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斯达 2025年01月14日 来源:上报

在科技、運輸推動下的全球化最黑暗一面,就是騙光你存款的那個人,可能存在於地球另一邊,難以追蹤。(刑事警察局提供)
在科技、运输推动下的全球化最黑暗一面,就是骗光你存款的那个人,可能存在于地球另一边,难以追踪。 (刑事警察局提供)

中国演员王星惊传早前被电(电讯网路)骗集团诱拐到「缅甸电骗园区」(近日获救回国),事件引起恐慌。香港现时也有十多人被诈骗诱拐到园区迫害,保安局派出了一支队伍跟泰国政府商讨营救策略。

在「缅北四大诈骗家族」倒台后,一样有诈骗产业链重新运作,情况没有改善,甚至因为大范围经济不景而变得更加肆虐。骗人的话术也持续进化。据报有些香港受害者被要求前往台湾、日本「带货」,然后对方临时要求他在泰国交收,所以中招。

除了一直都有的网上情骗类别,这些骗徒都是以「待遇优厚的海外工作」为鱼饵,以社交网络寻找「求职者」。在饱受经济不景气困扰的人们眼前,非常有效。

有人紧急取消前往泰国的旅游行程。香港特区向泰国发出黄色旅游警示,提醒当地港人「应提高警惕,注意安全,留意当地就最新情况的公布,并避开人群聚集的地方」,暂时约有 28 人向政府求助。

Covid 19 重创全球经济和社区之后,我们以为世界复常,但也能想像在很多第三世界地区,那种社经重创可能是未曾恢复,并迫使或促成了各种地下产业的爆发。没有正财,慢慢就会去求偏财。不少人甚至怀疑泰国政府跟缅甸军阀一样,有向诈骗集团提供保护伞、电力、网络等等。

「缅北四大诈骗家族」倒台后,一样有诈骗产业链重新运作,情况没有改善。 (缅北「四大家族」刘家的刘正祥被逮捕/图片取自澎拜新闻)

 

诈骗以及网络人口禁锢甚至贩卖,在「东南亚」一带的地下世界,大概已跟传统的毒品生产并驾齐驱,是收入和生意的一大来源。

毒品持续受到全世界政府强力扫荡,法律会用重刑对付「从业者」。金三角适合种植物,是有特别的水土日照条件和「政治条件」,其他地方就不行。诈骗生意却不受种植因素影响,只要有地方政府提供法律保护和基础设施即可,没有物理行程需要跑。从事诈骗产业的「工具」,不过是四处都合法贩卖、平平无奇的手机和电脑。软体全都是盗版或开源的,几乎不费成本。

毒品生产和贩卖听来就麻烦得多。例如 2007 年的黑色港片《门徒》就有讲解海洛英由种植罂粟、化学制作到运至街上的大致过程,可以非常惊险。刘德华和吴彦祖饰演的老少毒贩师徒,也要亲自到金三角,踏山涉水去,去跟深山中的军阀和农民打好关系。 「除了石油和军火,毒品是全球第三大贸易货品。」

那些田地都有士兵保护,军队从毒品收益中获得军费。当地的军阀首领「察猜将军」告诉他们,金三角四周的政府开始禁毒和围堵他们,还轰炸他们种罂粟的农地。 「泰国不搞了,寮国也不搞,缅甸和中国联合一起搞我们……」

然后他们制成的「白粉」还要通过香港这类地方再出口,去到亚洲、欧洲甚至美洲,每走一段路,都有可能被执法人员破获,成本都要由「运送者」一力负担,跟「上家」和「下家」无关。

最后货物还是要经由不同的「脚」分销到街上或者娱乐场所。如电影所浓缩的,毒品交易的每一层都有很多人要来拆分收益和风险。每一层都可能出现跟禁毒警察斗智斗力乃至生死相搏的局面。 「诈骗」就没有这些风险,可以做得很「低端」,技术门槛几乎是没有。只要有一个人控制着一台手机,会说故事,就可以「上班」,只是需要人去操作,很快变成一个劳力密集式的黑暗产业,需要很多劳力。

诈骗本小利大,运气赌博,如果他们遇到一个富有的受害者,可以短时间获得巨大暴利,但是加害者却在千里之外,不需接触,更加安全。不知道对方的性别、年龄、身份。很难追查。负责骗你的都可能是另一个受害者。在强迫劳动之下,如果业绩不达标可能会遭到更多虐待。

生产「白粉」就相反,这在《门徒》中是一个风险过高、市场正在萎缩的夕阳行业。一方面是各国强烈打击,生意变得不好做,另一方面是其他的「新型毒品」在市场上渐渐取代了海洛英。

在电影上映的2007 年,社交网络、智能手机、加密货币等科技,自然不如今天普及,《门徒》预示的未来黑暗,是另一些取代海洛英的新型毒品,或者人类自身的空虚和沮丧,永远不断绝的大型供需关系,但现实中那些退出毒品生产的地区,通常都不彻底。在困难时期可能会重新掉落回去,产业死灰复燃。亦可以是掌权者左手放下毒品,右手搞起诈骗。一种新型的犯罪遍地开花,利用了一切廉价的通讯基建和科技。

因为在世界不同动荡地带,有人要打仗,就会有人需要筹集资金。自己去种植毒品是很多军队、革命份子历史上都做过的事。他们为了实现不同的政治理想,每一件事都需要资源,都需要「搞钱」。

接受其他人支援是常见的,极端一点就是种鸦片,自产自销。 「金三角」或者世上类似的地区,在各种历史共业下,不能稳定,有很多势力想不法「搞钱」,不是毒品就是诈骗。

「诈骗魔都」是长在缅甸,但也是很多不同外国势力进去之后的僵持结果。一个失败国家形成之后,国民也在损人利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当经济或国内局势越来越差,「搞钱」的需要越来越大,甚至可能诈骗也终会嫌收益太慢,直接变成诱拐掳人要求巨额赎金甚至卖器官,本国的救援经常是鞭长莫及。现代还有 bitcoin 做支付逃避资金审查。

这也是科技、运输推动下的全球化最黑暗一面。骗光你存款的那个人,可能存在于地球另一边,难以追踪,将来更可能是一个假装成人的 AI 聊天程序。对方的背景、相片、声音甚至影片都可能是假。大量的受骗者又可以通过日渐普及的廉价航班,源源不绝从国外输入「诈骗园区」。对方亦看中这些「外国人」在当地没有任何人脉背景,不受任何保障。

作为区域中其中一个经济热点,中国经济在疫后恢复得相当慢,恐怕已不能如过去一样,为东南亚邻国带来足够红利。过去几年柬埔寨某些地区例如西港,也有自己的「KK园」曝光。部份原因是疫情爆发后中国资金和人口都跑光,当地大宗的旅游业死亡,之后就迅速出现不少古灵精怪的黑暗产业。

很多地区疫情后的复苏其实比预期中糟糕,经济治安正在恶化。也许有一天缅甸也能根除诈骗产业,但诈骗的技术和成本极低,随时转生。就算不入他国,但我们和骗徒都是栖身使用同一个网络空间,碰面的机会极高。

 

※作者为香港评论者/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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