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跌跌撞撞”,很多人如是描述2022年的心路历程。
再过不足一小时,这乏善可陈的一年就要翻篇。
辞旧迎新之际说几句什么,已成一种习惯。而这个岁末,前所未有地木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加缪在《鼠疫》中描述,当疫情进入第二阶段,精神上和肉体上饱受折磨的阿赫兰人,“连记忆都失去了”,“谁也感觉不到最尖锐的痛苦了”。
有学者称之为创伤后症状。眼下的我们,是否也有此症候?
尽管如此,还是强打起精神,在岁序更新之时写下几句,为了忘却的纪念。
就在此时此刻,诸多的地方,即将或正在进入感染高峰;诸多的民众,即将或正在硬扛汹涌的疫情浪潮。
就在今天下午,老家小镇传来消息说,全镇约有百十个老人,终究未能扛过这场灾难,悄无声息地走了。
在此语境下,无论鼓劲的调门多么高亢,无论新年的华章多么温情脉脉,都难以消弭疫疠创伤叙事,将眼下的苦难相对化。
近几天心有戚戚的是,那些扎堆离去的人们,都抽象为一种物化的“被叙事”者,一个概念化的符号,连统计学意义上的具体数字都没有。
他们曾经都是鲜活的存在,但不管怎样与命运抗争,都无法改变其注定渺小的事实。仿佛命运的轮回,奋力走了一圈最终回到低点。好似希腊神话中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
有所不同的是,西西弗斯的悲剧源于其触犯众神而招致惩罚,那些疫情中逝去者的苦难,并非源于自身过错。个人无力抗拒灾劫,拼到最后仍无法改变残酷的命运安排。
逝去的人了无痕迹,活着的人备受煎熬。倘若我们侥幸逃过这场灾难,继续苟活于世,依旧要营营役役,面对生计议题、生存议题和生活议题。
说来现实中大多数的人,都是小人物。所谓生活是一张网,身在其中的人各有幸与不幸, 只是小人物的挣扎更为艰辛。
小人物只能在命运所开启的狭窄通道里抗争,行走于阑珊灯火映照不到的角落,蹒跚于无处不在的生存夹缝,隐匿于宏大叙事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有哲人说,我们都吃过苹果和梨子,却从未吃过水果。这里的“水果”是属概念,苹果和梨子则是这一属概念中的“种概念”。
从概念使用角度看,宏大叙事往往只是浮在“属概念”层次上泛泛而谈,却甚少在“种概念”层面,更鲜有在“亚”“种概念”层面上的具体分析和观照。
他们习惯站在精英主义的立场,自上而下地打量底层社会,习惯了替底层群体说话而不是让他们自己说话, 习惯了外在的冷眼旁观而不是深度地价值介入。
时代的宏大与个体的渺小,似乎是一个永恒的话题,但从来不应是对立的关系。
历史进程总是夹杂着个体的脚步,再宏大的叙事也不过是叙事个体命运的总和。时代正是由每个鲜活的个体所创造。
正是因为任何伟大的历史阶段,都是由无数“渺小”个体所组成的事实,使得个体叙事有了顽强存在的基础。
人民不是虚化的而是具体的,是有血有肉的每一个人。此时人民不要宏大叙事,要的是一粒退烧药。
当“人民”一旦成为抽象的而非具体的存在,哪怕某项公共政策再不可理喻,政策的制定和推行者总会找到“正当”的大道理为自己辩护。
如此一来,个体生命的价值就会被宏大叙事的壮阔旅程所淹没,个体不过是某种意义上的工具、手段和用来填充时代空格的物料。
疫情之下,种种不堪甚至惨烈的底层境遇即是如此,不管胡锡进们的辩词如何机巧。
如果奢谈一点新年愿望,那便是让“人民”二字变得具体、再具体些。
“人民”从抽象变得具体,有很多衡量的方面。经历这场大疫,是时候考虑一个并不宏大的命题了——
如何让底层社会的声音释放于公共空间, 让底层群体的意愿体现于决策议程, 让底层生活的样态对应于制度安排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