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达默林》是一首著名的蒙古民歌，我从小会唱。但前几天看到2022年6月11日湖南卫视的演唱，发现其中家喻户晓的关键歌词已作了改动。

嘎达默林是上世纪30年代内蒙古草原的一个传奇性的民族英雄。当时东北军阀张作霖父子和内蒙古科尔沁扎萨克达尔罕亲王相勾结，大量开垦草原作为农耕地，许多蒙古牧民失去牧场，被迫离乡别井。嘎达默林是扎萨克达尔罕亲王下面的一名军官，为维护蒙古牧民的利益，他毅然发动武装起义反抗开垦牧场，转战两年最后被张学良军队杀害，壮烈牺牲。嘎达默林的起义当时震动整个科尔沁草原，他悲剧的反抗故事一直被蒙古牧民用民歌方式传唱颂扬，最后生成长达500多段2000余行的蒙古民间吟唱史诗《嘎达默林》。这首吟唱可达4小时的民歌，会反复吟唱这样一句“要说起义的嘎达默林，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利益）”。

这首著名的蒙古吟唱史诗在1950年翻译成汉语版本的民歌，仅有四段，也基本体现了这个主题：

南方飞来的小鸿雁呀，不落长江不呀不起飞。

要说起义的嘎达默林，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

北方飞来的小鸿雁呀，不落长江不呀不起飞。

要说起义的嘎达默林，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

天上的鸿雁从南往北飞，是为了追求太阳的温暖呦。

反抗王爷的嘎达默林，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利益。

天上的鸿雁从北往南飞，是为了躲避北海的寒冷呦。

造反起义的嘎达默林，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利益。

但在湖南电视台的演唱中，却将“要说起义的嘎达默林”，改成“要说勇敢的嘎达默林”。 因为这首民歌太有名，曾经还上了小学的教科书，“起义的嘎达默林”已深入人心，现在改成“勇敢的嘎达默林”特别引人注目。一些蒙古族人即刻指出，原蒙古语版本词义就是“反抗起义”，不是“勇敢”，但演唱者不但汉语改成勇敢，连原文蒙语也改了。此外不但湖南电视台的这次演唱，其他演唱者，比如蒙古歌手滕格尔在2022年跨年晚会的演唱，汉蒙歌词也都改为“勇敢的嘎达默林”。这一改，不但窜改了原文，而且还严重歪曲了这首民歌的基本主题，嘎达默林固然勇敢，但勇敢只是一种行为表现，嘎达默林这一传奇悲剧的本质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利益敢于反抗强权。

因为中国有严格的言论审查制度，有人估计是出于审查原因，显然是“起义”这个词通不过审查，而被迫改用勇敢来替代，可见“起义”这个词在当今中国现实中已成为敏感词。

嘎达默林起义本来完全符合共产中国的意识形态。嘎达默林在中共起义造反的革命年代，带领蒙古牧民反抗蒙古王爷和中国军阀，按共产主义意识形态，这就是被压迫被剥削阶级对剥削阶级的革命，是政治正确的行动，在毛泽东“造反有理”时代，更是最无可置疑的政治正确，中共官方一些对嘎达默林起义的解读，甚至干脆称嘎达默林默林起义为嘎达默林革命。因此在中国上台后，嘎达默林的事迹不仅传唱不息，还有音乐家在上世纪50年代将民歌《嘎达默林》谱写成交响诗，其后更拍摄成电影和电视剧。

甚至嘎达默林的武装起义也有现代意义，因为开垦草原牧场，导致科尔沁草原迅速沙化，在历经清末、民国和共产中国百年的开垦后，曾经水草肥美的科尔沁草原已变成中国最大的沙地，面积达6万平方公里的“科尔沁沙地”。中国近年为推迟科尔沁草原的沙漠化费尽心机，启动浩大的沙地绿化治理工程，但仍然无法制止科尔沁地区每年的持续沙化。从今天的角度来看，当年嘎达默林的武装反抗也是一场保卫地球生态的革命。

但从什么时候起，嘎达默林的起义变成了政治敏感的禁忌？我查了一下2002年冯小宁拍摄的电影《嘎达默林》和2010年陈家林导演的《嘎达默林》电视剧，主题曲歌词都是“要说起义的嘎达默林”，即是说，至少在2010年，“起义”还未变成敏感词。

为什么起义会成为敏感词？我想，所有帝王，无论黄色、黑色，还是红色，都畏惧和仇恨以下犯上。公认中国历史上最专制的皇帝之一朱元璋，甚至在读到儒家大圣人孟子的“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雠”后，一怒之下，竟将孟子逐出孔庙，后来还将孟子所有民本思想的语录，比如“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 “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弒君也”等等全部从儒家经典《四书》其一的《孟子》中删除。

连孟子的语录都曾经变成敏感词，何况一个蒙古族民歌中的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