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3月13日
我终于下了决心,要写一个中学微信群的故事。平时就欠正常交流的,偶有一些共振的气流,也雷同旧遇。凡事皆有因果,此回是隐忍不住,而不得不做一种表示。微信也是大小世界,静默或喧嚣,那都自有理由。呆在里面的人基本就两张面孔:说或不说。而常态无非就几种,见识、消遣,或交流、分享,再是表达、宣泄。至于将微信群当成广场或战场的,自然也存在。前者多有布道或启蒙的,后者则类似挑衅或战斗的。
眼下始于武汉的这场劫难,内遇灾祸频仍,外见殃及鱼池。哀苦,悲愤;追究,推责;批评,袒护。有人也因此狐假虎威,并带着感觉很正大的立场亮身段。比如,对美国疫情中死了一个人欢欣鼓舞:“山姆大叔的报应!”我很吃惊,故问:中国人为此染病8万、死亡近3千是何报应?他直接绕过:“美国到处杀人放火!”我一时无语,继续迎喷:他们幸灾乐祸,坏事干尽,还制造病毒来害我们中国!他的这种莫名的积怨与仇恨,似乎也由来已久。
关于新冠病毒,导致全球性至今百来多个国家,甚至导致整个意大利不得不“闭关锁国”,其直接原因在于武汉官方隐瞒疫情、处置不当的后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至于如何以病毒源头来减轻某种天大的责任,却是另一回。而美国在这场疫情中的角色,完全正常,一边支持中国医需,一边撤侨保护侨民,再有限度地停开航班。比起朝鲜最早的全线封境、与俄国随后对付中国人的野蛮做法,也不轮不到无休止地污名和指责,尽管美国今天也已出现了上千病例。
对于大多数县城的普通民众而言,在这灾难时刻,获得消息有限,对外面世界发生了什么,未必会特别清楚。即使方便的微信圈,由于社会分层的关系,许多信息不是雷同就是缺乏新闻价值。有同学告诉说,我转发的许多消息都是他们见所未见,十分陌生。对此群里通常保持谦逊的沉默,让自己处于观望状态。而Q呢,大概是想代表什么的,所以憋不住了。可若非文革心理的旧病复发,或崇拜威权的必然冷漠,他怎么会对武汉的苦难或转移视线,或无动于衷?
一个简单的微信群,“启蒙”与“挑衅”的意味竟在瞬间呈现。我以为,面对社会性的蒙难事件,应该在根源层面予以追究与反思,更何况已蔓延成人类之灾。杔西南北,不分彼此,也包括感觉清闲的故乡同窗。若不是我文章连篇,也不会招惹或刺激某种次生危害。反之,没有对方的意识歹毒和嘲讽挑衅,也不会引出眼下的这篇再思考。在任何空间,我都忌讳各种崇高的说辞。这一次却遭遇“颠覆”:“别以为自己多高尚!”这显然已非善意,而是一种有准备的恶了。
二
Q,中学同学,一个自娱自乐的“爱国者”:有立场无是非。因知识结构的缺陷,使其对国家、政府、政党、公民等等这些概念混淆不清。但他却很自信,也属感觉掌握了“宇宙真理”那种。不可与他掰扯理论,要么准备吐血。和我一样,高中一毕业就被作为“照顾对象”留城招工到国企。而我随后离开故乡,彼此命运改变,道不同也无以相济。对于社会审美,智力会影响人们对良知的领悟判断,使道德不再成为道德。我曾担心的,对Q却不幸而命中。
为避免犯下愚蠢的错误,落下自负张扬之嫌,每每面对乡亲故旧,尤其中小学同窗,更是谨言慎行。熟人社会的神经是脆弱的,经不起审视和拷问,更容不得怀疑与批判,大家都顾忌着面子活着。我是个偶尔返乡的准外人。纵然能耍一点文字,也是有的放矢,考虑别人的承受力。偶尔时评转群,简直石沉大海——如今的家乡县城,与阿.Q年代并无多大的区别,只是“赵太爷”转换成“赵家人”。赵家人的事,是也不是。但若多嘴,却容易成冒犯。
1966—1976,是我们这一届毕业生,从小学开始到中学结束的十年!这些年间,是中国发生反文化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全过程。虽也曾有过为反思进行的零散回忆,但毕竟都浮于表面不得深入。它所培育的某种“文化”新基因,阻断了中国人原本那点并不厚实的旧温良。大概渗透了变种的专制毒素,使逆转的人性已无法正常回归。我们这一届应该有千余人马,无疑都多层面地深受影响,他们个人的内在精神世界究竟如何,至今对我都是一个迷。
我们这一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生人,心智等诸多方面都具有重大缺陷。一位历史学家朋友,曾对我如此形象地比喻过这代人的特征:“猪饲料,猪脑袋,猪坚强”。一种动荡、扭曲、无谓而强大的历史生存背景,使更多人无从摆脱不幸的社会与人生的宿命。但在人文政治上,却最终也出现“两头尖”现象。少数人走向了拥抱现代文明的反思与觉醒,认同普世价值;而另一小部分人则依旧冥顽不化、抱守残缺,倒入极“左”或极“右”的社会逆流中。
而城乡间的各种演绎,如洗脑,麻木,条件反射等等,Q正是其中的悲剧角色之一。这一代人中,许多人的教育欠缺,自我教育的能力贫弱。对某种主义的概念,大多一知半解。对某些“阶级”理论的政治与文化内涵也是糊里胡涂。所以,更容易接受乌托邦、大政府、集权专制之类的简单驯化与引导。没有现代国家和现代社会的系列常识,所以,依靠一种传统封闭的思路,来不断对抗正在发生变换的一切动静。懂得享受物质进步,却不知这背后复杂与逻辑否定。
三
因与家乡有关,也与少年有缘,回看Q的现象,很容易让我想起鲁迅的文学故事。那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历史,依然在精神尚未现代性的国民身上延续,时常令有心人感慨不已。民国时期大学教授、文学作家们那种觉悟,却是一头连着权力政府和知识阶层的。多多少少,大家都有改造社会的欲望冲动,知道面对文明世界在具体开拓层面的诚惶诚恐。即便是所谓的“军阀”,也知如何从尚德行教育,敬畏伦理,善待先生与苍生们。
鲁迅的小说人物是传神的,也给了那个年代多面反照的镜子。尽管社会有近一个世纪的变迁,但是,现实中的很多感觉依然变化见微。大都市与偏远的县城之间,也还是能够拉出一定的文化距离来。鄙人自幼好文,也受鲁迅先生启蒙,不愿向世界的恶俗低头;写作,只为表达人间不平与呐喊正义,决不与任何黑暗和解!而对故乡,由于长期漂泊在外,一份情感有些若即若离状。对于Q,他是我的少年好友,因其人生故事成为事故,难免要上一回心。
结识四十余年,某种善缘自然。小时,就比我身强力壮,也不时帮我干些家务的体力活,我也另有帮助他的办法。三十岁之前凡见到的Q,都感觉他更像《故乡》中的“闰土”。后来找到一份正式职业,也总是小心翼翼:弱势群体,出生贫寒,他当以百倍的真诚对待这个世上的人与事。只是有一年,Q突然大着胆子,向上告了一次状,为他所在的集体利益。也许是这个事件成起因,发现了自身的某种潜能和力量,才有了以后各种混合与最终沉淀?
果然,感觉Q的主见多了起来。之后个性越发鲜明,已然包裹着一种是非含混的意识形态,如同闰土突然有了强烈的表达念头。可事情变得并不单纯,这个精神转化,实际上完成了某种复杂变异,虽理路不太清晰,但现象却属于某种逆流的大循环。也就是说,Q也已进入《阿.Q正传》中。S城显然比未庄要大也平静得多,但毕竟有着更浓郁的官家文化,对现代的阿Q们,是可以魔幻的。而他们所要坚守的,就是“革命党”的旧衙门及其便利。
四
县城,时常赋予我更多中国历史兴衰的想象。父亲的身份与人生的转变,似乎没什么逻辑可言。他参加的“革命”,就如在大街行走时突然拐进一条巷。直到神秘感结束,才发现这条巷其实属于同一条街。而这条街却是他心中早已固定了的。没有文艺复兴、政治变革,没有工业革命、宗教运动,这个社会的躯体就像一只巨大而衰老的蝙蝠,它聚集海量的病毒,也寻找释放寄生的宿主。而在我们知道的任何一个角落与人群,都是接受毒素传播的对象。
近年来,中学群常有转发各种民粹倾向的言论,吐槽、歪曲与辱骂美国与西方也乐此不疲。按现在的网民划分法,Q该属于“五毛”或“自干五”之类。但他自身却未必了解这些归类、说法与含义。他的不屑与愤怒,或执意要怼我的一大理由是:“从小吃过苦”。的确,因出生最底层,谋到一份公家差事也属不易。凭着“低头拉车”苦干,谨慎做人,小日子才越过越平实。于是,便有了对社会身份的自我确认。一个“做稳的奴才”?我想起了鲁迅。
Q显然还是知道国家与权力的关系,也明白自己所从属的国企与政府的血脉相连。而政府连着政党,全国一盘棋,上面怎么说下面怎么做的规矩是不能被破坏的。有一点Q非常清楚:S城是党的天下,必须讲好基层自豪的那些故事。虽没有人要他代言或宣染,但Q却津津乐道,或追诉革命前的蛛丝马迹,或神叨政治的大事。立场坚定、紧跟形势,观察敌情、见机言说。他当然不生产思想,而观察国内外风向的消息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
NCP的灾难,祸起萧墙。而病毒起源他国的舆论,正在更严重地伤害了这个国家的信誉与声誉。但就这点伤害,却不知还需多少时间或代价,才可让国民们意识清醒。同在一条载满瘟疫的大船上,形成了一个诸多不可分辨、利益驳杂的病毒命运共同体。而与之一道蔓延的则是另一种精神病毒。它起源于1900年的义和团时代或更早,潜伏在一个民族的肌体中,数次变异,不时爆发,危害着人类正常的生存交流。也许Q所中的,正是这种文化的巨毒。
五
已是人到中年,Q消化和处置各类信息的能力超强。从“精神胜利法”这点看,他属于阿.Q遗传的类型,一种身份解放、高度自慰的升级版。在S城,他大小也是个“豆包”干部,且已变阔。不像阿.Q,要常遭“赵太爷”之类的蔑视白眼。在一个准既得利益的阶层里,到了可与城里的小官小吏、微富微贵们平起平坐的资格。但有一点突出的传承,即最讨厌“假洋鬼子”,即那些拿着文凭显摆、喜欢说西方好话,或社会地位偏高点又傲慢无情的人们。
他笑我“另类”,大约属于“不务正业”的“假洋鬼子”?从严格意义上,我不过是一群全文盲中的半文盲。就这一半优势,我换得了活在别处、有所超脱的可能。大概出于观念分歧吧,Q不屑于我这一束让他感觉刺眼的阳光。所以就有了阿.Q对假洋鬼子那样的口吻,当众指责我“忘了本”且“忘了祖”。再加一句“美国人给你和中国人民什么好处?”可我手里却没那根有力的“哭丧棒”,也从来没想过要制服什么人。虽好笑,却实在又笑不出来!
美国给我什么好处?当然有。这一点,Q的确是难以体会的!我相信他没有翻过《世界史》,或更没读过《美国史》。美国人继承了英国的盎格鲁撒克逊基督教(新教)文化,崇尚个人自由与尊重个人价值。今天美国文化中的独立、契约、法治精神,让整个国家充满自由的生机气息,也使政府针对社会不敢说谎,对人民不敢颐指气使、无视人权,每个公民有尊严地生活着。这些,对帮助我认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真实,并对人类心存感激与对未来怀抱希望——这好处还不够吗?
至于美国给中国人民什么好处,那就远超过我的见识了。简单捋一捋:是美国的宣教士将现代文明传进了中国,使中国人学会了真正的信仰、教育、医疗、慈善等等现代人的事业;在中国对法西斯的抗战中,是美国无私的支持与牺牲,推动了最后的胜利;在美、苏冷战、中国插曲中,是美国有力的阻止,才避免了苏联原子弹毁灭中国的领土!是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欢迎中国加入WTO,才获得了40年开放、快速发展的机遇。这些,Q们又明白了几多呢?
六
脱口而出,说我等同学“没有吃过苦”才“不知感恩”。显然,他没忘掉将一种“阶级烙印”的泛政治化,感觉自己的父辈也属于“苦大仇深”。实际上,Q家与阿.Q门庭倒有相似之处,与国、共两党却无半毛关系!群里支持我的,一位是H,她曾是本地县委副书记的女儿;另一位X的父亲是县银行的行长;至于我,小时候也常被父亲的同事揶揄为“局长少爷”。我当然很明白,自己的祖上是一茬又一茬的乡下人,是农民,然后是泥瓦匠的工人······
要说有谁更接近一点“赵家”的,当然就是H。她的父亲张氏,是南下干部,也曾是这个拥有50多万人口县的实际统治者之一。而X,其父也担任过某个乡镇的党委书记,同样是一个乡村社会手握重权的统治者。论底色,似乎都比起Q来要“红”得多!我想,她们后来上山下乡,经历了自己蹉跎的青春岁月,一定也体验过乡村社会的艰辛困苦。但她们有常识,并不因父辈曾是当权者、家庭条件相对优越,就蒙蔽了眼睛、放弃对文明进步的期望。
据H说,她还将我的文章转到她的同学群里,也遭到了同在一群的Q的抨击:“忘本了,不知党为他们贡献了多少青春与生命,才换来今天幸福生活!”也许,那场革命,除了H的父亲、家庭是直接收益者外,同其他人并无密切关系。不论社会新旧,都是平民一族。而我的父亲即便不入公职,靠着他的那点读书薄底,日子也不会有多大颠覆。而Q的苦力工人家庭就更是了!眼下虽已温饱,却也非权非贵,怎么感觉变身份了,可以维护公权力了?
我相信,在这个中学微信群里,我不可能有任何优势。虽俩女同学似乎站在我一边,但她们也没敢得罪老同学。除了不断对他发出“不谈政治,只谈友情”的请求,但还是没能止住Q的声量:“吃党的用党的,你们还要跟党过不去!”我曾经写过阿.Q是繁殖有后代的,只是基因有些转变,格局也比先辈大了一圈。他们生活在各类的人群当中,也包括都市里的那些知识分子。这也证实如今为何许多人,还那么执着地纪念鲁迅、感叹世道人间的缘故。
七
Q还有两句对诸位的严厉批评,谓之“养尊处优”及“吃饱了撑着”。这很像酒后的胡话。他曾不无得意地说过自己:这些年酒量大增!身为副职,主要工作就是接待,天天陪领导和客人胡吃海喝。而我等一样为生计敬业挣钱,亦无公款可供吃喝,劳作最后,何来养尊处优?阿.Q精神物质双贫困,即便鲁迅要将他作为受压迫者的底层代表,也无法兜住愚昧的悲剧面相。而Q,莫名地厌恶是对味的,类似“儿子打老子”,他也会给我一句“傻B!”
客观上,这个国家的每一个国民,都是通过自己的自食其力在维持生活。而作为政府或党政,却是依赖纳税人即公民们提供充裕的财富,代为这个国家及其社会进行管理。所谓“吃党的用党的”就是一混账逻辑!这是非常非常简单的常识,可也是相当相当严重的问题!关于常识,不久前好友老湾(《哲学的边界》作者),鼓励我能写一本类似潘恩那样的《常识》来。非常好!我告之:自己刚刚完成了《为常识辩护》一书的整理编辑,也正在设法出版。
日子好过前辈了,便惦记着如何认一个“主子”来报恩。这等奴性,真是自贱得可以!阿.Q们的穷困潦倒自然多少与官府有关,但显然自己也负有责任。只要县衙里有“父母官”,或代民做主的,他们都永远只属于低下的一群。别说要“谢主龙恩”,就连表达爱革命党、爱衙门的资格都没有,他们不姓“赵”。至于Q同学,因缺少关键的常识,欲高调表态热爱什么的,新意没有,出口也没有。当真爱国,那是需充足的理性与精神支撑的。面对武汉义举中“吹哨人”或“发哨人”,Q的知觉大抵就是个白痴。
也很赶巧,灾区武汉市政的首脑,居然近日号召还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灾民感激谢恩!消息一出舆论炸锅!如同一出闹剧,很快就在愤怒申讨中撤稿落幕。写作间,恰好收到一篇友人给我分享的《应该开展感恩教育》。其中写道:“我们是共和国。共和国实行的是民主政治。老百姓是主人,是各级官员的衣食父母。官员手中的每一分权力,都属于老百姓。老百姓的权力交到你手里,那是对你的信任。所以,要说感恩,首先应该是官员向老百姓感恩。”
此文出现及时而有力,点到了政府与人民政治关系的要害。文章作者是中央党校的王长江教授,曾为呼吁政治改革而颇具影响。今天这篇对当下的各级官员具有实际教育意义。“明明手里拿的是老百姓的权力,搞得似乎自己成了权力的主人。所以可以说,最缺乏的,正是这样的感恩,最需要的,也正是这样的感恩教育。”这样的揭示可以让那些头脑发热、不分西东的“主子”或“奴才”、“家丁”们浇一盆冷水:这是现代社会,少点腐朽的东东!
八
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生存世界的盲点,都有自以为是的时候。问题是,那些事关人的自由尊严的常识、事关公共权力与个人权利的辨别,若出现颠覆性的错误,那将是对自身、对周围,也是对人类的致命伤害!以无知和蛮横来为某种“自信”做垫底,只能造成生命建筑的迟早坍塌。个人这样,社会亦如此。或者,一个人只有某种僵硬的立场,而眼里没有基本敬畏和可区分的是非曲直,那种倾口而出的叫喊,又有多少是可以拥有一种美感和力量的?
自从有了点公民觉悟,自己便很厌恶虚头巴脑的“爱”情泛滥。一种被无知与偏见碾压的思绪,将一个个正常人的存在扭曲、损毁。尽管许多人对人的自由毫无感知,似乎完全适应了浑浑噩噩生存环境,但还是感觉其风头正劲。不管是出于哪种原因,愚昧无知的人们总是分辨不出暗与光的区别。他们对独立的人格熟视无睹,对真实的人性亦不求甚解。而何谓国家、何谓民主、何谓现代社会,为数不少的一群新Q们,也更是时常假装明白,然后瞧准空隙,一片瞎嚷。
阿.Q式的中学同学,其实在我的视线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以前,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若发生什么特别怪异的现象,我也是鞭长莫及。但现在的一个微信群,却勾连起不能完全回避的关系。实际上我早早就想写一篇关于中学时期的文章,为那个时代写一篇悼文。但又担心伤了自己也可能伤了别人,也就罢了。可这一回,我是不得不提笔。灾难来时,最易诱发普通人种种真实的美与丑。我当珍惜这个机会,揭示如艾伦特指的某类“平庸之恶”。
九
武汉的瘟疫,几种表像,就可以断定是一场人道主义的灾难。为此,我牵挂始终。也极少像这阵子这样,从《.文.亮.李之死,自.由.言.论之殇》开始,为这次事件连连发文,参与社会批评。如此,却大大刺激了Q同学,对方居然也亢奋了——攻击、嘲讽、批判。感觉就像扮演一位疫情灾区中言论管控者,或是地方封城断路中戴着红袖章的执法者。之前,我每分享一篇到群里,必有Q各式及时的捣乱,混淆视听。于是,也有了他步步推向想要的高潮。
阿.Q若转世复活,还是免不了某种痞味,尽管已隔了数代。我也尚未像假洋鬼子那样,在未庄里抛头露面,宣扬“革命”之类,而只在30多个退休同学的群里,转若干自己和别人的文章。但这不同的观点以及这个是非“辩论”中,也根本就不关什么政党语境,仅仅是就事论事的时政评论,却遭致欲罢不能的抵抗、反对与歪曲,有了“欲加之罪”,升级到“路线”斗争。那位表示一直很喜欢读我作品的同学X,也被圈成异己分子,一并遭到Q的讨伐!
这种来自少年同学的糟糕景象,相信不是一时一地在偶然发生。群里群外,都市乡村,几乎都在如潮汹涌着政治的假设,制造着对立的“敌人”。21世纪,让人感觉倒退有多么地严重!其实,许多人还是传统意义上的“群众”,或盲目或盲从,如勒庞在他的《乌合之众》所指:他们“没真正渴求过真理,面对那些不合口味的证据,他们会充耳不闻”。而“凡是能向他们提供幻觉的,都很容易成为他们的主人;谁让他们幻灭谁就成为他们的牺牲品。”
虽是小人物,Q当然也可以列入“乌合”之流。也许有人认为,一滴水花,掀不起的大浪,何必计较?何况人家只限县城一隅。但我以为,从社会学角度,县城承上启下,作为乡村与城市的交汇地带,也最具中国的社会文化特征。关注一下,便可能给陌生的读者多出一张躁动的面孔,也多一份外延的警惕。我自然远不及智慧者的观察与笔力,却多少也能够帮助人们管中窥豹,或拾得一角社会的矛盾与纠结。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新旧混杂的年代。
十
乌合之众,对文明的识别与增长也具有巨大的破坏性。以多年的考证,这个群体也在不断地扩大,且已延伸到了知识阶层。这当然是有关文明现代发酵的言论,被无端限制的结果。人们长期处在一个不敢、不能而变得不想言语的环境中,就越发从一个被边缘者,最终成为无法正常思考的懒散之人。只要出现各种的社会大霍乱,或产生精神系统的大坏死,那么,人们就会结束自己的孤独游离状态,形成乌合之众,释放非理性的情绪乃至付之暴力行动。
奇怪的是,Q竟可以把自己绑上一台标识阶级的战车上,这样涉及社会正义的道德风险,以他的政治智商是意识不到的。只能寄生土谷祠的阿.Q,即便是穷到根上也没那么死心眼,非要将自己与假洋鬼子混成铁关系不可。他知道革命是要砍头的,只以“精神胜利法”见好就收,就像眼下嘴巴没门只知耍恨,却从不敢承担社会道义与责任的五毛党人。但是,升级版的底层阿.Q们,或许比乡下的前辈聪明,比都市的五毛愚钝,关键时刻竟认错了敌人!
或者还有与他相近的人们,知道今日人类完整而真实的面目吗?我深表怀疑。他读过我的若干本书,也知道我是知识分子,还知道我与国际社会多有接触。但这妨碍他有自己的不屑——“那又怎样?”是啊,又能怎样?每一个人都是井底之蛙,不过口大口小而已。他通过《新闻联播》了解世界,而我则通过世界了解中国。可叹,却都不是真正的公民,在疫情爆发的时刻,谁都没权利与能力亲手遏制灾难的一寸蔓延,只能将彼此当成病毒防范。
十一
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几乎没多少人是真正容易的。但不管人们的生活过得怎样,社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也无论你地位尊卑、身份高下,一种公正仁义的态度,和一颗怜悯的心总还是需要拥有的。我们可以容忍一个人的无知,却不能没有基本的是非,胡涂到听不懂人话,混蛋到会恩将仇报!人们无法拒绝人生突然的变故或灾难,但总可以在对种种不幸与悲剧的体验中,发现人是该要面对纠错与成长的。这是人类,不是动物圈,博爱与行善才是共同的方向。
鲁迅已走了近百年,阿.Q们却还活着。如果说我们还有什么苦闷,或也有什么很深的痛苦,那就是这个时代越发显得浑浊不清,望不到一片纯净的土地,一个完全纯洁的群体。大学生误以为自己“觉悟高”,毫无愧色地举报自己的先生,获得奖赏犹如精神获胜。这种智性与情感的分裂,使品德的操守等同于失教缺德的盲流。转型社会与救人的常识,死于不能独立而贫瘠的思想面前。在广袤大地上,轮流着白天与黑夜,却无法停住一道很想看的风景。
很多时候,我是只想流泪的。历史一天天在加重自己生命的暮气,我只能年复一年,把曾鲜亮无比的人生美愿,允许她渐渐地褪色;无奈少年无邪的Q,也似乎步了阿.Q后尘。丑角上演如病毒的变异传承。那希望天下人不分贫贱、平等相待、彼此尊重,获得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竟凝结成无人欣赏的黄昏暮色。可我,最悲伤的莫过于:一些最具良心与正义情怀的好友,为揭示真相于常识,亦如当年秋瑾,正处于受难之中。想到此,灵魂又在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