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iginal 空间作者 二湘的十一维空间 2023-09-29 05:49 Posted on 美国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这次出国带了好几本系统论方面的书，最近开始读卢曼的《社会系统：一个一般理论的大纲》。即便是中译本，翻译质量也不错，仍觉得晦涩难读，不少地方读后都糊里糊涂的，但还是准备硬着头皮读下去。

我谈不上对卢曼的理论情有独钟，但这些年仍深感面对一个复杂社会，需要更新自己的认识论工具与方法论工具，就像电脑的操作系统，经常需要升级换代一样。遗憾的是，很多人似乎没有意识到，除了电脑的硬件与软件需要不断升级换代之外，其实我们自身也是如此；虽然因生理结构所限，人没法更换自己的硬件，但内在软件的更新是很必要的。在这其中，除了具体的专业知识与信息，我们如何认知这个世界，认知这个社会，不可避免地需要借助认识论方面的工具。

大致说来，很多人对社会与世界的认知，基本上还停留于线性的工程学思维时代。这种思维以古典物理学的知识为基础，认为所有东西都是可控制的。这样的认知思维，容易过于夸大主体的能动性，认为人能胜天，只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如果说，建一个农舍这样的思维可能还管用，构建一个社会秩序时还是运用此种思维，就不免要让上帝发笑了。

从20世纪以来，以生物学为基础的系统思维，将社会当作一个系统来看待，无疑代表的是认识论领域的范式创新。相对于线性思维，系统思维属于更高层次的认识论工具，它不见得在未来不会被其他的认识论工具所取代或补充，但的确是更高维度的工具，对线性思维构成降维式的打击。

运用系统思维，意味着需要认识到所调控对象的复杂性，努力地去发现其中的规律并与之相适应，使自身有选择地进行演化，而不是妄图实现完美与全方位的控制。就比如，生态作为一个系统，并不是人类想要怎样就怎样的。最近读到一则消息，在陕西榆林，之前因治沙所种的大量蒿类植物，已经在当地引发严重的过敏现象。为什么会如此？因为蒿类植物的大量引进，改变了当地的生态系统，而这种改变引发很多人的过敏性症状。

现代社会作为一个系统，其实比生态系统要更为复杂，它有自身的运作规律。在社会治理中，无视各领域的规律而盲动乱动，随意地用领导意志加以干预，最终往往造成与意愿相违背的结果。令人感喟的是，在有些社会，因决策错误导致的风险与代价，往往不是由决策者自己来承担，而是会转移或转嫁到其他人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近些年来我特别关注法律层面风险如何分配的问题。从这个角度去观察，很多看起来似乎没有问题的制度设计或做法，其不公平性显而易见。也正是基于此，我认为立法论批判是必要的，尤其是在部门利益顽疾难治的社会，对任何即将出台或者已经出台的规范，都有必要先进行正当性方面的审查，然后再考虑应当如何理解与适用的问题。

网上经常有嘲笑文科知识无用的言语，似乎只有理工科的知识才是对社会有用的。这样的认知与判断，本质上也是线性思维的体现。从系统思维的角度来说，各个学科的知识都有其不可或缺的价值。

实际上，文科知识往往涉及社会秩序如何安排的问题。社会秩序如何安排不重要吗？人文学科的知识告诉我们，什么样的价值是值得人类追求的美好价值。社会科学的研究则意在表达，当下的社会实际上如何，有什么问题与不足，通过什么样的方法与途径，才能守护值得追求的社会秩序。

法学在相当程度上是一门经世济用的学科，制度安排有问题，怕是多杰出的理工科人才都免不了被辗压。所以，还是不要人为地制造对立与冲突，而应当相互加持彼此成就，为这个世界少一点黑暗多一分光明尽一些力所能及的努力。

偶尔自嘲一下法律无用或新闻无用之类倒无伤大雅，若是真地这么认为，只怕这个社会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而我们中的很多个体，自己就可能是下一个被伤害而投告无门的人。

作者简介
劳东燕，法学博士，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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