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两见李博士的珍贵回忆
中国首个诺奖得者李政道博士日前以近百高寿谢世,引起网上的深切缅怀和由衷褒扬。如果说他当年勇摘桂冠时我还是个不懂事端的小毛孩,那么他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呕心沥血创办中美联合培养物理类研究生计划(简称 CUSPEA)却是尽人皆知的辉煌业绩。作为一个万分崇拜他的无名小辈,我何其有幸,居然两次有缘见到这位物理学大师和泰斗,斗胆向他请教,聆听他的教诲,又得获他亲笔签名和鼓励,成为我终身难忘的宝贵经历。
第一次见到李博士是1984年的5月5日,他亲临复旦大学在物理楼三楼的小会场做精彩学术报告,继而又到二楼的会客室会见他遴选出来的复旦 CUSPEA 弟子。其时我是复旦新闻系研究生,听到风声后就想借机一睹大名鼎鼎诺奖得主风采。可我与 CUSPEA 并无实际交接,纯属慕名「蹭热度」,会不会被人家认为是名目不顺和冒昧唐突,我心中无底。
凭着新闻人的一丝勇气,我斗胆挤进了物理楼的外宾接待室。谢希德校长陪同李博士和他的夫人秦惠䇹步入会场并在中央的长方桌后坐下,围坐四壁的学子纷纷鼓掌欢呼并致敬。身穿藏青色便服、英俊可亲的李博士起身向大家问候,又笑盈盈地把他美丽端庄的夫人介绍给大家。他们夫妇不时相视而笑,完全是心有灵犀、伉俪情深的模样,给我留下极其深刻印象。
座谈会上学子纷纷就赴美读书可能遇到的状况和难题向李博士请教,李博士都用他略带吴音的国语耐心解答,还敦促大家去美后尽量少讲中文,多讲英语,加快融入环境。记得有个学生略显担忧地问,“到时候每个人都须参加博士资格考试,万一考砸了怎么办?” 李博士给出的答复让人耳目一新,“你们应该担心的不是考得过和考不过的问题,而是考第一还是考第二的问题。” 充满睿智和魄力的回答实际上演成一种巧妙的激将,给学子提出新的挑战,会场里顿时响起会心的笑声和掌声。
会后我壮胆走到李博士身旁请他签名留念,谢校长在一旁帮我打圆场,告诉李博士,“他也是我们的出国研究生,是新闻系的。” 李博士笑着说,“很好么。” 他随手接过我的钢笔和笔记本,利索地写下他的中文名字。我为了签署担保书等事由曾与谢校长打过几次交道,她依然记得我,让我感到宽慰。李博士的签名看上去飘逸隽秀,明显有深厚的书法笔力和功底。
转眼13个年头一闪而过,我居然在纽约又斩获与李博士见面之机,且不再是「削尖脑袋」钻营的不速之客,而是名正言顺地以世界日报记者身份到哥伦比亚大学采访报道。那是1997年4月28日,李博士在他哥大物理楼八楼的办公室会见来访的前北京大学校长和数学家丁石孙。我是之前一天从哥大的华人科研人员、中国著名物理学家周培源教授的女儿周如玲那里得到线索,经由她接洽李博士而搞定事宜。
那天在场的还有一位华人教授朱家鲲,他正是周如玲的丈夫,夫妇俩都是热心公益人士,与李博士和丁校长一起均为以奖掖后进为宗旨的周培源基金会成员。采访前我为三位老教授兼老朋友拍照留念,之后朱教授有事先行离去,李博士接受了我约二十分钟的采访。丁校长陪坐一旁,还风趣地告诉我,“我昨天已经跟你都谈过了。”
我为李政道(左)、丁石孙(中)和朱家鲲三位老教授兼老朋友拍的合影照
李博士一开始就深情地提到他的夫人,说夫人年幼时与丁校长家是邻居,所以他们早就互相结识。李博士接着强调,他虽主攻物理,却常要运用到丁校长专长的数学,一下子就帮我理清了他和丁校长渊远流长的友谊和学术研究的相互紧密联系。丁校长跟着插话说,“李先生对我们北大向来十分关心,可说是常来常往。”
想到中国在不少方面还相对落后,我问李博士,目前中国是否更需大力推进应用科学而不是基础理论,好比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那样有个轻重缓急关系。李博士迂回地打了个比方,“基础理论好比是水,应用科学则如同鱼,鱼其实离不开水。” 他不厌其烦地向我阐述,“20世纪的文明从何而来,还不是从相对论和量子力学这两个基础理论的发展根基上引伸出来?先有基础才产生出原子构造、激光、半导体和超导等现代技术。”
由于李博士每每回国总被待如上宾,多次得见邓小平,于是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二月份刚辞世的邓小平身上。善打比方的李博士这次用了大禹治水的事例颇为动情地说,“邓小平对中国国计民生的贡献是划时代的,在历史上讲也数一数二。没有他的支持,中国的博士后和高能加速器都是不可能的。他扭转了中国的局面,使我们大家都对中国的将来有了信心。” 我完全赞同李博士的论断,况以一己体验我也能懂,若无邓小平史无前例的大手笔举措,吾辈恐怕还在工厂与地头接受所谓再教育,何来国门开放、环球「洋插队」的万马奔腾景象?
应我之请,李博士最后在13年前他为我签下的大名旁再次挥笔落款,还写了「祝前途光明」几个大字,表达了他对后辈的殷切期望。与上次相比,李博士虽然头发未白,却老态已呈,脸上多了皱纹,身体略微发福,行动有所迟缓。然而他可掬的笑容和感人的亲和力却一如既往,而且思路仍极其清晰,对话反应灵敏。
我两次有幸获得李博士的亲笔签名
世人皆知李博士与杨振宁同时分享诺奖,后来却分道扬镳。我的妻子近日问我,他们两位大家在物理学界的贡献到底哪个更胜一筹?我对化学、物理等硬科学全属门外汉,当然无权置评。但我有幸两见李博士,多少也算有一丁点「私交」,无可避免地更为李博士的惊天成就和德高望重所折服和感佩。他对中国科技发展的全力以赴,对年轻后辈不遗余力的提携,对同事友人甚至陌生人的和睦相待,尤其对他相濡以沫的夫人之一往情深,全都是有目共睹,人所称道,绝对是我们所有后人的光辉典范和楷模。
2024.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