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台北国际书展明天开幕,印刻出版社编辑陈键瑜事前即告诉我,他们会把去年整年的书,再次介绍给读者,今晨她发来的照片里,竟有我七本书,左侧恰与台湾 老作家朱西宁先生的更多书紧排在一起,右侧则是上海女作家王安忆的小说。
我依稀记得曾分别跟这两位著名作家相遇并留影,于是费了一上午去找照片,找出来的竟都是三四十年前的旧照片,而旧照片被记忆洗练,凝聚着醇酒般 的岁月琼浆,从暮年回首,却也不要被那青春得意所欺骗,因为后来常常铺垫的,是失败与痛苦的过度。
最早那帧是1988年,我和王安忆一左一右夹着施叔青,那是《文汇报》的一个「新人文学奖」。
「胡耀邦去世十天后,1989年4月25日,上海《文汇报》登了ㄧ则头版新闻:
文坛春意融融,又见新竹挺秀
首届文汇文艺奖昨颁发
苏晓康等五人获文学新人奖,谢晋等十五人获文汇文艺奖,施叔青等七人获「蓝天杯」国际旅游征文奖。 (《屠龙年代》)
我和王安忆都是所谓「新人奖」。
这也是《乌托邦祭》的最后一个插曲,竟发生在「六四」大屠杀之前的一个多月。
在那之前,八八年秋,《乌托邦祭》被江西省出版局封存、准备打成纸浆之际,上海《文汇报》忽在9月24日刊登了一篇该书的节选,标题为〈元帅「 死」在建军节前〉,内容叙述1959年7月23日毛泽东大发雷霆,7月31日第一次常委会跟彭德怀算历史总账;第二天8月1日是中共建军节,彭德怀 仍以国防部长身份接受外电祝贺……。 其中有这两句:
「他的名字、他的头衔,还在被电波载向全国,飞向世界,而他的灵魂却正在庐山之巅经受鞭打和蹂躏。元帅「死」在建军节前夜。 」
上海市委机关报《解放日报》也转载了这篇节选。 ——那时的上海市委书记,正是江泽民。
全国公开发表过《乌托邦祭》的,唯有上海。
八九年春,北京已是沸沸腾腾,《文汇报》忽然给我一个「文学新人奖」,还特意派《文汇》月刊编辑嵇伟,专程来北京接我飞沪领奖。 我跟她4月22日坐晚班飞机去上海,27日我自己坐京沪特快返回北京。 这个奖是由包括柯灵、王蒙、陆文夫等老作家,和王元化、张光年、唐达成等文艺负责人组成的23位评委投票选出的,我之获奖,也许跟《文汇报》选刊《乌托邦祭》 有关。
四月下旬的上海,受北京天安门学运的激励,沪上各大学也风起云涌,摩拳擦掌。 我跟嵇伟来沪,本有出来躲一躲的意思,也很担心到上海曝光,反被学生们拉去演讲。 谁料嵇伟领我和施叔青去看望王若望时,坐公共汽车快到站了,她吆喝了一声:「苏晓康,这一站下车了啊。」车上有一群大概是学生,立刻四周搜寻叫嚷 起来:「哪个苏晓康?河殇那个苏晓康吗?他怎么会在上海?」这可麻烦了,ㄧ下车他们就把我们团团围住。 嵇伟死命地把我从人群中拽出来,再拉上施叔青,飞快逃离。 我是第一次见王若望(1918—2001),在他家里也第一次遇到写《人啊,人! 》的上海女作家戴厚英(1938—1996)。
抵达上海那两天,我就犹豫着何时回北京。 若想躲过那场大危机,无非再到苏南去转悠它一个月。 4月25日夜里,往北京家中给傅莉打了个电话,她说:「回家吧,北京看上去能消停一下了,赵紫阳出来安抚学生,好像挺管用的。」………
冲着傅莉那句话,两天后我回到北京;中午一出火车站,正赶上著名的「四二七」大游行。 那个火烧火燎的大革命阵势啊! 我只有心里暗暗叫苦。 接下来势态幻变诡谲莫测,学生娃娃一副死磕摸样,老头子们也寸步不让,中间的玩家们兴奋极了。 我这厢自是明白前面已经惹下的《河殇》大祸,会叫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却已难脱身。 (《屠龙年代》)
上面那帧照片,我右边是朱西宁,左边是梅新,而我已经逃离中国,首站法国巴黎,却在1989年底,受台北《联合报》邀请第一次访台,梅新时任《中央 日报》副刊主任,也因《乌托邦祭》给我一个报导文学奖,我记得还是朱西宁先生授奖给我的,事后我们三人留下这帧合影。
「懵懵懂懂竟在台湾迎来了1990年,孤悬海外之感油然而生……」
这是《联合报》上我的『台湾印象』;
「夜宿南园,听窗外流水涓涓,细雨呢喃,心底一样朦胧,一样空落落,『帘外雨潺潺…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台湾印象』的另一则《 梦里不知身是客》写道。
(文章来自作者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