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1/15 倪世杰  来源：转角国际

《解放军报》的系列评论，是否可以解读为了维护自己的「独立王国」下的被迫反击？ 图／美联社

▌党性、民主集中制与集体领导沦丧下的具体影响

党性、民主集中制与集体领导的三位一体集体缺位对中共党的影响是巨大的。除了民主集中制搞不好妨碍领导班子团结之外，吴之保又抬出了毛泽东在《党委会的工作方法》（1949），这篇主要谈「民主集中制」的著作：「党委书记要善于当『班长』，要处理好自己和委员之间的关系」、「如果『这一班人』动作不整齐，就休想带领千百万人去作战、去建设」。

说巧不巧，习近平于2016年年初就曾批示过，各级党委（党组）领导班子成员特别是主要负责同志都需要重温这篇著作。讽刺吧？

对于党性的重要性，张孟松强调「领导干部….带头强化党的意识，带头严守党的制度，自觉把自己置于组织管理监督之下，率先把组织观念、组织纪律、组织程序、组织制度严格起来。 」（粗体为笔者所加）。 「自觉把自己置于组织管理监督之下」堪称是画龙点睛之作。倡导民主集中制最力的毛泽东，其实最善于利用民主集中制独揽权力。在1962年于北京召开的中央扩大会议中，根据中研院陈永发院士的看法，毛泽东以不抓辫子、不戴帽子、不打棍子的三不主义鼓励与会代表讲真话，鼓励下级干部批评外，上级干部也需要做自我批评，然而在号称民主集中制范本的这个七千人大会中，周恩来等高级干部通过自我批评一肩扛起了大跃进的错误，反而变相的替毛扛了责任，巩固了毛的权威。

就威望来说，今天的习远不及毛，但在执政期间通过「反腐败」打击周永康、徐才厚、薄熙来等「江系人马」、翦除「团派」势力外，中央政治局常委会早就不是「九龙治水」，而是习家军下的「一言堂」，「组织管理监督」六个字是完全上不了他的身的。

图／作者倪世杰提供

▌症候性阅读：藏在细节中的重点

与过去中共党机关报刊相较，在这诺大的五篇系列评论中，「习主席」只出现了区区6次，确实是少了些。此外，自2017年10月召开的第十九届中央政治局首次会议中，律定要「自觉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集中统一领导下履职、坚决维护习近平作为党中央核心、全党核心地位」。

后又于2018年08月修订的《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中，将「坚决维护习近平总书记党中央核心、全党核心地位，坚决维护党中央权威和集中统一领导」，把自己搞得像Intel® Core™ 2一样——喔，不是，是自此「坚决维护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两个维护」便频繁地出现在中共党的各式文件当中。

毫不意外地，这系列评论稿中，完全找不到「坚决维护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与「两个维护」，这是否意味着，习近平已不再是「核心」？可能也未必如此，《新华社》不就在习近平访问澳门时特别刊出〈盛世濠江寫新篇——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關心澳門發展紀實〉一文，就明确地使用了「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这个套话？总之，这系列评论稿刻意地忽略了上述这两个词汇，相信绝非无心之失。

2024年12月19日，习近平访问澳门。 图／美联社

▌正确或不正确，this is a question

「正确」这个词汇在中共党、或是世界共党史上，都具有刀刀见血的意义。中共历史上有三次历史决议，《轉角國際》之前已有分析，在此不再赘述。历史决议的目的，说得好听点，在展望未来的基础上对过去进行批判，说得直白些，在党内斗争的层次借此清算政敌。

过去毛泽东在1971年南巡讲话中就提到「正确路线」和「错误路线」的两条路线斗争。他说：苏联的党分裂过，分裂成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中国没有。有人要分裂我们的党是有困难的。陈独秀、王明、张国焘等人，曾经多次要分裂党，都没有得逞。瞿秋白、李立三不算分裂党，是犯了路线错误。全国胜利后，高、饶就想夺权，搞反党联盟，没有夺成。其后，周恩来代表中共党中央委员会在中国共产党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中总结了十次路线斗争。

• 正确路线被视为中国共产党在不同历史阶段的成功经验，并且在后来的历史决议中被多次强调，成为全党统一思想和行动的重要基础。
• 错误路线的清算不仅是对过去失败经验的反思，也是重整权力结构的重要手段。通过对错误路线的批判，中共强化了自身的统治合法性，并为未来的政策方向提供了依据。

身为被党指挥的枪，《解放军报》自然不可能断言当朝走的是正确路线还是错误路线；然而，「正确」这个词汇出现的次数却是出奇的多（14次），像是「坚持正确政治方向，做到『风雨不动安如山』」（张孟松）、「正确政绩观是创造政绩的正确价值取向」（刘会宾、金继亮）。当中又以刘会宾、金继亮所陈述「能否在关键问题上作出正确决策，很大程度上就是看民主集中制贯彻得是否到位」最为落到实处。

当然，这也是一句反话，因为习核心抛弃了民主集中制，自然无法做出正确决策、科学决策与民主决策。邵天江就说了：「集体领导是民主集中制『十六字』原则的核心和本质，是党的领导的最高原则之一，是科学决策（按：8次）、民主决策（按：3次）的重要保证。这一重要原则，是我们党的规矩，必须坚决贯彻，长期坚持。」

习近平在十八屆中央紀委五次全會上的講話（2015-01-23）中提及的「党内规矩」第四条即是「党在长期实践中形成的优良传统和工作惯例」，刘、金暗讽不守党内规矩的人，不折不扣，就是习近平，而订定这个「规矩」者，也是习近平。

图／美联社

▌枪指挥党？党指挥枪？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毛泽东基于过去苏共以及中华民国军阀横行期间的历史经验，总结出中共党与解放军之间「党指挥枪」的应然关系。在1917年十月革命后，列宁为确保军队忠于布尔什维克党，而不是忠于个别将领或地方势力，在部队中建立政治委员制度（Political Commissars），以确保共党对红军的全面控制。这套制度在台湾的中华民国国民党政府（即中华民国国军中的「政治作战」兵科）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中共党政府都承继了下来。 1927年「三湾改编」后毛提出「（党）支部建在连上」也是一样的意思。

而确立「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原则是要避免军事力量干预党政以及军权威胁党权，在《中国共产党章程》第廿四条「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党组织，根据中央委员会的指示进行工作」以及《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条例》第十一条「坚持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所陈述的就是「党指挥枪」。

但是，当前《解放军报》的系列评论看起来确实是把一切都倒转了，「党指挥枪」怎么太阿倒持成了「枪指挥党」？在中共党的政治纪律下，「枪指挥党」是犯大忌讳的。毛泽东在〈戰爭和戰略問題〉 （1938）一文中讲得很明白：「我们的原则是党指挥枪，而决不容许枪指挥党。」

《解放军报》的系列评论中隐隐透露出军方话语权扩张的可能性。如果军队在政策制订和执行中取得过多主导权，这将直接冲击党的领导地位，引发「枪指挥党」的风险；再者，军队成为潜在的政治变数这一点在这系列评论稿出版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可能不仅代表着解放军高层向国际社会公开化其对习近平甚至当前领导班子的不满，未来是否可能调整自「三湾整编」以来党中央与解放军之间的关系，也是值得观察的重点。

确立「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原则，是要避免军事力量干预党政以及军权威胁党权。 图／路透社

▌一切，或许只是旨在维护「独立王国」的核心利益

最后来谈谈各种可能性。

为何《解放军报》胆敢在2024年终时刻「妄议中央」？可知道，早在2016年初，习近平在第十八届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第六次全体会议（2016-01-12）上就表示「我们要求党员、干部不能妄议中央，不是说不能提意见和建议甚至批评性意见，而是不能在重大政治原则问题上、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同党中央唱反调、搞政治上的自由主义。」在党内政治生活中，这可是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既然如此，又为何胆敢冒大不讳？

一派的说法是为了「反习」。如配合12月中旬疑似由解放军发动了一场结合北部、中部与南部战区，但火箭军与东部战区缺席的海上超大规模军演来看，案情似乎并不单纯。这场超大军演的对象究竟是瞄准台湾，还是拒斥在中国袭台时对美、日的反介入/區域禁止（A2/AD），甚至是张又侠在对习近平「叫板」，显示谁才真正控制着解放军军权。

由于中共的决策完全缺乏透命度，各方只能靠自己的立场与对中共党的知识含量加以臆测。笔者认为，以上都言之成理，但由于系列评论稿的「丑话」已说出口、「犯了龙颜」，更坏了党内「枪绝对不能干预党」的政治纪律，如果此举只是为了展现军中针对苗华被捕事件的反应，其实大可指名批判苗华，不需要这么八折七绕着地对着一团「空气」说重话。这是否真是为了「倒习」，把习近平赶下总书记与中央军委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五篇评论稿未见「以习近平为同志为和心的党中央」、「两个维护」的「金科玉律」，不维护「习核心」的意涵相当明确。

《解放军报》系列评论稿的「丑话」已说出口、更坏了党内「枪绝对不能干预党」的政治纪律。 图／美联社

但这是否表示解放军高层极有可能已经有了第六代领导人（如，近日被YT政论名嘴文昭点名的王沪宁，以及上海市委书记陈吉宁）的拥立人选，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取习而代之，也因为有「新主」撑腰，所以放话可以「少点规矩」，纪律可以暂时摆一边，但这么一来，真的就兹事体大了，也难保，未来的新主因忌惮军中势力，重演宋太祖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一上台就开始清算之。

因此，最有可能的戏码，是解放军高层采取的一种防卫姿态，为了保留自己一亩三分地的经济利益以及保全自己的项上人头。

这一年来，有多少解放军高级干部「被消失」？习近平打贪腐直接打、一路打、继续打到军中的「核心利益」，又有多少现役与退役高级将领承受得住？从这个角度来看，《解放军报》的系列评论是否可以解读为了维护自己的「独立王国」下的被迫反击？也让未来的「新主」能够放缓「打老虎、拍苍蝇」的反腐败措施，回到闷声发大财的「黄金年代」？

这或许就是系列评论中为何采取「多些民主、少些集中，方能促成团结」的论旨的主要意涵所在。

▌后记

在2024年12月18日第五篇系列文刊出后，截至2025年01月14日这段期间，中国人民解放军又有三名高阶军官遭控「违法违纪」落马。分别是出身31个集团军的原陆军政委秦树桐上将、原陆军副司令员尤海涛中将与原南部战区海军司令员、属苗华系统的李鹏程中将。根据袁红冰的YT，尤海涛疑似因为反习言论而落马。当前的状况是解放军高层习派与非习派竞相下落不明或立案调查，显示当前中共的派系斗争在军中已经高度白热化。

最有可能的戏码，是解放军高层采取的一种防卫姿态，为了保留自己一亩三分地的经济利益以及保全自己的项上人头。 图／美联社

原文连接：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3/8489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