他就是地下党,他都不住家里,到外头住,国民党去抓人。

高:平稳的过渡。

茅:这段历史,真实的历史。

高:接下来就要讲跨越了,从49年到50年,茅老从大学毕业,这是人生的一个转折,同时也是社会的一个巨大的变化。

茅:我在南开的这一年啊,培养了好多好的学生。南开注重全面发展,德智体,体育很重要。

高:您喜欢什么项目呢?

茅: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我就是跑步,所以在南开长跑比赛我都得过名次。然后我到了上海交大呢,上海交大体育都特别弱,这些学生没有一个锻炼身体的。我是个特别的例外,特别爱锻炼身体,上海交大他不是全面发展。南开大学是全面发展,上海交大就是念书,体育等课外活动不全面,所以那个时候国民党要开全国运动会,全运会在哪儿开呢?在上海开,国民党政府在南京,因此呢蒋介石有个手谕,就是庆祝全国运动会开幕。这个手谕啊从南京送到上海,怎么送呢?用长跑的方法-接力赛。接力赛就委托了上海交大,上海交大做这个接力赛的运功员,我就被选上了。有一张照片就是我从我的手里头把蒋介石的手谕传给下一棒。那个接力赛从南京到上海啊,说起来有意思。一路这个公路啊很不安全,共产党有很多人,所以国民党为了跟这个事,又派了部队在公路两边,拿着枪。我跑了6公里,也就是几十分钟把,时间不长的。一路都看到蒋介石的部队拿着枪,背对我们,脸朝四周,但是晚上还不跑,怕不安全。我是从南京到句容这一段归我跑,到了句容晚上就停下来了,到了天亮在继续跑。

王:您是跑6公里,从南京到句容这一段,您跑完了,就回来了?

茅:我就回来了。给了双鞋、给了条短裤、给了个背心。

王:发的?

茅:发的。

王:那是哪一年的事?

茅老:大概是48年。

王:那个时候因为形势已经很不好了。

高:跑步的时候害怕了么?

茅:没有。

高:没有害怕。茅老第一次当家教,教5个小朋友,这5个小朋友后来还有联系么?

茅:我5个学生,主要就是看着他们,叫他们学习,有问题问我。上海交大的同学,大部分都做家教。在最初大概50、51、52年还有联系,后来就没有联系了。他们姓赵,跟他一个姓。我2个地方教过,一个姓王、一个姓赵的。姓王的是个大资本家,我记得就是在这个秋天的时候,家里大摆宴席,吃螃蟹,他也把我请去了,来了好多客人,他把我介绍给这些人:这是我们的家庭教师,上海交大的高材生。表示他很阔气吧。这个是一个小孩,后来我又教了那个姓赵的是5个小孩。这个赵太太啊手艺特别好,做一手好菜。每个晚上我教完书,都留我吃晚饭,我就想我将来要找一个跟她一样会做菜的。

高:终于找到了。谢谢茅老。谢谢伯母,这个太棒了,我们都感觉到非常荣幸,听到这么真实的故事。

王:对、对、对。茅老讲的真好,思路也很清晰。我们听了很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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