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IFFANY MAY, 艾莎   来源：纽约时报中文网   2023年12月18日

7月，在香港赤柱监狱内的黎智英。 LOUISE DELMOTTE/ASSOCIATED PRESS

与那些小心翼翼不去激怒中国领导人的香港大亨不同，黎智英一直都是个骄傲的反叛者。他创办了一份明显反对北京立场的报纸。他成为一场大规模民主抗议的显著代表人物。他游说美国官员为香港自治权的丧失提出抗议。

然后在2020年，黎智英被逮捕，成为北京为清除反对派而实施的国家安全法的首批重要打击目标之一。在经历了三年监禁和异常漫长的程序拖延之后，黎智英终于在周一出庭受审。

在76岁的黎智英身穿蓝色衬衫和卡其色外套走进法庭时，旁听席的家人和数十名支持者向他招手。他在一个封闭的玻璃隔间里坐下，微笑着向他们打招呼。

依据国家安全法，黎智英被控“串谋勾结外国势力”，如果罪名成立，最高可被判处无期徒刑。他目前因一起欺诈案被判入狱五年，看来还遭到了单独监禁。人权活动人士和美国及英国政府都谴责称，对黎智英的指控没有依据且具有政治动机。

华盛顿詹姆斯敦基金会的中国问题专家林和立(Willy Lam)表示，党对香港“彻底而全面的控制被中共视为更重要的目标，而黎智英象征着对这一目标的公然和非常直接的攻击”。

2020年8月，黎智英在被国安逮捕后重返工作岗位。 LAM YIK FE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林和立称当局起初容忍黎智英可能是为了表明北京尊重香港的自治，但在2019年香港发生大规模民主抗议活动后，北京对他采取了强硬手腕。“习近平的统治变得更加保守，甚至是一种倒退，”林和立说。

当局不仅用国安法对付黎智英，还更全面地压制了全港的异议。他们的调查迫使独立媒体停止运营，民主派议员被迫下台，校园和街头活跃的抗议也遭到镇压，这些抗议曾将香港与中国其他地区区分开来，并让其享有活力、自由和开放的美誉。

审理黎智英案的香港法院周边戒备森严。法院入口处安排了警犬驻守，包括装甲车在内的大批警车成排停在附近的路面。人称“王婆婆”的老年活动人士王凤瑶挥舞着英国国旗，提醒公众香港在回归中国前被英国殖民的历史。她大喊“支持黎智英！捍卫真相！”等口号，随后被警方带到一处围栏隔离区。

自黎智英被捕以来，香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任香港行政长官李家超曾在担任保安局局长期间发起镇压行动，将包括黎智英在内的数十名反对派人士关进监狱。港府如今还有权对参加选举的候选人进行审查，可以取消任何被认为不忠于北京的候选人的资格。居民们被鼓励监视自己的同事和邻居。

2021年6月在香港印刷的《苹果日报》最后一期。 TYRONE SIU/REUTERS

根据《国家安全法》，黎智英面临与外国势力勾结的指控。此外，基于他在网上发表的言论，以及他旗下的《苹果日报》上发表的文章，他还面临煽动叛乱指控。

迄今为止，黎智英的审判将是对香港英式司法体系如何解释和执行北京《国家安全法》的最引人注目的考验。在《国家安全法》中，政治犯罪的定义是很模糊的。中国说，需要这部法律来消除对北京主权的威胁，但活动人士和学者说，这部法律将侵蚀香港引以为豪的司法独立。

人权观察组织表示，因其获得公平审判的权利受侵犯，对黎智英的检控程序受到玷污。该组织指出，黎智英被剥夺由陪审团进行审判的权利，而陪审团审判曾是被告面临严重处罚时，香港司法的标准做法。相反，审理黎智英案件的三名法官是香港领导人挑选的处理国家安全案件的小组成员。

人权观察组织还指出，在审判前，黎智英被长期拘留，而且被剥夺了选择律师的权利。黎智英曾寻求由英国资深律师蒂莫西·欧文代理，但当局禁止欧文参与此案。

1995年，黎智英在《苹果日报》新闻编辑室。 ERIC LI/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VIA GETTY IMAGES

对黎智英的指控部分集中在他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帖子和《苹果日报》上发表的文章，这些内容敦促西方政府对香港和中国实施制裁。检方认为，根据《国家安全法》，这些言论构成了犯罪。黎智英还面临煽动叛乱的指控。

黎智英出生在中国大陆，12岁时移居香港，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成为北京的眼中钉。有一段时间，他的故事讲述的是香港的机遇和成功，他从工厂底层做起，建立了佐丹奴服装零售连锁店，并在亚洲各地开设分店，赚取了大量财富。

但在1989年，当中国城市的学生活动人士要求在政府中获得更大的发言权时，黎智英的政治立场变得强硬起来。他印制了抗议T恤和横幅，支持涌入北京街头的活动人士。在中国军队杀害了占领天安门广场的数百名甚至数以千计示威者后，黎智英决定成为出版商，于1990年创办了《壹周刊》，后于1995年创办了《苹果日报》。“我相信媒体，通过传递信息，你实际上是在传递自由，”黎智英在2020年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

黎智英在2014年12月的民主抗议活动中被捕。 ATHIT PERAWONGMETHA/REUTERS

1996年，他因侮辱1989年下令镇压学生抗议者的中国总理李鹏而激怒了当局。此后中国当局开始关闭佐丹奴的门店，黎智英决定卖掉他在服装业务中的股份，专注于出版。

过去10年，黎智英成为香港主要的反对派媒体人物。2014年，民主抗议者在后称“雨伞运动”的行动中占领了香港大片地区，他的媒体对抗议者进行了全面报道；2019年和2020年，他的媒体再次对抗议者进行了全面报道。他一直是众矢之的，无论是言论方面还是身体方面：亲北京的媒体长期以来一直诋毁他，他的家位于九龙一条绿树成荫的街道，是一栋20世纪30年代的别墅，其入口曾经遭到燃烧弹袭击。

2020年8月，黎智英在香港家中。 LAM YIK FE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2020年，北京对香港实施新的安全法后，当局迅速突袭了《苹果日报》的办公室。黎智英被逮捕，随后得到保释。该报于2021年被迫停刊，此前几位高级编辑和作者，以及黎智英媒体集团的一名高级管理人员也被控“串谋勾结”外国势力。去年，这些前雇员认罪。

今年8月，美联社公布了黎智英在赤柱监狱的罕见录像和照片。这是一所最高安全级别的监狱，他在那里每天被单独监禁23个小时。美联社报道称，从照片中可以看到，黎智英身穿棕色囚服，每天只有50分钟放风时间，独自在一个顶部有铁丝网的小围栏里锻炼。

黎智英的儿子黎崇恩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他已经三年没有见过黎智英了，并指出，在美联社发布的照片中，他的父亲似乎瘦了。黎崇恩一直在游说包括英国外交大臣戴维·卡梅伦在内的西方官员以及联合国向香港施压，释放他的父亲。“我认

为，他在监狱里的每一天都在表明，他为之奋斗的这些自由，香港人民为之奋斗的这些自由，是不能拿来做交易的，”黎崇恩在接受采访时说。

“我为我父亲的工作感到无比自豪，”他补充道。“我会继续战斗，直到他出狱。”

香港当局谴责黎崇恩的行动——包括他于6月在日内瓦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的证词——是对司法程序的“外国干涉”。

Tiffany May自亚洲为《纽约时报》报道新闻，她于2017年加入时报。 点击查看更多关于她的信息。

艾莎(Alexandra Stevenson)是时报上海分社社长，报道中国经济和社会新闻。点击查看更多关于她的信息。

翻译：纽约时报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