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谈伊斯兰,竟有点欲罢不能。虽然「哈玛斯」令伊斯兰蒙羞,毕竟「以哈冲突」说到底是一种宗教冲突,只是以「地缘冲突」形式展现出来,然而其难以调和,根源又在宗教。巴勒斯坦人被极端的哈玛斯绑架,但是并不改变她仍是一个弱势文明和族群,依然可以获得人们的同情。超越政治的人道主义,也超越信仰;在任何价值之上,是人的价值,这恐怕也是人文主义摆脱神权主宰的所谓「启蒙」。回到中文话语中来,回教也是一个永不熄灭的话题,然而却转换成汉族与伊斯兰的冲突,至少近代以来,血迹斑斑,恩怨不比中东浅淡,在中共集权底下,「新疆种族灭绝」震惊世界,也令习近平政权遭遇全世界「围剿」;而今网络上猜度习政权通过伊朗资助哈玛斯,跟它在国内残酷镇压回教,彻底相悖;另一方面,以色列政权一直跟北京友睦,希望换取它对巴勒斯坦的影响,犹太人的机会主义在此毕现,也被骗得够呛。此贴便想谈谈中文语境中的汉回怨仇。 】
一、西北回乱与「左剃头」
说中共的「民族政策」是「汉族」霸权,只说对一半,它是极权性格,从一开始就灭绝了「民族」这个概念;然而汉人的歧视是「历史性」的,很久远,跟它的「华夷大防」有关,是文化议题了,这里只讲新疆一域,只说晚清,出了一个「左剃头」。
左宗棠之盛名与后世,乃陕甘平回乱及出征新疆几役,则徒为「一意残忍」而已,也是没有胜战可言的。尤其金积堡之战,令刘松山部强攻最坚固的金积堡,伤亡惨重,刘松山战死,经十五个月的围攻,马化龙出面投降才告结束,并非左氏取胜,而左氏又借口回军私藏洋枪而磔死马氏,株连回民一千多人,大肆杀降,化金积堡为沙漠,终究过于残酷。
左宗棠心狠手辣,有「左屠夫,左剃头」之称,认为「回民好乱」、「性与人殊」,必须「痛于剿洗」,用胡雪岩高息贷款买了大量的洋枪洋炮,率12万之众赴西北围剿,直接种族屠杀。史称陕西回民「十不存一」,躲进秦岭深山和边远地区,存活上万人也被清廷「安插」在了西北贫瘠荒蛮之地。对于这场空前的大屠杀,左宗棠自述「以陕西人数计之……其死于兵疾疫饥饿者盖十之九,实回民千数百年来末有之浩劫。」也有两千陕甘回民1878年进入俄境,成为今天中亚的东干族。陕西全境几乎没有回人。
左宗棠留下的,并非「左公鸡」,而是「剃一代」——这包括统一、征服、屠杀和歧视等多种遗产,所以到了中共夺取大陆政权之后,便又出了「剃二代」王震「血腥治疆」,所以再出一个「习剃头」也毫不奇怪,详见前贴《剃头三代》:https://m.facebook.com/story.php?story_fbid=10159393848513331&id=841628330
今日中国西北边事又起,汉人便怀念起左宗棠,而回民张承志倾十年之功调查当年金积堡惨案,着《心灵史》讴歌者合忍耶,备写左宗棠之残忍。以现代观念视之,左氏曾氏皆屠夫而已。
二、一个「分离主义者」竟是毛粉
中国回族最有话语权的人,至今还是张承志吗?我去国已久,不得而知,但是却从满人富察读到回人张承志便「觉得亲切」之中感觉到了,他虽然现在中共大牢里,却在台湾出版了一本「中国回民第一书」,这本书可能便是他回大陆被下狱的缘由之一呢,因为此书也曾震摄我,我的脸书2012年8月4日按语——
『张承志又出了本新书。我读他那本《心灵史》尚记忆犹新,日记里还有痕迹,竟然是1994.9。八十年代张承志因《黑骏马》而成名,但是我发现他有一股蔑视文坛的味道,后来我才知道他竟然是「红卫兵」的命名者,然而他已经从大众视野中消失了。及至海外偶尔闻听他的音讯,皆有震撼效应,我当然知道他是一个具有原创意识的人,不过已经不能从文学去解读他了,他在建构一种「分离意识」,是其他民族中知识分子望尘莫及的。我至今困惑的是,他居然是一个毛泽东的信徒,而且强烈质疑「非暴力主义」,如果置于近几十年来的伊斯兰与基督教文明冲突的文化背景之下,他的意识难道属于伊斯兰激进派?贴出几则札记。 』
很多人都在谈中国「大一统」的解体,焦点却只有一个:国体的或政治制度的危机,我也谈过这个话题,以一千多年前的罗马帝国的解体来观照今日中国的危机,对这个题目,我只是怀着一种厌恶来谈的:对帝国的厌恶。可是我并未感觉到已有另一种厌恶的情绪在滋长和蔓延:对汉族的厌恶,或者对那个虚构的「中华民族」的厌恶,那是基于宗教性的、种族性的和文化性的,乃是对汉族的原初性的排斥. 下面便记录见于文字的这类意识。
张承志和他的《心灵史》
听说过这本书已是当今中国穆斯林的圣经。
1994年4期的《读书》有一篇《难言的〈心灵史〉》,作者韩子勇:
『张承志是一点一点把自己与汉文化、汉族知识分子区别开来的——整个北中国、北中国的边疆、北中国的边疆民族和他们的精神信仰构成他写作的基础,他的文化姿态使他把黄河以南抛在一边,并已此树立自己的价值尺度——而后,他进一步聚焦,把笔对准心中的精神板快,这就是西北边域的伊斯兰区域——他反复强调民族语言,主要是突厥语系与汉语在表述上的不同,这种强调已经脱离习惯的写作速率,把他拉到另一种文明,而对汉族知识系统的不信任和对汉族知识分子传统品性的诘问,则构成一个持续不断的话题,对妥协、求同存异、包容、同化和语焉不详的混杂极端厌恶,他喜欢纯粹、明净而不丧失挑衅色彩的事物,清真、清净无染,不光是宗教训言,而且是他绝对的精神操守……』
同一本杂志上,有张自己的一文《真正的人是X》,通篇贬马丁.路德.金而褒马尔克姆. X,非议非暴力主义,引用毛泽东异议马丁的唁电。
『1987年,我旅行老美,发觉每座大城市都有一条胡同被命名为金路。当时,我觉得毛主席有一种未曾被解释过的哲理的深刻——非暴力主义完全可以当成体制的招牌或粉饰,它有那么一股奴才气,把正义通过下贱表达……
『六十年代,美国黑人运动中出现了一种思潮:即在信仰的根上和毫无人性的美国白种优越主义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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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来读张承志的『心灵史』连睡眠都干扰了。读圣经、神学都未能读出的「超越」的意思,此时读懂了。这部哲合忍耶的二百年教难史他写成小说,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但写出了人这种「此在」的超越的最大限度。人如蝼蚁如草芥,在大自然在社会都是绝对性的,如哲合忍耶的生存环境来说,不毛之地,窖冰度夏,纵有千年,人这种生灵也只是动物,极端式的信仰不但是必需的,而且是从动物进化为灵物的唯一渠道。人对非人的自然界的超越,对屠杀、酷刑、流放、阉割、灭族等教难惨祸所构成的自然生命的极限之超越,都唯有狂热的信仰才能支撑。
一个族类进入这样的历史,其孰祸孰福已无法以人世的标准来评价了。他写的虽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但普遍的意义是那样地明显:人无信仰不成其为人。感触很多。
有一点却是朦胧的,教难在人类历史上极多,但如英国清教徒乘「五月花」号到北美大陆开出这片新文明的,却是绝无仅有的一例,为什么?以哲合忍耶的历史来看,牺牲、暴力、排外、狂想等因被迫害而产生的性格似乎是自然的,以此放大,则中国近代以来的一切通病都是难以避免的了,包括四九年后病态式的容忍毛泽东的无法无天,这就好象你想指责哲合忍耶一样无能为力。
说激进主义也只能解释文化人的问题,似于老百性不相干,而张承志写了许多暗示中国底层文化的文字,竭力为其愚昧、激烈、不理性辩护,其在解释中国的近代性格上是有意义的。
余英时从思想史上以「激进主义」解释中国的灾难,触碰的是上层主流文化的问题,同下层非主流但却庞大的民间文化尚隔一层,那不是思想史所能研究得了的,没有完整可信的史料、没有系统的理论框架、不入学术之流,如张之哲合忍耶史研究,以教内秘史、宗教语言和观念代替史料和理论,此路大约不通但却另劈蹊径。
这是第一本我不喜欢但却爱不释手的书,它展示了我的心灵丝毫没有感觉过的一种境界、一种时空,这是令我黯然的事。
文革中《红旗》杂志一度成为文字狱总部,派出大批「文化警察」赴各地,犹如钦差大臣,清华附中之张承志首倡「红卫兵」即由他们发现⋯⋯。
(转自作者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