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读一本有关德国犹太人的书,作者是阿莫斯‧艾伦(Amos Elon),书名《都是悲剧:德国犹太人的世纪1743 – 1933》。
作者在前言中说,要谈德国犹太人的历史,故事必须从萨特对犹太人的定义开始。萨特认为:“犹太人,是那些被他人视为犹太的人,无论其信仰为何宗教,或忠于哪个民族(国家)。”萨特的这一结论,应该是基于他对欧洲长期存在的反犹主义历史的研究分析而来。
欧洲犹太人,尤其是德国的犹太人,在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带来的开明中,尤其是在法国大革命带来的“自由、平等、博爱”口号激情下,曾期盼能获得平等地位。
然而,无论犹太人出多少个有钱的富翁,有多少以付出努力而出名的文人学士,在欧洲,特别是在德国,犹太人还是一直难逃被歧视和排斥的命运;甚至,为了被所在国上流社会接受并获得认可,而改信基督教的犹太人,也仍然被歧视和排斥。
如著名德国诗人海涅,法学院毕业后,为获得一个能自食其力的职位,他悄悄地改信了基督教;然而,非常不幸,海涅自始至终也没有被授予任何职务;反之,因其改信基督教而被一些人诟病;诗人改宗不久就感到后悔了,他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自嘲说:“如果被允许偷窃银勺的话,我是绝不会改信的。”。
维吾尔人,和犹太人一样,在中国政府眼里,在大一统中国人眼里,无论其信仰为何,或忠于哪一个国家,都是维吾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他者”!
自东突厥斯坦(中国称新疆)被中国殖民占领起,无论是在杨增新、金树仁、盛世才独裁统治期,或国民党占领期,还是共产党统治的今天;维吾尔人中也出过很多引进现代工业的富翁,也有过很多引进现代教育的文人学士;他们当中,大多数选择了为民族独立事业献身,但也不乏所谓的识时务者,选择忠于国民党中国,或选择忠于共产党中国。
在这些勤劳致富、勤奋学习而成为文人学士者当中,有自始至终坚持伊斯兰信仰、传统和维吾尔文化的,但也有改信共产主义无神论的;但无论他们信仰什么宗教、或不信宗教;无论他们忠于那个国家、政权,在中国殖民政府看来,在大一统中国人看来,他们从来不是“中华”的一员,而是“其心必异”的维吾尔人,是国家的敌人、或者是需要被改造的异类!
当一个民族,被驱离家园而被边缘化、被歧视,如历史上的犹太人;或家园被殖民侵略而被边缘化、被歧视,如现如今的维吾尔人;当其被剥夺了独立、自由、平等权之后,也必将失去其话语权、经济自主权;结果,不仅其民族信仰、文化、传统、历史被扭曲,被征服者任意蹂躏践踏,而且其民族身份也被掏空、被扭曲的面目全非!
无论被边缘化、被歧视和排挤的民族,选择什么样的信仰、文化,选择学习使用什么样的语言文字,选择忠于什么样的国家政权,他都无法以自己的选择去定义自己的民族身份、信仰、文化和传统,遑论被容忍和接受。
可以说,处于野蛮殖民统治下的民族,在被边缘化的同时,因其被剥夺了话语权,不仅失去了表达自己民族身份的权利,形塑自己文化形象的权力,改革并复兴其信仰和传统的权力;也被剥夺了回顾历史、展望未来的权力。
被边缘化、被歧视和排挤民族的精英中,有一些所谓的识时务者,为了生存,他们需要不停地表达自己,表达忠诚,表达虚构的文化身份,但始终难获信任;原因,当然是因为殖民者早已固化了对其民族身份的观点。
当然,也不乏坚持自己民族文化身份,坚持自己信仰和传统,忠于自己民族的勇士;他们不会向殖民者献媚,也不愿意向权势者表达自己;他们以自己拥有的民族身份而自豪,以自豪表达自己的民族身份和文化,以坚定的信念表达自己的信仰;但他们往往被淹没在似是而非的历史陈述中,被充满流言蜚语的编造故事而扭曲变形。
当然,被严重边缘化、遭遇歧视和排挤的维吾尔人也不例外,在中国殖民统治者的眼里,无论维吾尔人选择的身份为何,都是中国殖民者的敌人。无论是将独立的东突厥斯坦(中国称新疆)作为祭品献给毛泽东的赛福鼎‧艾则孜,还是以出卖灵魂、落井下石战友而得以躲过历次政治迫害的阿布都拉‧扎克若夫(雪克来提‧扎克尔的父亲),尽管都对中国殖民占领东突厥斯坦居功厥伟,但都并没有获得殖民者的任何信任,利用完之后都被抛弃,孤寂而死。
记得,90年代末,我的一位朋友调到乌鲁木齐市政府工作,当时的乌鲁木齐市长是年轻有为的努尔‧白克力,朋友和努尔‧白克力似乎成了可信赖的好朋友。在和朋友的一次聚餐中,他告诉我,努尔‧白克力的目标是成为进入中共最高权力中心——政治局的第一个非汉民族高官;朋友说努尔很自信,相信他能实现其‘雄心大志’。
当时,努尔‧白克力可以说是民族干部中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他身材高大、英俊潇洒,既有能力也有学识,加上一口流利的汉语,似乎他真的可以一路平步青云,进入中共权力的金字塔顶。他为表现对共产党的无限忠诚,强力推动排挤维吾尔语教育的所谓“双语教育”,将维吾尔教育当作其升官祭品献给殖民者,甚至喊出了“维吾尔人不讲维吾尔语,如回族,也还可以是维吾尔人” 的昏话,被维吾尔人唾骂。
尽管努尔‧白克力以卑躬屈膝、忍气吞声侍奉前后几任汉人书记,忠心耿耿为共产党甘当傀儡,但最终还是未能实现白日梦,折戟北京官场,被陈全国当作种族灭绝维吾尔人的祭品,献给了习近平;最终,他还是也未能逃脱被清洗的命运!
我听到过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维吾尔黑色幽默,说的是一位新疆大学的维吾尔老教授,被令人折磨的、漫长的,每周两次针对维吾尔人的反分裂、分极端势力政治学习所困扰。一天,在例行学习会议中,他昏昏沉沉打盹时,被旁边的同事叫醒;他睁开眼,看了看台上还在喋喋不休的校党委书记,对叫醒他的的同事说:“怎么醒来还是维吾尔人?”
那些将父母授予的维吾尔名字改成汉名,那些宣誓不再信仰伊斯兰教的,还有那些不再读写维吾尔语的维吾尔人,无论他是人在北京、还是在上海、广州,无论他是共产党员、还是无神论者、或改信其他宗教,无论其忠于共产党中国、还是未来的民主中国;在中国政府眼里,在大一统中国人眼里,他仍然是维吾尔人,他无法改变他的文化身份!这,对这些有名无实的维吾尔人而言,是现实版的悲惨世界!
活着,做为维吾尔人活着,艰难而又艰巨;生命中充满了众多的未知数和艰难险阻,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个机场,在哪一个难民营,在哪一个集中营、监狱会消失;但就如一位维吾尔诗人在其诗中写的:“我是维吾尔,生为维吾尔,死为维吾尔,不负造物意。”是的,我们必须不辜负造物的旨意,活着,无论他人怎么定义,以自我的存在,证明维吾尔人的存在。
(文章只代表特约评论员个人的立场和观点)
来源:RF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