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按:安安静静的过了平安夜,傅莉说「你会做菜,我有福气」,其实我准备了很多食材,为了儿子儿媳回家过圣诞的,可是儿子居然因为业务回不来,我们以三杯鸡、爆炒花甲、麻婆豆腐渡过平安夜,我心里还是有点空落落,晨起从日记里搜寻「平安夜」, 找到的最早一次,是把傅莉扔在医院里的那个平安夜,后来在「寂寞的德拉瓦湾」那十五个平安夜,没想到找到的都是「凄凉」,而最甚一次,居然是「丧魂失魄」,时为12/25 /2000 。配上那张照片,却是1992年7月19日下午,车祸前几个小时我们全家的合影。 】
平安夜的凄凉、圣诞节的凄凉,在路边的残雪衬托下,让我更加茫然,虽已不是陪傅莉在复建医院、把苏单一个人扔在家里九三年底的那种凄凉,但还是心乱如麻。昨晚几句话给爸爸,写到让苏单去给奶奶上坟,把当年我在金门大桥上朝东方拜祭妈妈的照片、手臂上带的黑箍,都在坟上放一放,也算我和傅莉来过一趟,泪水就忍不住了。
昨天出去最后的采买,到平安夜我就开始心慌起来,虽然做了好几个菜,罗宋汤、拌粉皮、百叶红烧肉、炒牛肉丝,还有波尔多葡萄酒,苏单和傅莉吃得很多,我却吃得并不香。
今天圣诞,街面冷清,我去银行机器上取五百现金给苏单上路零用,更强烈地感到一股凄凉袭来,才发现自己非常害怕这个儿子离开,发现三个人在劫难里绑了八年已经筋骨血肉沾成一团,儿子出远门便叫我们丧魂失魄,傅莉见我暗自抹泪,说你别这样,我这儿一直忍着呢,我说想起九三年平安夜扔下他一个人,就心里难过,她说那这些年你还老想走开,扔他一个人在这里读书?男的心肠就跟当妈的不一样,她说的句句都是真的,可是我却发现,一个人不能当爹又当妈,这些年里我先是顾不上这个儿子,他还乳臭未干就当他是个成人使了,后来大概当妈的角色越多便越是心疼他起来,他不知不觉已经成人了却依然觉得他乳臭未干,心肝肉儿似的牵挂。
下午装箱,一只提箱装满他的衣裳,那件新的皮外套终于带不了,才塞进所有物品。提箱锁了,钥匙怎么办?我灵机一动,找出证严法师当年送给傅莉的那个微雕心经挂物,穿钥匙在那红丝线上,让他挂在脖子上。
晚饭我做了苏单最爱吃的四川冬菜面,我和傅莉早早就睡了,定了闹钟三点半起,他则还去看了一场《卧虎藏龙》,说干脆熬时差算了,我似睡非睡地到两点钟醒了,去他屋里见他已收拾停当,于是起来烧咖啡,催傅莉也起了,不到四点苏单就运行李上车,我用轮椅推傅莉,出门奔机场去,外面酷冷,我那辆尼桑,开足热气除雾,车内玻璃上却结了一层冰,傅莉和苏单都说,该换新车了。
这次去Newark机场很顺,泊好车我推傅莉走电梯,苏单自己提箱子上去排队,我们一直送他到登机口,看他检了票进去,他还回头找了我们一眼,就径直进飞机里去了。这小子一路都嫌我们太罗嗦,说他可以应付一切,他的表情是沉着有数的,那神色,八年前在水牛城灰狗站那个深夜我就看到过了。他是一个早熟的男孩。晨曦里,我们顶着冬日一个难得的朝阳回家,车窗也不再雾了,原来若外面空气太冷,只用封闭的热气是要造成内雾的,可能也是这车的封闭性早已不好,我换了外面来风就好了。回家心情沉重,蒙头就睡,起来填账单,又泡热水澡,想起正在天上飞的儿子,便泪水止不住,去年自从他进了大学以后,我和他的关系融洽起来,这次圣诞节,他还特意去买了我心里发痒要买的「香蕉共和国」的一件棉夹袄送我。这次是我一手安排他回去看爷爷,他要被挡在海关怎么办?进去了出点岔子呢?甚至飞机出事呢?我真的六神无主,从来没有这么担忧过,好像他再也会不来了……。”
(文章转自作者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