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河殇》总撰稿人、《鬼推磨》作者
六四流亡者苏晓康:不要低估中共的独裁者学习曲线

40岁成为流亡者之前,苏晓康是中国知名的报导文学作家。 (照片提供/苏晓康)

「共产党有个理论,就是『枪杆子』和『笔杆子』不放。枪杆子就是军队、暴力,但是不光这一个,还要一个笔杆子,就是骗人,就是有一个意识形态。西方根源的基督教,至少我们在美国看到的所谓新教,他们有很多原则,但共产党什么信仰、什么规矩都没有。」

按照中国的习惯,像苏晓康这样1949年出生的人,会被称为「共和国同龄人」。但他72岁的人生中,做了整整32年不被故国容纳的流亡者。他的人生经历剧烈的起落,苦痛的超克。

1949年出生,20岁不到就当上了《河南日报》记者,1970年底在采访时,苏晓康得知河南信阳在1959年「大跃进」曾饿死百万人,他做了调查,并把事件写于《乌托邦祭》,日后得到作家巴金的激赏。那些年,苏晓康写过无数揭开中国社会底层的故事,摇笔杆,做调查,每份报导文学都轰动。

年轻时意气风发,想要「启蒙」读者、呼喊中国现代化;1988年,苏晓康出任中国纪录片《河殇》的总撰稿人,在里头他批判中国以黄河、大地为根基的内向式「黄色文明」 ,导致了保守、愚昧和落后,呼吁中国要拥抱以海洋为根基的「蓝色文明」,走向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这部纪录片当年在中国中央电视台播出,回响强烈;在台湾,《河殇》的稿件成书,短短不到半年间,印刷了30版。

但这个道出中国人最深沉长叹的作者,在之后参与了《致邓小平的公开信》要求大赦政治犯,接着在1989年六四天安门学潮,在广场上与学生谈话,最终被中共指控为「学运幕后黑手」,列入黑名单;苏晓康在东躲西藏了100天之后,被香港的「黄雀行动」营救赴港,其后辗转去了法国巴黎、美国普林斯顿(Princeton),开始了漫长的流亡生活。

流亡者、蘇曉康、中共、六四、獨裁國家

1988年苏晓康出任纪录片《河殇》的总撰稿人,呼吁中国拥抱「海洋文明」。 (照片提供/苏晓康)

流亡,对「八九六四」一代中国民运人士来说,是悲怆和孤独;但流落外国也有鲜花与掌声,他就曾对好友刘晓波描述自己是「最舒服的流亡者」。 1992年,苏晓康和妻小一家三口在美重聚,不料隔年夏天,一家遭遇了重大车祸,妻子傅莉一度被认为可能成为植物人,虽然最终保住了性命,却终生与轮椅相伴。他开始经历严重的忧郁,曾想在公路上终结自己的生命;巨大的变故让他带着妻儿搬到远离喧嚣的德拉瓦(Delaware),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长达15年。

镇日陪伴着傅莉从脑伤中复健,也慢慢从小纸片中重拾写作的苏晓康,后来出版了《离魂历劫自序》(1997)和《寂寞的德拉瓦湾》(2013)这两本书,但都不像年轻时的大叙事书写,而回到非常私人的、生命的追寻。写作过程中,他才知晓古人说的「泪溅」,「真的,镜片一次次因为眼泪的滴落而模糊不清,溅洒面前。」

离乡32年,无缘再见父母,他的儿子苏单曾代他回到中国见他的父亲;祖孙那次的会面,也是最后一次,竟是祖父对孙子说:「你要爱你的父母,真正像一位流亡者的后代。」

父亲对自己的儿子传话,话语里是对苏晓康作为一位流亡者的期许,也明白流亡者的宿命。 「我最终也没有见到我父亲,我相信也是我父亲很遗憾的,这样种种的心情,很矛盾、很艰难的一种心情,终于有个机会透过孙子表达出来,我相信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包含他无奈的心情。他这话第一表示,他尊重我作为一个流亡者的选择,这是我的选择,他没有反对;我相信大量的共产党人对于他们的儿子变成异议者,不能说反对,但有很多犹豫的。」

苏晓康历经大劫归来20年后,他重新从那残缺中站稳脚步,打捞了自己的灵与魄,在妻子身心渐渐复健后,他有些余裕地重回他关注也熟悉的大叙事里。那已是习近平主政中国的2013年前后,他再度投入自己所说的「国家情怀的大骨架」的创作中,对中国和中共重新的思考,先后出版了《屠龙年代:中原丧乱与〈河殇〉前传》(2013)、《鬼推磨:中国魔幻三十年(1989-2019)》(2020)和《瘟世间》(2021)等书,《鬼推磨》还在今年初拿下2021台北国际书展大奖暨金蝶奖。

在接受《报导者》越洋4个小时的访谈,苏晓康把他这些年的思考和观察告诉我们。基于对于中共列宁式政党的了解,也基于在美国生活多年,透过查看各种文献资料、主编《民主中国》杂志、参与国际人权行动等,他仔细分析过去20、30年来,特别是「八九」做为中共历史中最重要的转捩点,邓小平「韬光养晦」的战略怎么影响了中国与世界?如何在西方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他不客气地批判:「西方国家对于养大中国,至少有一半的责任。」

对于曾经交手,而自己的命运又与之纠缠的中国共产党迎来百年,苏晓康怎么看待中国这些年的变化?他为何以「独裁者的学习曲线」形容这个党,与其他极权国家有何不同?面对「独裁者的学习曲线」,有没有「抗争者的学习曲线」得以制衡「中国模式」?对于曾经在他困难时营救过他的香港,以及被他视为「文学故乡」的台湾,在面对「极权又盛世」的中共政权,能怎么思考和行动?

(以下访谈经记者整理,以第一人称呈现)

不说假话,这个党没办法存在

我是1949年出生,完整经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的兴衰、灾难、崛起,后来因为六四事件而流亡到美国,成为一个世界公民。对我来说,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同龄」、「共和国同龄人」这种认同很老旧了,大概只存在于1950年代一个很短暂的时期,也大概只有像我这样的、没有饥饿的都市孩子们才会有。因为1950年代末,大饥荒就来了,不久文革也跟着来了,无论都市还是乡村的孩子都开始受苦,怎么可能认同这个所谓的「祖国」?

作为「中国人」,我大概是在中国1971年进入联合国时,才有「国家」的概念。再后来到1980年代,我因六四学潮而被中国政府通缉并流亡,我可以站在「中国」之外来看它了,「国家」这个怪兽对我而言,已是负面含义,我只是愈加心痛10亿以上的中国老百姓之悲惨。对我们「1949一代」而言,是能将「国家」和「民众」分离的,意思等于抛弃了这个假「共和国」。如果从「世界公民」的角度看中国,我觉得第一,必须拒绝和抵制「中国模式」的扩张;第二,需要寻找对「中国污染」(环境污染)的防范之道,因为「中国污染」会扩散到全球。

我前半辈子活在中国,在美国生活了32年,基本上我认为在中国体制底下,根本没办法说真话,你要说就可能要做牢,家人就要受到各种各样的迫害。中国人说假话不是从这些年才开始的,但现在要在中国说真话变得很艰难,不只是政治问题,甚至到了你不说假话、没有办法活下来。久而久之人们会习以为常说假话,开口就假的,说不说的衡量标准不是别的,就是个人的利益。

我在普林斯顿镇一共待了8年,与留学生接触不多。 1990年我从巴黎迁往普镇,一开始就住在普林斯顿大学的研究生宿舍,那时候天安门大屠杀发生才一年多,在西方是人神共愤,中国留学生之间几乎没有不谴责屠杀的,六四屠杀也令中共在欧美侨界一夜之间崩溃,当时有个「全美学自联」强烈反共。之后江泽民、胡锦涛两届就是收复失地、花钱买通,慢慢时移世易,一届届留学生也开始转化,愈是新出国的,愈有民族主义情绪,当然是他们在国内被洗脑的结果。

但是出来的人大部分会很快接受西方观念和普世价值,只有为了私利继续为中国大使馆服务的少数学生才会反对西方。如今美国将中国当做头号敌人,美国因为这30年被中国偷走许多技术,也在国内清理「特务」,这一类的留学生估计噤若寒蝉。

但比较东西方制度,在西方民主制度下,很多人也习以为常说假话,特别是政治人物也经常说假话⋯⋯但他的假话造成杀伤,就要付出代价,这样的机制在中国没有啊,完全没有。中国从毛泽东、邓小平到现在都说假话,关于国家重大的国策事情上都说假话,所有宣传机器都在骗人,这是不胜枚举。

共产党洗脑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抗日战争,打日本嘛,这整个是一个大谎言啊,1930年代共产党根本没有抗日嘛,我们现在历史都知道是国民党和蒋介石在抗日,毛泽东他们躲在延安,抗日成功后他们才下来摘桃子嘛。可是现在共产党在大陆搞的抗日的宣传,光江泽民时代,一年拍几百部抗日电视剧,全部是谎言啊。现在中国大陆的青年脑子里全都装的是谎言。说谎可以严重到这种程度,这一百年的历史全是谎言,它敢讲一个字的真话吗?百年历史,讲出来这个党就没有办法存在了。

流亡者、蘇曉康、中共、六四、獨裁國家

2021年7月1日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中国各地都上演庆祝活动。图中以舞蹈演出中共引领着饱受蹂躏的国家,逐步走向超级大国的地位。 (摄影/AFP/NOEL CELIS)

为什么中国人相信谎言?

会相信中国的谎言,理由有点复杂,因为你相信或不相信,要有自己判断的依据,而判断的依据来自两个源头:一是你自身的经验,二是你的知识。知识这一块我想现在全部被共产党窜改掉了,他也把党史给修改了,中国是没有言论自由的国度,把批评共产党的所有文字和出版物统统禁掉了,电视上和现在的出版物都宣传假的一套了嘛;知识这一块源头给你掐掉了,然后你只剩下个人经验。

所以凡是没有吃过共产党亏的年轻人,统统会相信他,直到吃了亏以后才开始恨它、反对它。对于老一点、从以前时代过来的,从暴政时代过来的,个人经验在那儿,再怎么抹也抹不掉的。当然还有第三个情况,现在很普遍的,中国大陆社会的道德沦丧就表现在这一点,很多人为了利益去向这个政权妥协,甚至去当帮凶,这在中国大陆是非常普遍的。

中共这20、30年最成功的就是用民族主义意识型态对国人洗脑,对后面几代人──80后、90后、00后──非常成功地洗脑。那些孩子们就像我儿子一样大嘛,他们脑子里装的历史全部是假的,他们对西方普世价值产生了「免疫力」,质疑西方文明制度,认为中国无所谓民不民主,因为美国一样不民主。

在中国大陆内部的状态,难以言喻。中国近30年统治模式,在经验和学识之外,古今中外都没有知识可以解读它。甚至世界上所有的专制政权,都把中国视为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模范」。人们对中国的预测,误差不仅仅是「经济发展导致民主」、还在于30年里预言「崩溃」多次,每一次都低估了这个政权的存活能力。

对这样一个超级霸权,从西方学界到中国异议知识界,几乎都是失语状态,大家除了重复大陆里面的流行语如「躺平」之类,没有自己语言,无力感很明显。

独裁者抱着枪杆子和笔杆子不放,全方位增强控制

六四后中共所谓「独裁者学习曲线」,是在所有领域增强控制手段,而最根本的一条是,它成功地控制了这个国家的政治发育。我们看不到组织和革命党,看不到成熟的领袖;然而中国又遍地是英雄、遍地是陈胜吴广、遍地是孙中山毛泽东。

共产党这么一个土八路,但共产党从毛泽东时候开始,就非常知道利用知识和知识分子。我们回想起历史来,这样的极权政府要想采用新的技术、新的统治方式,一定要利用知识分子和知识,这是肯定的。你如果完全反智主义,维持在延安那种状况,是不可能继续的。

我们知道中东伊斯兰那些强权,伊拉克的海珊(Saddam Hussein)、利比亚的格达费(Muammar Gaddafi),那一类,他们当时非常有钱,卖石油,但他们就属于把知识、把技术、把读书人全部拒绝完,他们又是一半的神权社会嘛,拒绝知识和现代化。共产党不是欸,共产党完全和他们不一样的,他们是所有东西都为我所用,用完之后把你扔掉,就整你。 「统战」就是一个阴谋,他就是用这样一个非常迷惑人的手段,让你一切力量为我服务。这是中国传统历史上的一种计谋而已。

共产党有个理论,就是「枪杆子」和「笔杆子」不放。枪杆子就是军队、暴力,但是不光这一个,还要一个笔杆子,就是骗人,就是有一个意识形态。西方根源的基督教,至少我们在美国看到的所谓新教,他们有很多原则,但共产党什么信仰、什么规矩都没有。

从流亡、历劫茫然失语,到书写复苏

蘇曉康、中共、六四

刘晓波是苏晓康的挚友,他曾将自己创办的《民主中国》杂志交给刘晓波编辑,并在奥斯陆出席了2010年诺贝尔和平奖的颁奖仪式。在接受《报导者》采访时,说起已经去世的刘晓波,苏晓康又一次难过落泪。 (照片提供/苏晓康)

我在中国是一个报告文学(台湾称报导文学)作家,因为「八九」,把我连根拔起,扔到了一个连语言都不通的国外社会里。流亡初期,写作能力是昏厥的,一开始连字都写不了,也写不出文章来。

后来我有一个「书写的复苏」发生,大概是两段过程。我到巴黎的时候,我想写东西的,因为很多媒体来约我写文章嘛。我要写文章啊,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那个时候我手都是抖的。不是说,你在国内写过多少东西,你是多有名的作家,你流亡以后就可以写。至少我经验是这样。 80年代本身是被拦腰斩断的,终场就在六四那个血肉横飞的木樨地。我们流亡以后的茫然、失语、昏厥,说到底都是因为失去了「结局」── 一种比失败还要可怕的中空感。

我到海外来,思念我在中国大陆留下的几十本笔记,是我采访时候留下的笔记本。那是我的财富啊,但是我逃亡出来,逃亡时都留在家里了,当时觉得不可能失而复得了。 「八九」以后,共产党跑到我家去「抄家」的呀,他们要是看到这些东西,统统就没收了呀。谁知道,傅莉啊──我太太,在六四发生后,把我的所有笔记、文稿、简报,都从家里转移出去,托人保管,后来全数完璧归赵于我,让我余生还可以据此写几本书。我多少次再翻阅这些笔记,任它们带我回到1980年代去!傅莉真是我的贵人呀!我后来写的《屠龙年代》就是依据这些笔记本。

1993年车祸后,我得了忧郁症,中断写作,20年里我沉溺于痛苦不能自拔,在旁人看来大概很自恋。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种咀嚼伤痛,是对人生、人性的一种沉思,对往昔自我的一种沉淀,我有机会获得这样的反省,在流亡群落里是不多见的。可以说,我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

在医院里陪傅莉的时候,我那时候就是哭,就是难过。我那时候就非常不自觉地从小纸片上开始写,自己的感受,那种绝望的痛苦的感受。那时杨泽说:「晓康啊,你写写会心情好一点。」结果我就在中国时报《人间》副刊写专栏,在「三少四壮」专栏写了一年。经历了那场「离魂历劫」的灾难之后,我的第一次文字倾诉,在台湾获得读者的共鸣和激赏,这种回馈,就是治疗我的休克和失语的万应灵丹。所以我是很幸运的。

静养时看着西方这个笨啊,我气得一塌糊涂

我带着妻子养病时从普林斯顿搬到德拉瓦(Delaware),长达15年间进到一个不必与人打交道的环境里,没有什么中国人,那是我isolation(与世隔绝)的时期,写下了《离魂历劫自序》和《寂寞的德拉瓦湾》这两本书。我在车祸后,获得了一个边缘、冷寂、孤独的环境,可以在那里从容地把我自己再生出来一次,这是一个新的个体。那时中国的糜烂、人间的功利、世态的炎凉,都跟我不相干了。所以我说流亡和孤独并非全是负面。

台湾作家季季就总结我的写作,她说:「苏晓康的写作有两种,一种是重大题材,国家情怀的大骨架,另外是他自己私人心境的小叙述。」确实,我在中国,写报告文学,搞《河殇》,全都是大骨架,写社会的焦虑国家命运啊,所谓文明兴衰、国家兴亡、启蒙、救亡那一套,而且我年轻时代也急功好利,包括写报告文学,这都是大的东西。

车祸后的20年,我在美国是一个「边缘人」身分,「边缘人」视角有其特殊的优势。等傅莉好些,那时2010年,我开始接受各国媒体的采访,那时网路已经非常风行了。

为什么我要重新关注中国的命运?一是因为六四以后中国人皆「政治冷淡」,我们在海外没有「言论控制」,难道可以沉默不语吗?但更大的动力并不是中共,我是看着美国啊,我看着西方这个笨啊,我气得一塌糊涂。我真的就从这个地方开始。 2019年的《鬼推磨》是我再次回到「大骨架」题材。

《鬼推磨》谈西方怎么养大了中国

我想处理的是一个很立体和通盘的问题。中共这个政权在六四屠杀后,邓小平用了「韬光养晦」四字对付美国欧洲等民主国家,「韬光养晦」的战略初衷是一个大欺骗,因为六四屠杀后,西方对中国是制裁的,邓小平就跟江泽民说要「韬光养晦」,也就是说中国要把真相掩盖起来,掩盖野心和目标,跟西方笑脸相迎,要西方买中国的东西。

邓小平「韬光养晦」的起点就这么低,因为杀了人了,跟老百姓也没办法交代啊。邓小平很清楚这一点,他于是想把经济搞上去,老百姓有饭吃,共产党还能坐这个天下,但他没有想到他的「韬光养晦」居然这么成功啊!

我从美国人疯狂炒股、2000年柯林顿(Bill Clinton)签署的《美中关系法》让中国进入世贸,与中国建立永久正常贸易关系,这让我看出西方的自私(美国第一)正在被中共利用,正如之前尼克森(Richard Nixon)所担心的,西方不能没有「中国廉价劳动力」这个便宜,我认为中共以坏资本主义解构了西方,形成了所谓「全球化」的本质。这个过程西方喂肥了中国,中国就崛起了。

「韬光养晦」的成功,我认为有一半是西方的责任,西方纵容中共的结果。为什么我这本书叫《鬼推磨》,西方和中国都向钱看齐,中国为其(西方)经济困境买单,透过廉价劳动力和广大市场,西方经济和贸易与中国交织在一起。钱都被西方和中国极权政府拿走了,中国也富了,这就是「鬼推磨」的意思。

也是在「八九」后,另一位中共元老陈云提出「权力还是要移交给我们自己的孩子」,这使中共彻底退回到了封建统治集团的状态。经历了江泽民、胡锦涛两代技术官僚的过渡,进入习近平时代。习近平的终极目标是依托「中国制造2025」、「一带一路战略」、「5G网路」、「金融技术」和「人民币取代美元」这几大战略,实现「五步控制世界」的中国梦。

流亡者、蘇曉康、中共、六四、獨裁國家

夜晚,武汉的大楼打出庆祝建党100周年的灯光秀,民众则在广场上跳舞。这座城市才刚脱离COVID19封城的阴霾,是中国中部第一经济大城。 (摄影/AFP)

习近平为什么那么猖狂?因为中国手上是两个百万亿啊,中国突然在全世界变得最有钱的一个政权,两个百万亿──百万亿的固定资产,百万亿的现金储蓄,中国政府是一个双百万亿的政府;人类史上没有过一个极权政府掌握着这么大的财力,还是一个这么坏的极权政府,手里握有这么巨大的财富。这是人类都没有遇到过的问题。这就是现在我们人类所面临的问题。

六四屠杀以后,邓小平的这个战略,让共产党成功地穿越了三道生命关隘:

一,穿越了六四屠杀的合法性危机。

二,穿越了市场经济,共产党国家跟市场经济是相克的,居然搞出了一套极权底下的资本主义,比那个民主制度底下的资本主义厉害得太多了。

三,穿越互联网社会,互联网也是跟极权制度相克的啊,互联网信息共享嘛,网路上可以看到一切,但共产党把互联网技术拿过来,打造出了欧威尔(George Orwell)当年设想的《1984 》,透过「数位列宁主义」掌握和扭曲讯息,不但毫发无损,反而被淬炼得前所未有的强大与邪恶。
西方学界积累的对「专制极权」的知识,皆无力解释这个「东方不败」。特别是现在用这个「数据列宁主义」来统筹全球啊,他要来颠覆你西方的民主制度了,而且确实他做得一直非常成功,这个人类最新的科学的手段,被共产党拿去,成功地为我所用,这就是它非常厉害的地方。

中共从冷战形态,转换成另一种经济竞争,尝试让极权制度以市场经济改革而存活下去,这些都要等30年后,西方才会恍然大悟。因为西方发现中国从来没有履行世界贸易组织(World Trade Organization, WTO)里的协议,像是互联网不能有防火墙的,我在美国参加过国会的各种听证会,互联网设防火墙是集权国家如伊朗的通例,但中国不履行;如今又偷了美国各方面最先进的技术。到这次瘟疫前,美国觉醒了,在跟中国做了30年贸易后,美国吃亏吃大了,开始打贸易战,要中国payback。

中共的崛起在非常大的意义上,是西方的失误造成的。中国的崛起和中国民间社会的萎缩和失败,给世界提供相反的例证,发现经济成长不一定会导致社会的民主化,全球化不会带来普世价值。川普的国务卿庞培奥(Mike Pompeo)看清楚这个政权,唯一的办法只有推翻中共政权,美国和西方自由、民主的社会才安全,然后跟中国才能正常打交道。

一代代中国抗争者之间无奈「断裂」

我的《河殇》是在讲黄河走向海洋,即中国应该对外开放,发出这样的一个呼吁。到了习近平的时代,他们大国崛起走向太平洋,变成扩张的文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语境和历史背景。现在中国国内搞封锁,搞文化禁锢,封锁互联网,不准人们接受外面的资讯,这是闭关锁国呀。一次新的闭关锁国,精神上的封闭,那才是最可怕的。

除了外国的觉醒,我也在思考相对于中国的「独裁者学习曲线」,中国内部「反抗者的学习曲线」在哪里?因为一个极权社会的削弱、退化,必定导因于异见阵营的成长。

但我观察中国的异议阶层、反抗者,完全是自生自灭的。中国的反抗者有几件:从「八九」以后出来的那一代的反抗者,接下来是出过组党的一代,比如1998年组建「中国民主党」的那批人,组党一代就被共产党抓起来,又判非常重的刑,今天的视野里就没有组党这一代了。再接下来就是维权这一代(也有人称「茉莉花一代」),这一代都还存活下来,现在大部分人都在海外了。我们文革这一代,跟八九这一代、组党一代、维权一代完全不一样啊,不一定互相服气,也未能好好沟通,非常可惜。

我非常重视维权这一代,新出来这一代他们在策略上相当成熟。他们确实比八九一代要成熟得多,虽然他们也被镇压了,但他们也留下了很多他们抗争的技术什么的。现在下面的反抗者是谁?我不知道。

但我们讲的反抗,其实是讲公民社会的发生、出现、壮大。这其实是刘晓波生前非常想往这个方面努力的一个事情。他为什么坚持跟官方、跟共产党,做所谓和平理性非暴力的对话?就是认为在这样一个严酷的压制体制底下,民间必须用这个和平理性来争取一个「灰色地带」,来争取存活和慢慢扩大,不能走激进革命的路。当然很多人反对他这个看法。这当然是一个可以争论的问题。

反抗者要争取扩大公民社会。公民社会在共产党体制底下是大量存在的。举个例子,基督教、法轮功、女权组织,所有这些体制外的民间组织,统统是公民社会,他们愈壮大,体制就愈减弱。要扩大这些民间组织之间的联系,必须是能容许较低的共识,大家形成一定的连结。这样反抗者最终才可能靠公民社会,强大到可以跟体制对话谈条件,来构建一个宪政的根基。

运动要有反抗者,但是领袖也非常重要,刘晓波是我看到的唯一一个成熟的意见领袖,结果被他们弄死了。弄死他还不算,要把他骨灰沉到海底。

把旧式大一统硬套到香港,非常残忍

 

流亡者、蘇曉康、中共、六四、獨裁國家

在香港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回归24周年的标语之下,言论自由和集会权利正快速被消失。 (摄影/AFP/BERTHA WANG)

共产党习近平要证明「中国模式」在中国边境之外也要成功,他能选择的第一个试验田就是香港。习近平非常想到你们台湾去试验,隔着台湾海峡他过不来。现在只有一个香港,他拿香港做试验品,来证明他的「中国模式」,把国内搞的这一套,拿到香港来。

但是他没想到他遇到这一批香港人,香港人主要是广东人啊,不要小看广东人,广东人就是中国近代以来,孙中山、同盟会甚至更早的白莲教、太平天国的「摇篮」。广东人有这样的一个地下会社,形成了抗击满清王朝的优秀传统啊。

实际上,习近平想霸占香港、征服香港,遇到一个难处,香港人会一直跟他抗争下去──当然我讲过多次,因为我是香港人「黄雀行动」救出来的,看到香港的这种局面,我非常心痛──习近平的游戏就是这样玩的,你黎智英倔强,你抗争,我就把你的《苹果日报》彻底灭掉。

我认为香港人今天这个命运呐,是因为英国把它还给中国造成的。它已经在中国之外100年了嘛,它完全是在一个西方的制度和文化底下生活了100年,造出来的香港人。它再回到中国,这种什么大一统的东西啊,晚清时候那个旧式的政治框架,遗留到今天,硬要套到香港人身上,那真是非常残忍。

那今天要提一个问题:香港人有没有可能要争取另外一次机会,离开中国?不论中国未来是什么,但是我就是离开你。我认为这是香港人要考虑的,他们的明天。

台湾要和中共政权比寿命

我完全是一个局外人的看法。今天在台湾的人,真的是要有一个大视野喔。就是说,你的位置是什么样的位置?台湾是一个非常非常特殊的位置,大洋大陆之间,你背后是太平洋这么大,你面对的是这么大一个亚洲大陆,一直延伸出来大陆,可不光是中国,往后一直延伸到俄罗斯。

然后你是在中美两强之间,你又在现代跟传统之间。最后,你是在外省和本省之间。这么几个之间的位置,带来无数极其复杂的因素。在这当中,台湾必须守住民主政体,你要有一个可以竞争的可以轮替的民主制度之外,内部的一切矛盾冲突,都以缓和化解为最高原则,而不是激化它,让它更加爆裂。然后以中道──就是中国传统儒家讲的「中道」,中庸啊,和现状作为最佳的选择。台湾社会现在冲突啊,不是来自外部,是你内部,外部是个压力,压成你的内部冲突,什么福利啊、种族啊、肤色啊、性别啊、贫富啊,你看整天就吵这个东西。不要因为这些冲突,把台湾这条船给折腾翻了。

在某种程度上,你要和大陆这个政权比寿命。等大陆这个习近平政权垮掉,后面上来的,可能还是共产党政权,也可能不是,这个不知道了,但是统一这个压力就不会有了。那时候台湾再来做自己的选择,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第二呢,习近平这样瞎玩儿,这瞎搞啊,已经不知道挥霍掉多少,剩下没有多少了。这个制度,这个政权,本身也在看,能不能让他再玩下去,瞎搞下去。

大概从2021年,中国就出现了一个「换人」的呼吁,我们只是看到从国内流传出来一个讲话,非常强烈的讲话,说习近平就是被你们捏出来的(注),让我们像吞屎一样吞下去的家伙。这是中共中央党校教授蔡霞说的,她本人是个学者,但她代表了背后的一股力量啊,那是共产党里的力量,不是民间的力量,但说完以后,习近平要抓她,她就不能在中国了。
现在,中国出现大逃离潮啊,凡是有办法的,不管是做官的、经商的、文化人,凡是有办法的,都跑出来了,没办法的10亿人哪儿都去不了。原因还不是政治的压力,原因是环境污染的压力。中国每天是几千上万的癌症确诊啊,它的环境被这些年经济起飞搞垮掉了。

所以要说中国这十多年来的「盛世」,「盛世」是一个假的感觉,2019年大陆著名学人资中筠与友人书称:「京津沪三大城市,可谓烈火喷油之势,锦绣繁华之乡」,令她绝望;但我说其实是「醉生梦死」。为什么呢?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前景,但大家都要活,富裕又挥霍。

来源:报道者

https://www.twreporter.org/a/ccp-100-interview-su-xiaokang?fbclid=IwAR19bBgmOtLNnghehH9JyOpTp2oe3bWObMDTBVbRH0tb_1DVEhLjo87-Y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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