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网络 刘绪义 悦读一线
曾国藩热潮中,曾国藩,成为了一个“完人”。
从家庭教育、到企业管理,再到人生指引,曾国藩从“刽子手”华丽转身成为一名“成功学导师”。
曾国藩光环之下的九弟曾国荃,人们更多地在残存的大夫第前,津津乐道于曾国荃“打开南京发洋财”的俗话,“曾铁桶”“挥金如土、杀人如麻”的形象,挥之不去。
刘绪义最初研究曾国荃,并不是为了给这个老乡正名,更多的是为了更深入了解曾国藩。“要读懂曾国藩,必须读懂老九,老九可以说是曾国藩的另一半。”
而深入了解曾国荃之后,刘绪义发现,老九比老大可爱、生动得多:“我认为在晚清湖南人物中,老九才是最典型的湖湘性格的代表,他一味求真。曾国藩虽然也是湖湘性格的代表,但他将自己包裹得太严太紧,像一个实心的铁球,让人无处下嘴,无话可说,一般湖南人是绝对做不到的。老九则像是地里长出的一个空心萝卜,随便咬一口都能流出汁来。我们每个人都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少年曾国荃,是个“闷罐子”
《曾国荃与晚清大变局》,刘绪义以曾国荃“十六游京国”作为开篇。“老九第一次离开家乡山区,进入到首都大都市,算是开阔了眼界;也是兄弟俩的第一次‘矛盾’。”
1840年,十六岁的曾国荃随父亲曾麟书进京投奔大哥曾国藩。彼时的大清帝国,国门第一次被打开。曾国藩是个小京官,住在棉花六条胡同路北房,房屋拥挤,俸禄微薄,用度紧张。与大清帝国一样,捉襟见肘。
寄居大哥家的少年曾国荃,并没有太多壮志豪情,更多的是少年的叛逆和敏感。
在父亲曾麟书离京回乡之后,曾国荃孤身一人留在北京城里,与兄嫂一同生活。虽然大哥无微不至,苦口婆心,亲自授课,不过公务在身的大哥,不能时时陪伴,难以填补九弟的乡愁,寄人篱下之感,时时浮现。
第二年9月,曾国荃提出南归,对兄嫂恭敬如常,却拒绝跟兄嫂共同用餐。不管曾国藩如何问,曾国荃始终一言不发,如今被奉为解决家庭矛盾典范的曾国藩也束手无策。
曾国藩写下了一篇洋洋洒洒的两千字长文,分析不可归的原因,还写了一首诗,畅述兄弟之情。正好赶上曾国藩三十岁生日,曾国荃就坡下驴,借祝寿之名重新回到了兄嫂的餐桌之上。
和谐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1842年7月,老九再次重提归乡,相比前次,态度更为坚决。深谙世事、洞察人心的曾国藩,认为是家里的一个仆人怠慢了老九,将仆人“开销他去”,也依旧没有留住曾国荃。7月16日,曾国荃与外放贵州的湖南老乡郑莘田结伴南行,结束了两年的寓京生活。
“用我们湘乡话说,就是‘闷罐子’,心里有想法,嘴上不说出来。”矛盾的根源在哪里,至今还是个谜。
回到湖南的曾国荃,没有了大哥喋喋不休的念叨与劝诫,自然自由欢脱得多。以至于在1848年参加省试时,“开卷茫然,此心莫知其乡”。落第,是必然的。
“老九就是一个没有大志的‘二货’。”刘绪义在文中这样称呼曾国荃,字里行间满是亲切之意。生性敏感、隐忍、贪玩,在考场上茫然不知所措,不正是少年时候的我们吗?
天京城内的财宝之谜
咸丰六年(1856),不好好学习的曾国荃,准备赴京参加廷试,因为战乱道阻而作罢。于是捐了一个同知的官衔,接受湖南巡抚骆秉章的委派,赴益阳办厘金事务。
好长时间没有收到大哥的来信,曾国荃有些不习惯。曾国藩此时坐困江西,被太平军封堵得道路不通,焦头烂额。在吉安知府黄冕的支持下,曾国荃招募湘勇两千,号“吉字营”,取解救吉安之意。
吉字营的将官多以乡民为主。出征之后,曾国荃一路所向披靡,以“铁桶”围城打援的战术,攻下安庆、天京,立下“天下第一功”,曾国荃封一等伯爵,赏戴双眼花翎,加太子少保衔。不过,随无上荣誉而来的,还有无限的猜忌和非议。
非议的重点,在天京城内的财宝。
在攻占金陵城之前,太平天国“圣库”中堆积了无数金银财宝的消息就已经传开,这个消息一定程度上激励着围城将士前仆后继。
曾国荃和曾国藩甚至为这笔巨款做过打算,“城破之日,查封贼库,所得财物,多则进奉户部,少则留充军饷,酌济难民”。
城破之后,曾国荃傻眼了,大部分宫殿被烧毁,并没有找到“圣库”存在。曾国荃自己都难以相信,何况是别人,所以,上到朝廷下到百姓,都一致认为是曾国荃私吞了这笔巨款。两兄弟赶忙上奏解释,朝廷虽然不再深究,曾国荃贪财的形象却是难以抹去了。
“关于老九于金陵城一役中获财数千万一说,完全是出自李伯元等‘道听途说’的小说家之言。”关于这笔财富,刘绪义进行过翔实的考证。据他的考证,“圣库”是洪秀全为收敛财富的一种制度,但是,到了后期已经名存实亡。“天京事变”前,就已经严重匮乏。李秀成被俘后供称,“天京事变”后,国库无存银米,他只好拿自己的粮食救济难民;部队没有给养,他变卖了女眷的首饰。
老九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刘绪义认为,一是因为曾氏兄弟功高震主,“功高多谤”,二是因为老九个性张扬、我行我素、贪大求奢。
1864年,曾国荃开缺回籍,带着一身伤病,也带着一顶巨贪的“帽子”,和一个“打开南京发洋财”的传说。
巡抚山西,山西人为曾国荃建立生祠
回到湘乡荷叶塘的曾国荃,当然心里不平,却也怡然自得,自封为“荷叶巡抚”,自嘲“百步大王”。
长兄曾国藩依旧常常来信劝诫九弟要勤勉,曾国荃却常以“懒”回应:“弟懒拙如旧,每日不一课其子,至于自课,更无论也……弟在家闲散自适,一不当家,二不看书,三不写字……”倒像是兄弟之间的打趣。
同治十一年(1872)二月初四,曾国藩在两江总督署内辞世,在老家的曾国荃悲声恸哭。曾国藩的离去,也给九弟的前半生画上了一个句号,半生戎马,封侯拜相,也猜忌非议相随。
1874年,知天命之年的曾国荃开启了自己人生的下半场。或许是因为他的前半生太过精彩跌宕,他作为地方行政长官的后半场常常被人遗忘。
“老九以武将形象留给世人的面貌比较明确,因此很多人误以为他是一介莽夫。其实,他战场上是一个天才的将领,行政上,他也是一个合格的地方行政长官。”刘绪义说。
重新出山后,曾国荃被任命为河道总督,治理河道。他的围城“铁桶”战术,挖壕沟、筑铁桶,在刘绪义戏称为“专业对口”。
在乱世里治理河道,从来都不只是一个技术问题,还有人情世故。曾国荃凭借自己的影响力,广筹资金,在任十八个月,河道治理颇有成效。
巡抚三晋时,面对两百年不遇的“丁丑奇荒”,老九奉命来救灾,只用了两年时间,就使山西恢复元气。特别是他“保富安贫”的思想,不仅在同时代的地方官身上罕见,就连现代人恐怕也少有这个意识。曾国荃卸任山西巡抚时,山西人为他建立生祠。
或许,曾国荃出任两江总督时,深切感受到了当年兄长曾国藩的不容易,和当年对他的良苦用心。他出任两江总督期间,在各方势力间辗转腾挪,左支右绌。
“曾国荃再次出山,本来是被缺钱所迫,出来‘做官还账’,说不上‘赴国难’。但是,一旦到了任上,老九身上那种担当精神就很自然地流露出来。”在中国台湾、南洋局势紧张时,不遗余力筹措兵员、军饷、武器弹药。疲于应付各地支援的曾国荃,同时热心洋务,扩建金陵机器局、火药局,倡修铁路,多次上疏奏请选派工匠、学生前往外国学习技术……
光绪十六年(1890),是曾国荃在两江总督任上的第六年。他身体康健,向家乡育婴堂捐献了义谷一千担,捐制棉衣一万件。小曾孙荫椿刚出生,他还打算出省阅视营伍,行政长官的工作逐渐得心应手,也雄心勃勃。十月初二,曾国荃突发疾病,病逝于两江总督府署,18年前,兄长曾国藩也在此病逝。
至此,大清中兴元老基本上凋零殆尽,一个时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