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 2024 年 6 月 28 日 来源:思想坦克


什么是「容克」?

一八三四年春,有位年轻的普鲁士贵族没能顺利从中学毕业,所以担心自己不能按计画进入柏林大学。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设想了自己如果上不了大学,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会先当几年军官,对着新兵大呼小叫;然后娶妻、生子、种地,无节制地生产蒸馏酒,用酒来败坏我的农民的道德。所以,如果十年后你正好到我家乡,我会邀请你一起寻欢作乐,从庄园找一个水性杨花、曲线玲珑的小娘们儿来耍一耍。我还会请你痛饮马铃薯白兰地,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我还会请你打猎,玩得痛痛快快。那时你看到的我,会是一个肥胖的民兵军官,蓄着两端翘起的胡须,骂人可以骂得地动山摇,憎恨犹太人和法国人,恣意鞭笞狗和家仆,与此同时是个妻管严。我会穿皮裤子,在斯德丁毛料厂大出洋相。大家向我这个男爵大人请安的时候,我会和气地捋须,给大家一个优惠价。国王诞辰那天我会喝得烂醉如泥,并高声为陛下祝寿。其余时间,我会定期高谈阔论。我的口头禅是:「老天!这匹马真棒!」

这个年轻人就是后来的铁血首相俾斯麦。

俾斯麦出身于普鲁士容克地主家庭,他这一席话给自己所在的阶级绘制了一幅讽刺漫画。俾斯麦的父亲是货真价实的易北河以东的容克贵族,非常保守。但他的母亲出身资产阶级书香门第和官宦人家:她的祖父是法学教授;她的父亲,即俾斯麦的外祖父,曾在三代普鲁士国王的政府里担任内阁秘书,是著名的自由主义政治家。俾斯麦是依靠容克集团的政治势力上台的,但上台之后就「背叛」了容克集团。他不是一名典型的容克,人生轨迹和绝大部分容克不同。

那么,什么是容克?容克在德意志历史上究竟发挥了什么作用?它的真实形象是什么?

容克:普鲁士的地主乡绅

我们从「容克」这个词的本意开始说起。容克(Junker)的本意是「年轻贵族」或「少爷」,在中世纪和近代早期用来指年轻或者地位较低的贵族。马丁.路德潜伏在瓦尔特堡期间用的化名是容克约尔格(Junker Jörg)。他还曾讥讽地称英王亨利八世为「容克海因茨」。作为低级贵族的容克一般没有头衔,只是姓氏中有「冯」或「祖」。

到了近代早期,在普鲁士,「容克」这个词有了特殊的意思,指的是农业地区如易北河以东的地主,他们大多是小贵族。我们今天说到容克,绝大多数情况下指的是普鲁士容克。

普鲁士容克控制了普鲁士东部的大部分土地,驱使农民为他们劳作,而这些农民与德意志西部和南部农民相比,享有的自由和权益少得多。容克生活环境的自然条件不佳,多沼泽和沙地,土地贫瘠。英国历史学家克里斯多夫.克拉克(Christopher Clark)在《铁王国:普鲁士的兴亡》一书中这样描绘普鲁士容克的生活环境:

没有显眼的地标。这里的河流都是懒洋洋地蜿蜒流淌的小河,缺乏莱茵河或多瑙河那样的雄伟壮丽。大部分地面被白桦和冷杉林覆盖,单调乏味……「土地平坦,有林木,大部分地方是沼泽」。 「沙地」、「平坦」、「沼泽」和「未开垦地区」是所有的早期描述(哪怕是歌颂的文章里)中的常见主题。布兰登堡的大部分土壤很贫瘠。在有些地区,尤其是柏林周边,土壤过于单薄,沙子太多,连树都长不了。

生活在这样贫瘠的地理环境里,总的来讲,容克地主是不富裕的乡绅阶层。他们的生活方式和精神面貌,与德意志西部和南部的富裕贵族相去甚远,简直不是一个世界。因为经济条件较差,没有受过良好教育,没有见识过广阔的精彩世界,容克常常和没文化联系在一起。 「他们一般没有受过教育,文不成句,甚至说话也不连贯,只会把名词和名词化的词连在一起乱说出来,然后再加上惊叹号。」

农业是容克的核心利益。一八七一年德意志帝国建立之后,容克在德国政府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并且普鲁士长期施行的三级选举制(Dreiklassenwahlrecht)使贵族地主的选票权重特别大,所以容克在普鲁士的政治影响力很大。他们运用自己的能量,积极地干预和影响政府的农业政策,提高粮食进口的关税,以保护普鲁士本土的农业。德意志保守党(DeutschkonservativePartei,一八七六年建立)和十九世纪七○年代之后的农场主联盟(Bund der Landwirte,一八九三年建立)主要为容克地主的利益服务。他们向政府游说,要求为地主提供资金补助、减税,并保障较高的粮价。据估计,一九○○年前后德国人口为五千六百万左右,而容克地主阶层有二万四千人。这一小群权力精英坐镇于他们的庄园和县长职位,几乎不受限制地按照自己的利益统治着广大农村地区。

在有些比较正面的描绘里,容克地主是性格严峻、执行严格纪律但待下慈爱的一家之主。容克不仅对自己的妻儿和直系亲属,对仆人和农民也是父亲式的人物:威严但友爱的权威和管理者,为一大家子的生计而忙碌。小说家特奥多尔.冯塔纳(「威廉时代德国的珍.奥斯汀」)的小说《施特希林》(Der Stechlin)描写的就是这种容克地主,他笔下是一个理想化的老普鲁士:田园风光、地主仁厚、农民恭顺、大家一团和气。小说的主人公贵族地主老施特希林是正派善良的可爱老乡绅,并且思想开明。他参加国会竞选,尽管大家都觉得本地是保守而忠君爱国的地方,最终他还是输给社会民主党人。这是在十九世纪末的德国,社会主义已经是很强大的力量。老施特希林虽然输了,但输得优雅,他也认识到时代已经变了,虽然充满怀旧情绪,但能坦然地面对新时代降临。与这个「反动地主」相比,某些代表进步力量的资产阶级人士反倒显得功利心重、吃相难看。

容克:普鲁士的军国主义者

来自穷山恶水的容克往往坚忍不拔,是很好的军人材料。十八世纪上半叶,容克从军开始成为传统,于是一代代容克子弟自幼就受到这种顽强精神和军人荣誉感的灌输,世代从军。在七年战争期间,腓特烈大王领导普鲁士与欧洲大陆的另外三个大国俄、法、奥对抗,容克军人在流血牺牲的过程中铸就了与普鲁士国王的紧密联系。也正是这样的容克军人,帮助普鲁士打赢了一八六六年和一八七一年的大战。英国历史学家利芬指出,正是霍亨索伦家族与容克的联盟把普鲁士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国穷国发展为近代强国,所以容克的军国主义、威权主义和贵族原则得到合法化,从而他们在普鲁士/德国政府与军队中都有了很大的发言权。

容克往往和军队联系在一起,在政敌眼中尤其如此。十九世纪八○和九○年代德国自由派的各种讽刺漫画上的容克形象往往是身穿笔直军服的军官。慕尼黑的讽刺杂志《痴儿西木》(Simplicissimus)的漫画里,容克军官虚荣、无能、穿的军服过紧,要么是把自己继承的财产挥霍一空的赌棍,要么是追逐女性的登徒子,要么是不学无术之辈。而一九三七年让.雷诺瓦(Jean Renoir)的电影《大幻影》(La Grande Illusion)中埃里希.冯.施托洛海姆(Erich von Stroheim)扮演的容克更是深入人心:身材瘦削、站得笔直、短发、小胡子、面无表情、戴着单片眼镜。

普鲁士容克的形象──乡土、狭隘、粗俗、顽固、保守甚至反动的贸易保护主义者──逐渐成了一种刻板印象,常常受到自由主义者以及后来的社会主义者的嘲笑和恶评。 「卷心菜容克」(Krautjunker)成为一种常见的贬称。十九世纪初的普鲁士改革家施坦因男爵对容克发出这样的恶评:「普鲁士贵族是国家的累赘,因为他们人数太多、大多贫穷,对官职、薪俸、特权和形形色色的优待贪得无厌。他们贫穷,所以不能接受良好教育,只能上水准很差的军校。因为没有受过教育,他们没有办法担任高级职务……这一大群只受过较差教育的人,还要神气活现地索取……既是贵族也是官僚,他们对同胞来说是一害。」

一些有影响力的历史学家指控容克集团应当对第二帝国时期民主的失败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负责。的确,容克是反民主势力,是军国主义者,是威权主义者。历史学家利芬指出,容克虽然不是第二帝国唯一的反民主势力,甚至也不是最坚定的帝国主义者,却很大程度上阻碍了民主化,制造了一种极端的舆论和气氛,而这种舆论和气氛是一九一四年德国统治者选择战争的一个主要原因。容克之所以危险,是因为他们人数多、坚韧不拔并且深深植根于霍亨索伦国家,很难把他们边缘化。但利芬反对把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怪罪到容克头上,因为他相信战争爆发的主要原因还是帝国主义时代的国际关系与列强竞争。

在威玛共和国时期,容克地主一般支持右翼政党德意志民族人民党(DNVP),继续扮演保守乃至反动的角色。德国历史学家海因里希.奥古斯特.温克勒说:「没有一个群体,比易北河以东的容克地主更早、更积极、更成功地参与了摧毁威玛民主。」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在刺杀希特勒的「七月二十日」抵抗运动里,也有不少容克地主和军官,比如汉宁.冯.特雷斯科(Henning von Tresckow, 1901-1944)。

德国历史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则认为,「容克」主要是自由派和马克思主义者批判贵族时用的词,用来指他们的敌视对象;而这种批判早就完成了历史使命,所以学术界不应当用这个词。的确,把一个群体脸谱化很容易,但要真正理解和描绘它却很难。不管是好是歹,容克都是普鲁士历史的一部分,有时是积极的力量,有时是消极的势力。

六 贵族与德意志第二帝国

一八七○年,普鲁士打败法国,完成统一德意志的大业。一八七一年一月十八日,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在巴黎凡尔赛宫镜厅正式登基为德意志皇帝,德意志帝国建立了。为了区分中世纪到一八○六年的「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一八七一年建立的帝国被称为「第二帝国」。

新帝国是若干德意志诸侯与邦国组成的「联邦」,共有二十五个邦国(Bundesstaaten),包括四个王国(普鲁士、巴伐利亚、萨克森和符腾堡),六个大公国、五个公国、七个侯国、三个自由汉萨城市(吕北克、不莱梅和汉堡),外加一个帝国直辖领地(阿尔萨斯—洛林)。在各邦国中,普鲁士王国占据绝对的支配地位。

对于广大贵族来讲,第二帝国的建立似乎开启了一个辉煌的新时代。因为这个帝国看起来对他们特别有利,首先因为普鲁士和帝国新政权对贵族友好,贵族享有许多特权和法律上的特殊地位,而且军队的突出地位也意味着贵族有很多机会在军界飞黄腾达。德国成为欧洲主要大国,国际地位大大提升,意味着在外交界会有很多空间给贵族施展拳脚。另外,帝国的宫廷也为贵族提供了许多就业机会和上升机遇。贵族直接或间接地控制着许多关键性的实权职位,帝国的政策处于贵族利益的强大影响之下,以至于自由主义者班贝格尔说德意志帝国处于「从未见过的容克统治」之下。

不过,这段时间也恰逢德国工业化与城市化一日千里,这对以土地和农业为主要财富来源的贵族来说,不是好消息。资产阶级的快速崛起、咄咄逼人的攀升和他们的专业化技能,让贵族遇到了强劲的竞争对手。比如在公务员体系里,尤其是在与法律、财政等技术领域相关的体系里,贵族的特权不足以保障他们一定能获得并保住职位。雄心勃勃的资产阶级在不断攀升。

贵族地主在新时代

在十九世纪,一部分贵族在他们的传统经济领域即农业,仍能够维持住自己的经济地位,甚至获得更多财富并扩大自己的庄园。不过从全德范围来看,贵族地主的经济发展有很强的地域性。比如在德国南部和西南部,贵族庄园一般比较小,大多数大庄园都在易北河以东。比如在西里西亚,迟至一九二五年,还有一百五十二位贵族的庄园地产面积超过五千公顷,四十九位贵族的地产面积超过一万公顷,其中普莱斯公爵的地产在一九○○年前后居然有七万公顷之多。十九世纪后半叶,尤其是在普鲁士,许多贵族试图透过家产信托(Familienfideikommiss)的法律手段来维护和保住自己的地产,并顺利地传给下一代。

所谓家产信托,就是以法律手段规定家产(一般是土地)永久性地不可拆解,只能作为一个整体传给单一继承人,只有这名继承人能够自由支配土地的产出;即便他负债,也不能转手土地来变现。这种手段主要是为了保护家族的财产基础和社会地位,防止家产四分五裂。

举个大家可能更熟悉的例子,英剧《唐顿庄园》里格兰瑟姆伯爵的家产,就是因为类似的法律手段(Fee tail或entail,限定继承)而无法传给女儿。因土地和爵位捆绑在一起,不可拆解,女儿不能获得爵位,也就不能继承土地。家产只能传给一个没见过面的远亲。小说《傲慢与偏见》中的本奈特家遇到的是同样的问题。英国的限定继承和德国的家产信托非常相似。

一八四九年法兰克福圣保罗教堂的国民议会制定的宪法和一八五○年的普鲁士宪法一样,都禁止设立新的家产信托并废除现有的家产信托,但普鲁士的相关法律在贵族的抗议声中于一八五二年被废除。家产信托在德国和奥地利直到一九三八年,也就是纳粹时期才被废除,巴登─符腾堡州甚至到一九八三年才正式废除。

一八九○年,德国共有约三百二十万公顷土地,也就是国土面积的约百分之六点八,处于二三一四个家产信托控制之下。一九一七年普鲁士的资料是,二百五十万公顷土地处于一三六九个家产信托控制之下,占普鲁士总面积的百分之七点三。一九一八至一九年,全德的大庄园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处于家产信托控制之下。不过十九世纪七○年代以后,由于整个国家经济结构的变化,贵族庄园的农业经济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

在资产阶级看来,普鲁士的容克地主大多是些没受过像样教育的反动分子,是德国现代化进程的绊脚石。在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和社会改革家眼里,贵族地主往往是这样的形象:对自己的土地经营不善,不懂得学习和采纳现代化的农业技术,将土地出租出去而不是亲自经营,过着远远超出自己收入的奢靡生活,一心只想着到宫廷任职,动不动就强调自己的贵族特权,最后常常债台高筑,把自己的庄园搞得每况愈下。当然,实际上有很多庄园经营得井井有条,在经济上相当繁荣。庄园经济的成功与否,因素实在太多,包括个人才能与精力和机缘等。不过,总的来讲,新时代对贵族地主来说不利,贵族内部的贫富差距也在这个时期急剧拉大。

贵族地主当然会想方设法来保护自己的农业经济。德意志保守党和农场主联盟主要为贵族地主的利益服务。这两个组织紧密合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德意志保守党的会议经常在农场主联盟的场地或在其领导人家中举行。东部各省份的地方官员和农场主联盟也密切合作。一九○二年,农场主联盟的游说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功,迫使政府将小麦进口关税大幅度提升。农场主联盟的宣传里喜欢用「德意志血统」、「德意志风俗」之类的说法,有强烈的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色彩。他们眼中的敌人是犹太人、自由派和社会主义者,相信这三种人会把德国变成「被国际大资本家主宰的出口工业国和世界贸易国」,而不是他们心目中的天堂,即容克地主的大庄园。一八九四年底,农场主联盟有二十万二千名会员,一九一一年则有三十二万八千名,它的周报发行量高达二十四万二千份。这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而它的极端保守和右翼色彩,对未来也是一种不祥的预示。

贵族的职场:宫廷、政府、军队、议会、慈善

在贵族的传统就业与活动领域──宫廷,同样存在资产阶级和贵族争斗的情况。越来越多出身资产阶级的官员、学者、经济界人士和艺术家进入宫廷,身居要职。不过贵族仍然在德国皇帝的宫廷,普鲁士、萨克森、符腾堡、巴伐利亚四个国王宫廷和其他各级宫廷占据主宰地位。贵族在宫廷担任管理官员、侍从女官、教师等,并组织、参加和维护贵族的慈善机构。贵族的这些仪式感很强的活动,会一直维持到一九一八年十一月。

贵族在第二帝国的政府当中发挥的作用、占据的位置远远超过其人口按照比例所应得的份额。一八七一年,普鲁士的中层和高层公职人员当中,贵族的比例仍和一八五八年时一样,高达百分之四十二。一九一○年,普鲁士十一个部的大臣有九位是贵族,六十五位高级枢密顾问(Wirkliche Geheimräte)中有三十八位是贵族,十二位省长(Oberpräsidenten)中有十一位是贵族,三十六位行政专区主席(Regierungspräsidenten)中有二十五位是贵族,四百六十七位县长(Landräten)中有二百七十一位是贵族。一九一四年,普鲁士政府的全部候补官员(Regierungsreferendare)中有百分之五十五点五是贵族,至一九一八年仍有百分之五十五的候补文职人员(Regierungsassessoren)是贵族。普鲁士内政部是传统政治制度的支柱,该部的贵族官员占了全体官员的三分之一。

第二帝国时期县长的权力极大,集地方行政长官、地方最高法官和员警总长于一身,简直是一方诸侯,可以执行自己的政策,权力远远超过很多仅有头衔而无官职的大贵族。县长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忠于皇帝,十分保守,是君主制的支柱。担任县长也是仕途攀升的重要的第一级阶梯,有机会晋升帝国中央的要职。比如东普鲁士的小贵族阿尔伯特.冯.莱韦措(Albert von Levetzow, 1827-1903)曾任柯尼斯堡(诺伊马克)县长,后来一直做到帝国议会主席。

在德国统一的三场战争(普丹战争、普奥战争、普法战争)中,普鲁士军队赢得了很高的声望,而当时的普鲁士军官大多为贵族。比如在普法战争期间,普鲁士两个主力集团军的全部军、师、旅级指挥官当中,没有一个人的名字里没有「冯」字。普鲁士历史上那些著名的军人世家的姓氏大量出现在攻入法国的普军的战斗序列中:冯.克莱斯特(三个)、冯.德.戈尔茨(两个)、冯.比洛(两个)、冯.德.奥斯滕、冯.曼陀菲尔、冯.阿尔文斯莱本等等。在普鲁士之外的其他邦国,普鲁士军队被奉为现代化军队的楷模。在第二帝国,军队更是成为全社会的榜样。贵族在军队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对维护贵族的声誉和地位,应当说起到了很大作用。

但随着军事的现代化,传统的贵族军官也不得不面临资产阶级的竞争,尤其在炮兵、工兵等技术领域。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德军有约八千名现役贵族军官,占到整个军官团的百分之三十。不过在高级军官和将领当中,贵族仍然占据主宰地位。举个例子,在第二帝国期间,德军的三十几位陆军元帅全部是贵族,其中不少是王侯、公爵、王子。相比之下,到第三帝国期间,德军的二十位陆军元帅中就有埃尔温.隆美尔、腓特烈.保卢斯、斐迪南.舍尔纳、瓦尔特.莫德尔等七位非贵族;六位空军元帅中有四位非贵族;二位海军元帅都不是贵族。所以,在军事这个贵族传统的活动领域,贵族的影响力在逐渐下降。

除了宫廷和军队,议会也是贵族发挥作用的主要场所。而且,帝国议会的议员选举与过去的三级选举制不一样,男性公民一人一票。第一届帝国议会的议员有差不多一半是贵族。不过到一八九○年,三百九十七名帝国议会议员中就只有一百二十五名贵族,一九一二年就只剩下五十七名贵族议员。帝国议会主席大多是贵族或者获得册封的资产阶级人士,一直到第十三位主席才出现了资产阶级人士。对贵族来讲,担任帝国议会议员是一种荣誉。

一八七○年建立的德国中央党(Deutsche Zentrumspartei)里,天主教贵族占了很大比例。在起初比较倾向于改革的自由保守党(Freikonservative Partei)里,富裕的贵族也很有影响。不过随着工业化推进、资产阶级日渐壮大,贵族议员越来越倾向于保守。而随着政党越来越朝着现代党派的方向发展,贵族在议会的影响力也不断萎缩。

在贵族的另一项传统事业(不能算是职业)──慈善事业当中,贵族与资产阶级主要是合作的关系,这与男性贵族同资产阶级的竞争关系形成对比。一个著名的例子是巴登妇女协会(Badische Frauenverein)。一八五九年奥地利—义大利战争期间,德皇威廉一世的女儿、巴登大公夫人路易莎(一八三八至一九二三)根据一些资产阶级妇女的呼吁,建立了这个慈善机构,其工作包括募捐、照料伤病员、培训护士、照料老人、扶助失学女童、抚养弃婴等。路易莎大公夫人是机构的领导者,但协会的其他主要活动家大多是资产阶级女性,如卡洛琳娜.拜尔(Karoline Bayer, 1821-1903)、皮娅.鲍尔(Pia Bauer, 1881-1954)、恩内斯蒂娜.特伦(Ernestine Thren, 1899-1981)等。特伦在「二战」期间作为护士救死扶伤,曾随德军被包围在史达林格勒,幸运地与一些伤患乘飞机撤离,可谓九死一生。

作者是世界史研究者,英德译者,热爱long ago与far away的一切。译有「地中海史诗三部曲」、《条顿骑士团》、《金雀花王朝》、《空王冠》、《沙皇时代》、《征服者:葡萄牙帝国的崛起》等书。曾当选《经济观察报.书评》年度译者、《新周刊》之「年度知道分子」,并荣获单向街书店文学奖之年度文学翻译奖等多个中国图书奖项。


书名:《德意志贵族:从中世纪到现代的千年贵族文化史》
作者:陆大鹏
出版社:黑体文化
出版时间:2024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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