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苏棣(Stephen M. Young)
五十多年来,我在台湾生活和游历的许多最好的体验,都是由台湾壮阔的河川湖泊所形成的。我曾经带着后来与我牵手一生的芭芭拉‧费雯俐(Barbara Finamore),走访台湾中西部波光粼粼的日月潭,希望打动她嫁给一位居无定所的外交官。后来,我经常和一群勇敢的朋友结伴,骑着自行车穿越许许多多的小径和公园,饱览流经台北市、注入台湾海峡的淡水河沿岸风光。不过,我对流经高雄市中心的爱河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因为我在那里第一次体验到真实的台湾。
图为二○○八年五月时任美国在台协会台北办事处长的杨苏棣(左),在巨大董事长刘金标(右)陪同下,骑自行车到高美湿地欣赏台湾海岸风光。 (资料照)
一九六三年秋 随父搬迁福尔摩沙
一九六三年,我的父亲,一位美国陆军职业军官,被派往台湾担任军事顾问,当时他回到我们在华盛顿州路易斯堡(Fort Lewis)的宿舍,宣布我们不久后将搬到「福尔摩沙」。我和兄弟姊妹们赶紧找出我们的地图集,终于在当时被称为「红色中国」(Red China)的大陆沿海,找到了在我们看来有如一小片茶叶的台湾。尽管做为一个军人家庭的子弟,算是比较有世界观,但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几个月后,在一九六三年秋天,我们踏上一段史诗般的旅程。当时,军机飞行必须在北太平洋地区多次停留,包括安克拉治(Anchorage)、北海道、东京和冲绳等地,最后才降落在台北。当飞机降落在台北盆地东侧的松山机场时,我们走下飞机,迎面而来的是阵阵热浪和腐烂植物的气味,因为超级台风「葛乐礼」(Gloria)最近淹没了这座城市的大片地区。
我们在俯瞰淡水河的台北地标圆山大饭店(Grand Hotel)住了几天。当我父亲前往美国军事援助技术团(MAAG,即美军顾问团)报到履新时,我和兄弟姊妹们探索了这座城市。在居民上下班和上学放学的交通尖峰时刻,我们被有如汪洋的自行车车海所震惊。他们沿着仅以一道小型分隔岛划分快慢车道的路线骑行,公共汽车和自用车排放大量废气,整个天空灰蒙蒙的。成群结队的计程车和公务车,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横冲直撞。我可以想像,我的父亲一定会很纳闷,他要如何才能驾车穿越只有最勇敢的人才可能存活下来的这片车水马龙。不过,在我们那辆一九五八年的雪佛兰(Chevy)轿车,从华盛顿州坐上轮船送到台北之前,他还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接着,我们往南飞往高雄,我的父亲被分发到与陆军第二野战军团共事。因为有很多人等着搬进宿舍,我们在爱河畔的高雄圆山大饭店住了一个月。爱河是一个露天的污水池,充斥着人类的排泄物、死去的动物,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其他秽物,缓慢地流入被污染的高雄港。我们以为我们会被这股恶臭打败,但随着时间推移,习惯之后倒也慢慢接受了。
接着,我们搬进一栋舒适的独栋平房,周围有高耸的围篱,顶端还嵌有显然是为了阻止小偷闯空门的玻璃碎片,不过这还是暂时性的住所。遗憾的是,事实证明这种保全措施对我们家没什么用。在某一天的早晨,当我们醒来时,发现一个小偷肆无忌惮地翻过围墙,撬开我们家上锁的门廊,翻遍我们父母卧室的抽屉,寻找值钱的财物。他甚至大剌剌地在我家旁边的小排水沟里小便。虽然损失并不大,但在适应新环境的过程中,我们一家人还是觉得缺乏安全感。
大统百货披头四唱片 丰富精神食粮
更让人难堪的是,一位农夫把我们家的一面围墙,做为他那一小块农地的边界,在那里种植农作物,还养猪。这虽然不是什么坏事,但每隔几个月,他就会把一只可怜的猪绑在他的自行车后座,载到市场去卖。在深夜时分,那只倒楣的猪并没有认命地束手就擒。相反地,它不停地尖叫、大声咆哮,让整个社区都对它的痛苦感同身受。隔天早上起床搭乘校车上学时,我们常常觉得睡眠不足,火气很大。
六个月后,我们再次搬到距离我们临时宿舍约一‧五英里的美军营区。爱河的恶臭现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粪便的气味,因为当地农民用它来施肥。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很高兴成为一个小型美军眷属社区的一员。特别令人兴奋的是一个从我们家走几步路就到的露天电影院,萤幕虽然简陋,但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放映电影。除了已经下档的旧片,还有很受欢迎的新闻短片。
我很清楚地记得,刚搬到我们社区的人告诉我们,一个新窜起的英国乐团风靡美国。据说他们上了艾德‧苏利文(Ed Sullivan)的节目,从此一炮而红,让全美青少年为之疯狂。当然,我说的就是披头四乐团(Beatles)。再后来,我们发现当地大统百货公司(President Department Store)贩售盗版的十二英寸黑胶唱片,里面收录披头四的首张专辑。我们很高兴能跟上时代潮流,反覆聆听这个发迹于利物浦(Liverpool)的乐团美妙歌声,还有从英国发迹的其他乐团,例如滚石乐团(Rolling Stones)、动物乐队(Animals)和戴夫‧克拉克五人组(Dave Clark Five),也是我们的精神食粮。
当我们的家庭用品终于抵达时,我和兄弟姊妹们都很高兴。我们特别开心的是,终于能够骑自行车出游。除了最富裕的居民,自行车是这座城市中最常见的交通工具。我清楚地记得,我在交通最繁忙的时刻骑着自行车,和当地的自行车通勤族、牛车和三轮车一起,沿着爱河经过的城市街道行进。我们有时候还会骑车到附近的左营,那里是海军眷属居住的地方。那座营区更大,里面有青少年活动区、保龄球馆,以及成年人聚集的美军俱乐部。
我在左营读八年级,然后到台南的美国学校念高中。我每天得搭上一个小时的巴士,「冒险」到台南上学。这趟旅程一点都不无聊,因为我搭的巴士必须在各式各样横冲直撞、似乎根本不管交通规则的车辆之间穿梭。大家开车都是一副没有明天的狠劲。遗憾的是,某些人确实已经没有明天,因为我们常常看到交通事故,受害者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后来,我又四度回到台湾,在一九八○年代初期做为一名年轻的外交官住在台北,然后以学生身分在阳明山(当地人称为「草山」)的华语学校上课。当我还是美国在台协会(AIT)台北办事处的菜鸟官员时,我住在信义路的驻台美军营区旧址;后来,我担任AIT台北办事处副处长,宿舍是距离上班地点约一英里的一栋有围墙环绕的漂亮平房。等到我担任处长的时候,则是住在故宫博物院附近一栋新颖的公寓大楼里。
任AIT处长时 常偕妻散步淡水河畔
在担任AIT处长期间,我和芭芭拉经常沿着我们宿舍大楼对面的淡水河滨公园散步。我们还喜欢参加一年一度龙舟比赛,为AIT队加油,虽然这支队伍似乎从来没有机会逃脱垫底命运。在访问高雄时,我对爱河被整治得如此彻底感到赞叹。你现在甚至可以看到人们在它整洁的岸边游泳!
我最近一次访问台湾是在今年春天,当时我是全球台湾研究中心(GTI)代表团的一员。我们会见了各党派的高层官员,并与蔡英文总统和她的两只宠物,共进一顿轻松的家庭晚餐。副总统赖清德也和蔡总统一起出席,在即将于二○二四年初举行的总统大选中,他是可能接替蔡英文的主要候选人之一。
我很珍惜我对台湾的记忆,还有那些河川湖泊和迷人景致,希望今后还有机会走访这个美丽的岛国。我每次访问台湾,都会有新的体验,展现台湾经济和政治体制的蒸蒸日上。我认为,这些经历极大地丰富了我的人生。
◎杨苏棣(Stephen M. Young)
(作者杨苏棣,二○○六年至○九年担任美国在台协会台北办事处处长,一○年至一三年担任美国驻香港及澳门总领事。国际新闻中心陈泓达译)
来源:自由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