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FoYaoTiaoQian 佛要跳墙 2021年05月26日
清末三大势力,汉族权臣在庙堂拿到了权柄、活不下去的穷苦人民在江湖组成会党、而看不下中华沦落的读书人抛头颅洒热血的搞革命。
革命三大法宝:宣传,搞反清复明;刺杀,热血书生的刺客团遍布大江南北;起义,最重要也是最难的动作。
起义需要钱、需要枪、需要人。钱和枪已经谈过了,剩下最复杂的一个,就是搞人。
没错,搞革命,就是搞人。
从这章开始,进入知识点汇集的重灾区,之前的汉族官僚势力、会党势力、华侨势力将会在人这个话题中纷纷进场,大家如果听得有的晕的话,不要奇怪,革命领袖们当年自己都很晕。
搞革命就是搞人(上)
搞人这玩意儿,说细了可以成为一个系列,咱们这文章主要给大家打近代史的框架,不是开人力资源课,所以只能大概的讲讲。
首先明确一点,对于一个大型组织而言,要能搞出花样基本上要靠几个层次的人。顶尖的叫领袖、其次为领导、往下是中层,再往下叫做一线员工。组织要混出头,缺一不可。
从领袖的角度,做到开国老大这个位置,不论哪个朝代,都是从尸山血海里干出来的,多少有那么点教主气质。按照现在流行的名词,叫做“现实扭曲力场”。比较著名的比如混混老大刘邦,一个基层小混混公务员,硬是能让张良这种贵族二代心服口服,可以说是非常拉风了。
就这点而言,孙大炮还是非常合格的。比如当年他在香港混大学的时候,明明是学医,搞了半天却发展出郑士良、陈少白这样的造反派出来。之前咱们不是提到了牛叉三兄弟:谭嗣同、唐才常、毕永年三兄弟嘛。
老毕在谭老大牺牲后,南下香港,跟大炮见了一面,结果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情不自禁,从此开启了革命道路。真可谓自带主角光环。

左边是唐才常、右边是毕永年
前面两位还算是二线人物,天生就是需要大哥带领的,老孙牛就牛在很多明明是一把手的底子,也对他非常服气。
比如黄兴,长沙名门,湖南革命派继谭嗣同、唐才常之后的正宗一把手,又有华兴会作为实力背书,在他的地头是妥妥的领袖。结果和碰到泥腿子出身的老孙,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情不自禁,从此成了孙大炮的副手,硬是跟着混了十几年。

不仅仅是国内,大炮作为教主,魅力可谓超越国境。之前军火那一章不是提到了日本人宫崎滔天吗,这哥们没落武士出身,二天一流剑道高手(就是宫本武藏的那个剑道),早稻田大学毕业生,也算是明治的平民精英了。
他本来是拿着犬养毅的钱来中国研究黑社会,说白了就是搞间谍工作的。结果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情不自禁,从此成了东瀛铁粉。
大炮在日本的关系网、老孙《伦敦蒙难记》的日文版、在日本的军火网络,都是这位宫崎Sensei搞出来的。寅藏Samurai同学(宫崎滔天的本命宫崎寅藏)后来还写了一本书,叫《三十三年落花梦》,一度畅销中国,里面说中山先生有四大何其:“他的思想何其高尚!他的见识何其卓越!他的抱负何其远大!而他的情感又何其恳切!”活脱脱的迷弟。
几十年鞍前马后,宫崎sensei为中国革命事业呕心沥血,以至于犬养毅说“小宫同学不是我们放出去做间谍的嘛,怎么成铁粉了,他丫到底哪边的?”显然人家是中国革命这一边的。
顺便说一嘴,后来湖南革命一哥黄兴去世,回乡安葬,宫崎作为拜把子兄弟从日本去长沙参加葬礼。顺道应当地师范学校学生的邀请,做了个题为《亚细亚的振兴,黄色人种的团结》的演讲。邀请他的学生就是我们的毛教员。

最后,大炮作为一个国际偶像,怎么能少白种粉丝?大家仔细看《辛亥革命》的话,里面有个捣鼓武器的外国人,那个就是大炮的头号白人粉丝荷马李。
李大侠在电影里人高马大,现实中其实身高一米六,兼具驼背、近视两大短板,不过他聪明过人,自小立志成为军事家。被西点军校拒收后,只好委曲求全去了斯坦福,相当凡尔赛。
既然在本土没法实现军事家梦想,李大侠转而选择来中国实现抱负。先是跟着康有为混,成了戊戌变法里的洋人将军,有那么点汤姆·克鲁斯“最后武士”的味道。可没几年就对老康灰心了,毕竟领袖人物忙着纳妾、在南美洲买房,那保皇党这皮球能跳多高可就很明显了。
辗转南北,他在香港见到了孙大炮,于是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情不自禁,从此成了铁粉。大炮在美国的筹款很多都是李大侠完成的,后来还成了中华民国的首届“首席军事顾问”。
大家千万不要觉得这是因为他是大炮的关系户,所以给个抬头聊表谢意。事实上,李大侠是那个年代最牛叉的地缘政治学家,人家写了本书,叫做《无知之勇》,提前三十年预告美国要和日本开战,而且认定日本人会从太平洋攻击美军,甚至预言日本人进攻菲律宾的登陆点,就问你服不服。
顺便再说一句,这位白求恩2号,年轻时做梦自己成了武僧朱元璋,带领中国人推翻异族统治,死后穿着军装,葬在台湾阳明山,导演们敬请考虑一下这位奇人,顺便去祭奠一下。

这么一众精英都愿意跟着老孙卖命,可见他的爆表的魅力值。不过,表扬完优点,也要说说短板了。作为领袖,大炮其实一直不太能搞得定核心领导班子,革命党上层一直内耗严重,大家虽然不至于同室操戈,但总有点同床异梦的调调。
基本表现就是,老大地位不稳,小弟总想上位。当然,追根溯源,大炮他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老人家创建兴中会后,没几年就和香港造反团伙辅仁文社合并了。虽然合并后继续叫兴中会,但会长其实是杨衢云,就是在《十月围城》刚开始时,被胡军一枪爆头的那个。

这个名字现在不大听到了,但放到那个时候,可是响当当的香港本地一哥。老孙常说的“本党十次起义”,首义“1895年广州起义”,主要策划人其实是杨衢云,搞钱、搞人、搞钱都是他为主。
不过老孙岂是寄人篱下的人物。
之前不是提到毕永年、郑士良都是老孙铁粉吗,很快,老毕就在湖南拉拢哥老会势力,老郑在广东搞定三合会势力。三花聚顶,搞出了个清末版”十八省杀龟同盟”,哥老会、三合会、兴中会,三会合一变身“兴汉会”,遥奉孙中山为总舵主。
大家如果不太理解啥意思的话,可以了解一下宋江带着几十个兄弟上梁山,晁盖手头却只有八九条枪这种尴尬场景。所以杨老板非常知趣的就主动让贤了,从此老孙就踏上了边扩大团伙,边稳住领袖地位的打怪升级之路。
从这个角度来说,老孙也不要怪别人老是瞄着他的位子,毕竟他也是过来人。
之前咱们不是说了光复会的章太炎、陶成章那帮人跟老孙很不对付嘛。其实不对付的不止这帮人,清末革命党三大主流团伙,浙江帮光复会、广东帮兴中会、湖南帮华兴会,各个都有想做老大的领导。
光复会就不用说了,1907年同盟会大分裂,章太炎把大炮骂的狗血喷头,势同水火;湖南帮虽然嗓门没那么大,但其实动作一点也不小。黄兴和孙中山因为国旗的事儿吵翻了天,黄兴的二把手宋教仁直接就单飞去了。以至于后来宋教仁遇刺,还有传言说是孙大炮在后面指示。虽然这种说法相当不靠谱,但也侧面说明了当年大家斗的多凶。
要不是黄兴后来大局为主,甘当子房卧龙,还不知道这帮人会搞出多大的乱子来。

挨了黑枪的宋教仁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绝对不能内斗啊,严格来说,社团稍微大一点了,要上层一团和气是不现实的,只不过内斗有内斗的底线章法,好比TG,毛教员三番五次被斗下去,每次他就气鼓鼓的在一旁,说“我是茅坑里的石头,连鬼都不上门了”。
然而,除了某焘外,从没有人敢动单干的念头。KMT可就不一样了,闹僵了分分钟拉团伙单干,不爽就“宁汉分流”,有共同利益了就“宁汉合流”,进进出出,上上下下,跟公交车似的。
最著名的分流团伙光复会,因为几千块钱经费的事情就跟孙中山撕逼,一直撕到在报纸上公开决裂,互泼脏水,自立门户为止。所以才有前面说的,光复会徐锡麟临刑前,人家问他是不是被孙文指使,答曰:“孙文哪里指挥的动我”。好汉的确是条好汉,不过多少有点组织性不强的味道。
从这个角度来讲,该社团从兴中会、同盟会、国民党一路下来,到现在蜗居湾湾,一直非常稳定的表现出了领袖地位不牢,领导内斗成风,二把手一言不合就单干的习惯。可以说的确非常需要一次深入骨髓的整风运动。

就这一点,大家如果看不开要去创业的话,组织学上,千万既要学习GCD,又要研究KMT,一正一反,非常有帮助。好比当年马爸爸创业,以杭州师范大学毕业生的身份,头顶大学考三次的光环,可以说非常草根了。
结果马爸爸自带教主属性,很快吸引到耶鲁大学毕业、瑞典投行工作的蔡崇信;复旦大学毕业、铁饭碗外经贸部的金建杭等人加入,妥妥的精英分子。
然鹅,即便手下如此精英,你有听说过阿里内部讨论过谁是老大的问题吗?当年阿里开大会,下面有人跳出来说:公司的战略都是马爸爸制定的,但万一错了怎么办,难道不应该大家讨论吗?结果马爸爸斩钉截铁的说,特么就算错了也得给我执行下去,爱干干,不爱干滚,但是领导核心不能乱动。
后来2000年马教主凑热闹去搞全球扩张,在2001年互联网泡沫的时候现金一度只够撑半年,几乎把公司整死了,但有谁敢提一句换领袖吗?毛线呢,换完CEO公司更要完蛋。

扯远了,回到革命党的故事来。孙领袖和各位领导们虽然斗的不亦乐乎,但也并非就不干造反这个正事儿了。谁去干呢,虽说老孙和黄兴都是有直接操刀子上前线的经验,但显然不能次次都是领导直接上嘛。作为一个团体,搞大事儿非常需要的是中层干部和一线员工,江湖人称企业的“腰部力量”和“狼性精神”,这事儿可就犯难了。
大家如果不是特别理解啥意思的话,看一看没做过业务的MBA创业就明白了。基本就是道理很多、市场分析很多、但落地就有点抓瞎了,这就必须要找个能落地的帮手干活儿才行。找谁呢?
显然是逮着谁找谁,毕竟刀口舔血的行当,肯出头的实在不多,有啥用啥才是王道。
首先出场的是一线员工,我们文章已经伏笔了很久的“会党”同志们。清末,是会党的春天,天地会、哥老会、青帮,遍布大江南北,尤其是天地会,高举“反清复明”的大旗,可以说是革命党的天然同盟军。显然对孙反贼而言,复明不复明可以晚点再说,反清才是第一要义。
这么一来二去,以革命党为核心,以帮会分子为基层想法就这么出现了,史称“会党路线”。
从会党的角度,大家搞反清复明这么多年,一直不成气候。会党大佬们也模模糊糊知道未来不一样了,需要点新思路。再加上兴中会里很多人本身就是三合会、哥老会的老资格,大家一拍即合。
于是,1899年,孙中山的同窗郑士良、陈少白联络广东天地会,毕永年联络湖南哥老会,成功搞出了之前说的三会合一“兴汉会”。
当天,大家喝了顿大酒,一众义士斩鸡头、烧黄纸、歃血为盟,大会宗旨“驱除鞑辱、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全票通过。
有诗为证:
毕永年:金石之交、生死不渝,至情所钟、题此襟裾。
陈少白:温温其人、形影相倚靠,昔有书绅、今昧此意。
哥老会山主辜人杰:负剑曾来海国游、英豪相聚小勾留,骊山一曲情何极,如此风光满目愁。
……
真是群豪万众一心,誓要江山变色,革命形势一片大好。然鹅,这边赋诗完,那边麻烦很快就来了。
实践证明,对于会党帮众而言,宣誓时虽然是真诚的,但孔方兄显然更真诚。

这一点大家一定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义气是锦上添花的。反清复明这个口号下面,首先是要解决的是“揾食”的问题。要革命?先拿钱来。于是孙中山各种奔走筹钱,革命党人等米下锅,史称“雇佣革命”。这个就比较麻烦了,如果大家看过“筹钱”那一章的话,应该还记得,革命早期,康有为才是募捐小能手。
这导致了很无语的一个事儿,兴汉会才开张几天,孙大炮的会长大印都还没摸热,那边老康出了个高价,半路截胡,几个哥老会大佬就跑去跟保皇党混了。
卧槽,这不是刚“反清复明”吗,怎么转眼就开始“保皇、清君侧”了,简直亮瞎狗眼。
这事儿对老毕的打击最大,当年他们革命三兄弟,老毕作为三弟倒是脑子最清醒,一直提醒大哥不可相信满清。结果大哥菜市口人头落地,三弟江湖奔走报仇。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搞了个大串联,结果特么又跑去“保皇”了,真是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奔过。一气之下,出家为僧,最终郁郁而终,孙大炮痛失左膀右臂。
对剩下的人而言,气归气,日子还是得过啊。具体的对策就是“晓之以情义,动之以融资,保皇党和革命党互相和稀泥”,最终勉强保持了革命的大团结。
大团结的结果,就是以谭嗣同的二弟唐才常为核心,搞出了极具中间路线特色的“自立军起义”。
老唐以两湖哥老会为底子,捣鼓出了近十万的“自立军”。说是自立军,其实就是哥老会大堂口,既拿保皇党的钱,也跟革命党混。宗旨一方面是“君臣之义、如何能废”,一方面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精神极度分裂。
当然,这十来万会党也不是很在乎,反正有钱了就喝酒吃肉吹牛逼,没钱了就自立山头、收点保护费自谋出路,可以说非常散漫。

结果自立军起义还没开动,要造反的消息就已经在喝酒吃肉吹牛逼中满天飞了。临到造反的时候,我们的“康圣人”又坚决的贪污了说好的30万捐款。
哥老会好汉们一手交钱一手造反,没钱不肯起兵。自立军被老滑头张之洞先下手为强,一众匪首被屠,二哥的大好头颅挂在城头,起义就这么戛然而止,热血三兄弟从此退出历史舞台。

七尺微躯酬故友,一腔热血溅荒丘
中间路线不行,那革命的会党路线呢?也不行。自立军起义失败之后,郑士良以广东三合会为底子,搞出了惠州起义。就是咱们在军火那章说的,被日本无良军火商坑了的那一次。革命的会党这次纪律方面大有提高,基本做到秋毫无犯,不过军火粮饷一旦断绝,队伍自然就散去。没办法,梁山好汉闹革命是不成的。
讲到这里,我多说一句啊,我对这帮义士完全没有任何贬低的意思。事实情况是,我深深的觉得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勇士。
青天白日满地红,这些略有懵懂的烈士血撒神州,的确也当地起“满地红”这三个字。但表扬英雄的故事大家随便拿本教科书都看得到,不用我多嘴,但实操起来到底什么模样就没啥概念了。
严格来说,孙中山、黄兴、唐才常这些人,是一群现代人;引导的是停留在中世纪的中国人民;进行一场半近代半原始的起义。李鸿章说是“三千年未见之大变局”,啥叫三千年未见?三国演义到清末1500年,中国的变化还没有鸦片战争到甲午这60年多,这就叫三千年未见。
后面的1906年萍浏醴(江西湖南附近)起义,有的会党老大坚持每次出兵前要杀人祭旗,程序必须要走;有的山主坚持进攻前要占卜算卦、看是否能得手;本来指挥部要放在“金刚头”,结果首领说“金刚”谐音“精光”,彩头不好,要放在“麻石”,这样才能坚如磐石。至于不按时出发,冲动之下就杀官举旗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就问你一句服不服?
这种桥段放到三国反倒毫无违和感,你看,周瑜杀蔡和祭旗、庞统殒命“落凤坡”,这不都一个套路的嘛。显然,对于20世纪的会党来说,人家也觉得理所当然。1500年来大家都挺习惯的玩法,凭啥说突然不灵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指望清末会党突然搞明白啥叫“民主共和”,比指望关二爷冲锋枪麦城突围还不靠谱。毕竟我大清在中法战争就已经用上了加特林、马克沁了,可40年后,未庄的阿Q还是觉得革命党是在给崇祯戴孝,你到哪儿说理去。
走私军火容易,引进思想难,几千年来一贯如此。
然而,因为这些玩法过时了,这些人就是傻子吗?
马福益、湘潭人,世代佃农。他身材魁梧、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是湖南哥老会大哥。在革命党人游说下,逐渐心服大义,加入华兴会,在各地联络会党起义。行事不密,途中被俘,结果利刃穿肩、铁链拖地、长沙街口流血盈丈,死前尤大骂清狗不止。
李金奇、醴陵人,打铁为生。他略通文墨,为人机警,是哥老会码头官、跟随大哥马福益准备起义。途中,行踪泄露被清兵围捕。李金奇武艺过人,跳窗入水,潜游在往来舟楫间,几乎逃脱。可惜出水换气时被清兵发现,弹如雨下,当场被打死在湘江水中。
谁跟他们死在一起呢?
刘道一、湘潭人,自幼聪慧,考取官费生留日,入东京高等大同学校,妥妥的211。在日结交秋瑾、冯自由,加入横滨洪门。1906年回国组织群雄,事败被俘,酷刑加身,威武不屈,赋诗“天地方兴三字狱,但期吾道不终孤。”浏阳门外斩首,时年22。
起义时,那帮迷信而笨拙的文盲会党,和满腹经纶而天真的书生站在一起,怀中揣着“同心同德、灭满兴汉”的血书,大喊着“为马帮主报仇”,冲锋陷阵,葬身炮火。
同归一抔黄土、谁又能苛责这些的口号不够漂亮,不够进步呢。
存亡之秋,屠狗辈和读书人的血流在一起,不分彼此。而所谓中华民族的脊梁,便是地无南北、人无老幼,纵然个个不免有私心,但所有人都怀揣一个信念而已 ——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
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大清翻车指南 – 8——搞革命就是搞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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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革命就是搞人(下)
讲完了会党,再讲讲中层。
早期起义几次失败下来,领袖们也开始明白,雇佣革命是不行的了,要加强领导力。毕竟大家无论从文化上还是距离上,都相差太远。
从这个角度来说,孙大炮大半辈子喝洋墨水吃西餐,人又流落国外没法亲临前线,的确和一线有限脱节。
反之,大家细细思考一下毛教员的背景。
那怎么办呢?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呗。当年阿里搞销售团队,一开始招了一堆销售,结果卖的乱七八糟,跟杂牌军基本没啥区别。马老板谈情怀第一、蔡崇信妥妥的金领MBA、有办法吗?屁办法都没有,企业没有强干的中层,想要统一指挥就是扯淡。
于是,革命党一致认为,需要搞出一批革命的中坚力量,所谓企业的中层干部来。

那么清末的中层在哪里呢?中层显然是在年轻知识分子那里啊。
这么一来二去,就瞄上了留学生、华侨两大团体。华侨就不用说了,老孙的基本盘。虽然一开始有康有为这个对手,但毕竟影响力还在。何况大清一蟹不如一蟹,老康自己又贪污腐化,后期自然成了大炮的天下。
留学生方面,严格来说,大哥一开始看上的是留欧学生,毕竟那块地头他是比较熟的。不过无论欧美,都是价格高、距离远,导致留学生数量少且分散,不太好组织。
何况欧美派通常忙着搞学问,对政治没那么大兴趣。比如,搞定了1910年东北鼠疫的清末钟南山:伍连德,他就是剑桥大学毕业的;进小学课本的竺可桢,是哈佛毕业的;清华校长梅贻琦,是伍斯特理工学院毕业。
大家都忙着搞学问,没怎么掺和辛亥革命的事儿。
反观日本,距离近价格低,位置集中在东京,真是性价比的首选,妥妥的造反人口红利啊。
随便插一嘴啊,说起留日学生多,还得谢谢袁大头,他老人家不是接了李鸿章的班吗,上台后坚定不移的废除了科举制度。老玩法没得搞了,大量知识分子没地方去,于是士绅阶级纷纷把孩子放出去留学混个文凭。
有钱西游,没钱东渡,算是给革命提供了巨大的生力军。
老袁头无意间向大清的棺材板上敲了颗大钉子,可谓功德无量。

从当时来看,即便老孙不去引导这帮学生,他们基本也是革命好苗子了。当时留日学生革命氛围到达啥地步呢?
1903年的时候,张之洞上疏朝廷,说“……伏查,游学日本学生,年少无识惑于邪说,言动嚣张者固属不少,其循理守法潜心向学者亦颇不乏人……”意思就是虽然留日学生搞革命的很多,好好学习的其实也不少,基本就是默认大量留日学生都不务正业在闹革命了。
到1905年,东京留学已经上万人,革命党扎堆,小型进步团体数不尽数。
比如最早的留日学生吴禄贞,早在1900年就搞了个“励志会”,后来觉得励志会里保皇党太多,又解散励志会搞了个“青年会”;秋瑾,跑到日本就参加了个女权团体“共爱会”;冯自由,在东京搞了个“广东独立协会”,后来还在横滨搞了个“日本三合会”,秋瑾也是会员。

至于留学生的传统节目:各地老乡会,那就更不用说了。浙江同乡会、广东同乡会……可谓遍地开花。
尤其是绍兴老乡会,简直就是革命党本部,蔡元培、陶成章、徐锡麟、秋瑾……以“单个县城革命领袖密度”而言,唯一能比肩绍兴的就是广州了。
现在的老乡会,都是师兄忙着追师妹,发展男女关系;当年可都是革命党忙着发展下线,发展革命关系。
比如黄兴,就是在湖南老乡会上大招特招华兴会会员;鲁迅,第一次见到蔡元培就是在浙江老乡会上,后来又在日本的绍兴老乡会上,成了秋瑾的迷弟。
“……秋瑾姑娘很能干,有话当面说,语气很坚决,不转弯抹角,所以有不少人怕她。她爱唱歌,好合群,性格爽朗,而且善豪饮,讲话精辟,热心公益,所以很多人喜欢和她接近。虽然秋瑾姑娘生的秀气,但人品很高……”
嗯,师姐真好看。
我们现在耳熟耳熟的那帮民国大佬,大量的是日本留学生,刚才说的秋瑾、鲁迅、孙大炮二把手胡汉民、蒋光头的拜把子大哥陈其美、甚至包括李大钊、阎锡山……都有留日混东京革命圈的经历。

而且,以我大汉族几千年的经验,耕读之家用脚趾头都能想的出来,乱世要从军。所以当时日本军官学校招了一堆中国学生,后来这伙人被称为士官系。
比如北洋无间道的吴禄贞,后来在蒙古各种闹腾的小徐徐树铮,再造共和的蔡锷,都是日本军官学校培养出来的。
当然,最为著名的还是真·奉化之光·解放军总后勤部长·蒋志清委员长。

从革命情怀来说,老孙和留日学生可谓一拍即合。当然,能这么快混到一起,也不得不承认老孙在打开局面方面的能力。
现在大家一说起老孙来,张口闭口领袖、国父,但放到1900年,老孙在大部分国人心中是:“孙汶”。在“文”字旁边加个三点水,属于清朝的恶趣味,意思就是江洋大盗。
比如大家比较熟悉的“刺马”案主角张文祥,大清就把他名字改成:张汶祥,有那么点扎小人的意思,非常2B。
普通学生心里,一般觉得这货就是个会党。老孙当时最出名的,就是1895年广州起义。兄弟陆皓东被杀,满清全世界的发通缉令,说的就是“三合会陆皓东枭首示众,匪首孙汶在逃”。
不过老孙的主角光芒可不是盖的,举个例子。后来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的吴稚晖自己回忆说,他自己本来是立宪派,跟着康有为混的,最早从老康嘴里听说孙文这个人时,都说他是文盲兼江洋大盗。
后来搞清楚不是江洋大盗了,老康又说这货天天共和长共和短的,是个假洋鬼子,连个秀才都不是,没学问。毕竟人家康梁是211、985,老孙丫连个本科都不是,妥妥的杭州师范大学。
结果在日本第一次看到孙领袖,猛然发现大佬行万里路、破万卷书、学贯中西,顿时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情不自禁,就这么跟着大炮混了一辈子。领袖光芒非常了得。

当然,有一句说一句,当初在日本最能折腾的倒不是孙中山,毕竟他是总舵主,要协调会党、搞定金主、满世界宣传筹款,忙的不可开交,具体发展留学生事务还是黄兴、宋教仁他们最起劲。
既然革命团体、革命群众都不少,那啥事儿最重要呢?自然是团结最重要。1905年,大佬们觉得人多力量大。华兴会、光复会、兴中会,决定三会合一,搞出了同盟会。既代表着革命党的联合,也代表湖南帮、浙江帮和两广帮的联合。
大会议程第一项,自然就是吵架,毕竟啥会都要吵出个领导不是。
按套路来说,恐怕当时是要吵翻天花板的。毕竟三伙人各有优势,湖南人兄弟多,浙江人秀才多,两广捐款多,各有千秋。眼看着天花板就要掀翻,黄兴几乎要退股了。
这时,小概率事件发生了,大哥黄克强最后一刻,以大局为重,决定力挺孙逸仙。既然黄总跟了孙总,最大的两股势力绑在一起,那大家也就服气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希望以后大家既要记得那些不让做老大就退股的,也要想起那些为了大局甘当二把手的。在民国那个人人都是草头王,大家都过领袖瘾的时代,老黄这种人真是弥足珍贵。
可以说是一举奠定了组织的基本稳定、保证了这是一场胜利的大会、团结的大会,意义非凡。
终于,1905年8月,整合中层力量的同盟会成立。
那么请问要如何加入呢?
倒也不复杂,找个介绍人,领导考察一番(主要是怕清廷内奸)。
没问题的话,先画押盟书一份,类似于投名状那种;之后左手拿盟书,举右手宣誓“联盟人佛要跳墙,当天发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矢信矢忠,有始有卒。如或渝此,任众处罚”。
最后是口授暗号,通常是握手的时候拇指弯入手心,切口:
问:何处人?
答:汉人。
问:何物?
答:中国物。
问:何事?
答:天下事。

你看,投名状、暗号是会党门道、举右手宣誓是基督特色、平均地权显然是新时代方向。3000年之大变局下,承上启下、中外合璧的风格可谓非常明显。
礼毕,领导(比如黄兴)祝贺曰:
从今天起,
你已经不是清朝的人了。
这可不是一句开玩笑的话,放那个年头,从大清的角度,你既然不是他的人了,那就索性不要做人了。
大家记住这个知识点,这些入伙证书几乎就是革命生死线,当年陆皓东为了烧毁名册,结果撤退太晚,被清政府抓到砍头;后来秋瑾被捕的时候,名册差一点点就落到满清手头,要不是当时的县令李钟岳比较同情革命党,故意没去抄秋瑾闺房,绍兴革命党估计要被一网打尽。
后来秋瑾哥哥还因为这个特地去感谢李钟岳的儿子。
还是那句话,不论这帮人后来怎么闹腾、如何让人扼腕长叹,但当年同学年少,一腔热血为轩辕,不由得不让人敬佩。

回到主线,同盟会既然成立,意见领袖都已经全部加入了,剩下兄弟们还有啥好说的。一时间,加入同盟会成了爱国的代名词,留日学生纷纷以加入为荣,黄兴手头一把一把的入伙证书。
眼看着大量腰部力量开始汇集,革命中层呼之欲出,是不是可以团结一致领导革命了呢?当然不是,8月份同盟会成立,12月留日学生又又又又分裂了。
而且分裂的原因极其狗血,之前不是提到,张之洞上报朝廷说留日学生不好好读书,天天在闹革命嘛,朝廷就向日本政府投诉,要人家管管。
日本政府内心深处其实不太愿意管,毕竟中国越乱越好,闹革命显然是对她有利的;但完全不管也说不过去,毕竟东京都成了反贼窝了。
再说,东京留学生林子太大,啥鸟都有,既有准备抛头颅洒热血,为了中华崛起而读书的;也有开跑车、把艺伎、读野鸡大学的。
这个也没啥好奇怪的,后来的徒子徒孙包括方鸿渐的克莱登大学,唐骏同学的西太平洋大学。一脉相承,生生不息。
大家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读读平江不肖生(对,就是写《江湖奇侠传》《火烧红莲寺》的那个)的《留东外史》,口味很重,非常下饭;如果想要文艺腔一点,也可以去读读郁达夫的《沉沦》。
时间虽然不完全对得上,调调是差不多的。

于是,管理学生的需求和清政府的压力在一起,导致日本搞出了《留日学生取缔规则》,说白了就是要管管留学生,规范办学、规范学生行为、提醒这伙人低调点搞革命。这下子就捅了马蜂窝了。
留日学生瞬间分成两派,激进派,比如秋瑾,说:日本政府欺我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家还读个屁的书,一起回家闹革命去;
温和派,比如鲁迅,说,读个书不容易,大家起码忍到学成,毕竟国家也需要知识建设嘛。
很快,解决分歧的办法从扣“懦夫”“汉奸”的大帽子,一路升级到了不肯回国就对同胞大棍子伺候。这种争论方式,大家这两年在微信群里应该是很常见了。
棍棒相加的内斗,让日本新闻界笑掉大牙,嘲笑中国留学生“乌合之众”。结果,气愤、羞辱和绝望之下,陈天华(写《猛回头》的那个)蹈海自尽。

教科书上说他是为了抗议日本,蹈海自尽,其实人家遗书都说了不是因为那个劳什子的规则,主要还是想以死呼吁留学生团结,
有用吗?应该有点用的,虽然代价实在太大了一点。
1905年底到1906年初,2000多激进派留日学生最终决定回国,包括秋瑾。在浙江留学生同乡会给秋先生的践行会上,她说“如有人回到祖国,投降满虏,卖友求荣,欺压汉人,吃我一刀。”比一开始,态度多少缓和一些了。
再后来,秋瑾回国一年,当年这个最激进的女侠,写信给曾经意见相左,留在日本继续学业的好友王时泽说:“……吾与君志相若也……君之志则在于忍辱以成其学,而吾则义不受辱以贻我祖国之羞……则辱世甚暂,而不辱其常矣……”
意思就是,是否1905年回国,是个人的选择,各有好处,大家都还是一路人。

没办法,底层的会党要成长,要有时间消化“共和”,最终才能形成钢铁洪流;中层也是一样,要时间理解啥叫“革命的热情不能取代科学的方法”,啥叫“统一战线”。
张飞们猛则猛也,但要用上加特林,还要用鲜血试错、用时间去积累、最终才可以铸造成熟的革命队伍。
人嘛,总要自己学着长大。
就这样,革命力量伴随着领导层、中间层、执行层的各种内耗,摇摇晃晃的继续前进。虽说内斗固然连连,起义则更是不绝。
自同盟会创立,各种跟它沾边儿的起义层出不穷。注意,我说的是沾边儿,不是领导。说书到现在,大家对于革命势力内部的复杂关系应该颇有些感觉了,同盟会想要统一领导是没戏的。
之所以大家觉得是基本上是孙中山在折腾,主要是后来蒋委员长统一全国,自封孙中山传人,修建党史,当然啥都尽量向孙领袖身上靠。后来TG继承孙先生遗志,也不太愿意为修改历史而费劲儿。

事实上,革命党当年各自为战,用遍地开花来形容更加合适。
1905年,黄兴主持,萍浏醴起义,华兴会领导、哥老会为主体,失败,刘道一、杨卓林就义;
1907年,徐锡麟主持,浙皖起义,光复会领导、哥老会、青帮为主体,失败,徐锡麟、秋瑾就义;
1908年,熊成基支持,岳王会起义,光复会领导、新军主体、失败,熊成基两年后刺杀载洵,就义;
……
这些都还只是大起义,小起义更是不胜枚举。
最大的一次,孙中山主导,1907年粤桂滇大起义,
广东、广西、福建、越南(你没看错,就是越南,具体参考会党那一章)四地天地会为主体,
广东潮州、惠州,广西钦州、防城港、镇南关、廉州,云南河口先后起义,
孙大炮一度跑到越南坐镇,还去镇南关前线开了一炮。

结局大家也都知道了,起义沉重打击了清政府,换句话说:失败。
不得不说,革命先驱的人生,大多是失败的人生,这可不是我乱说,你看:
陶成章,刺杀慈禧失败、安庆起义失败、一辈子活在朝廷鹰犬的追杀中,四过杭州家门不入,最后还被盟军坑了,失败;
黄兴,萍浏醴起义失败、云南河口起义失败、镇南关起义失败、别急,未来等待他的还有汉口保卫战失败、北伐失败……人称常败将军,失败;
至于孙领袖,广州起义失败、惠州起义失败、北伐失败、搞不定光复会失败、搞不定陈炯明失败、搞不定日本政府失败、搞不定法国政府失败、被赶出日本、出新加坡、赶出越南、赶出泰国,整个东南亚无立锥之地……大半辈子跟丧家犬似的,失败中的失败。
还记得之前说的吗?顶级革命家的神经,都像钢筋那么粗。碰到失败就跳楼,那就不要去玩什么革命,搞什么创业了。

嗯,带孩子也是一样
然而,神经粗只能算是基本素养。
在至暗时刻,不仅要有忍受失败的神经,还要有抛开痛苦,寻找失败教训的能力。套用一句维克多·弗兰克尔的话:
失败就是失败,
失败本身毫无意义,
从失败中学到的东西才有意义。
革命党在失败中,逐渐学会怎么筹钱,怎么走私军火,怎么跟会党打交道,怎么组织协调,怎么培养中层,怎么宣传思想。
在粤桂滇大起义失败后,革命党“从地下爬起来,揩干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伴的尸首”(by 毛泽东),痛苦的思考,希望在哪里?
希望就在失败里。
清末,饿殍遍地,百姓虽有“好男不当兵”之说,但为了吃口饭,很多加入军队。随着一起进入军队的,是底层的会党组织。
1905年,同盟会成立后,大批留日学生入会,其中包括了很多军校士官生。留日学生大分裂后,这些人大部分并未辍学革命。黄兴也常劝说大家不要冲动,来日方长。他们学成回国后,加入了各地新军。
苗子和内应都在。
1907年,广西镇南关起义失败,但革命军人员损失很小。广西素来是三合会的地盘,军队中有很多会党的兄弟,双方在阵前呼喊:“同胞兄弟不打同胞兄弟”。互相通气,装腔作势,朝天开枪了事。
而清廷当地镇压起义的新军首领陆荣廷(就是后来的两广军阀大佬),自己就是同盟会成员。云南土司龙济光怀疑他通敌,派萧顺洪带兵督阵。
密令,若陆荣廷有异动,则阵前格杀。陆荣廷无奈开战,进逼之下,起义军大部分趁夜撤退到越南,损失仅数人。
新军军心不稳,革命党有机可乘。
1908年,安庆马炮营起义(也就是前面说的岳王会起义),熊成基领导新军马炮营围攻安庆。在没有会党支持,没有捐款支援的情况下,起义军围攻安庆一昼夜。
新军和会党执行力高下,一目了然。
啥叫“让听得见炮声的人做决策”?不仅仅意味着要倾听一线的声音,更意味着领导不要老是蹲在办公室,要去那些听得到炮声的地方。
革命形势瞬息万变,不听到炮声,怎么做出正确决策?

1908年,同盟会转变战略,从原来的“会党路线”,转为“新军路线”。革命党开始专注于对新军的宣传、渗透和改造。
中国,阿不对,人类有史以来,最宏大的一次无间道行动,拉开序幕。

对不起,我是革命党
大清翻车指南 -10——洋人来了
原创 FoYaoTiaoQiang 佛要跳墙 2021年7月10日
这两章的话题相对比较独立,主要谈的是欧洲和中国的互动,正是这些互动,引导了清朝末年的走向。
话题跨度比较大,麻烦大家耐心看。
11
洋人来了
既然说起大清的作死表演,显然少不了洋人的助阵。
大家比较熟悉的说法自然是洋人倾销鸦片、中国白银外流、林则徐虎门销烟,1840年,英国人出现在了广州城外、官僚贪生怕死,大清一败涂地,中国从此进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这么讲当然没错,只不过剧本单薄,总有点不清不楚。
比较典型的问题包括:为什么是英国人,不是法国、西班牙、俄国什么的?为什么清政府打的这么烂,不是有80万军队吗,怎么被万把号人打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是1840年,之前呢?如果清朝不腐败,将士用命,是不是就打的过英国了?打完以后呢,到底啥好处,为啥不直接统治,把大清变成印度第二?
这些都是非常好的问题,显然,不能理解洋人在中国的情况,就不能理解清末的格局。
10.1
首先,大家一定要有个基本概念,洋人的势力不是1840年突然出现在大门口的,洋人早就来了。
从汉代丝绸之路开始,我们和世界的联系始终没有断过。欧亚大陆跨国贸易中的瓷器、丝绸和茶叶,一直都是中国制造,全球消费。
具体谁在消费呢?不一定,一般谁有钱谁消费。
比如罗马当初一阵雄起,把地中海给打成了帝国内海,宫廷里就各种汉代丝绸,显然,比起当时的毛织物和亚麻(当时棉织物还不流行)来说,丝绸实在爽太多了。流行到啥程度呢?罗马元老院一度发布命令,说“丝绸太过贴身,穿着有伤风化,公开场合必须禁止”。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有理由怀疑凯撒当年就是穿着绸缎到处泡妞的。
再比如,千把年后,奥斯曼土耳其崛起,帝国横跨欧亚大陆,把基督徒打的哭爹喊娘。苏丹穆罕穆德二世轰开了千年帝国拜占庭的首都,君士坦丁堡,牛逼哄哄的宣布“寡人注定要成为两洲(欧洲也亚洲)和两海(地中海和黑海)的主人”,说完端起青花瓷器,喝一口绿茶。
正宗大明进口货,养生健胃,比喝马奶洋气多了。

反过来,我们对世界各地的商品也有很大的需求。中亚的骏马,印度的香料象牙、阿富汗的青金石、希腊的珠宝、非洲的黑奴、波斯的美女,基本都可以在中国找到市场。比如唐代有钱人就喜欢买个昆仑奴(黑人奴隶)作为随身侍从,人高马大脾气温和,可以说是居家旅行、吹牛装逼的必备。

总体来说,这些交易的体量都不算大,大部分时间里对国民经济影响有限,双方可以说是有来有往,其乐融融。
不过到了明朝,事情起了变化。1492年,明弘治五年,虔诚的西班牙人花了800年时间,终于把穆斯林赶出了伊比利亚半岛,同年,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卡洛斯们发现,南美这片处女地上,除了土著和丛林以外,有着上帝对他们的奖励(西班牙人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 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银矿。

南美洲天量的白银,打造了人类历史上最有钱的国家 —— 西班牙。在16和17世纪,美洲白银产量分别占据了世界白银总额的75%,84.4%。
这是啥概念呢,我们对比一下,二战以后美国人牛逼的不行,黄金储备多到敢搞出个布雷顿森林体系,把美元和黄金直接挂钩。请问那时候他的黄金储备占世界多少呢?百分之七十五。
大家自行感受一下西班牙这种”我交朋友不在乎有钱没钱,反正都没我有钱“的霸气。
既然如此霸气,怎么能不享受一下世界之巅的威风。卡洛斯们毫不犹豫的把天量的财富投入了三个无底洞:打仗、宗教狂和奢侈品。
巅峰时期,西班牙维系了欧洲最强的陆军 —— 西班牙方阵,最大的海军 —— 西班牙无敌舰队;
西班牙统治者以天主教守护者自居,全国密布宗教裁判所,四面出击死磕穆斯林和欧洲新教徒,人称”救世主帝国主义“;
而皇室如流水花钱,在欧洲产生了”价格革命“,输入型通胀让欧洲物价平均涨了三倍,所有人都在为西班牙打工,荷兰、英格兰、法国的工商业,尤其造船业,得到了巨大发展。

不理解啥叫“输入型通胀”的话,麻烦自行搜索关键词“疫情”、“美元流动性泛滥”、“大宗商品”。
如果还有兴趣的,可以查查中国在疫情期间的出口增长。
而对明朝最重要的一点是,暴富的西班牙极其热爱远东的奢侈品。
10.2
发现新大陆25年后,1520,为西班牙国王效力的葡萄牙人麦哲伦,绕过美洲最南端的麦哲伦海峡,来到了东南亚。他登陆了一个小岛,那个地方现在叫做:宿雾,为了纪念国王菲利普二世,这个地方被叫做“菲律宾”,之后为了贸易所建立的城市,叫做“马尼拉”。
菲律宾本地没有金银(运气好运气好),特产肉桂的贸易无法支撑昂贵的跨洋商业。但很快,西班牙人发现了明朝和菲律宾群岛的贸易路线。1575年,中国和西班牙亲密接触,地球上最大的暴发户和最大的制造国亲密接触了。
之后的故事,大家应该非常耳熟,中国疯狂上产能,西班牙、葡萄牙疯狂挖矿,一船船银子进来,一船船丝绸出去。皮鞭下,上千万土著死在墨西哥、秘鲁的矿山中,他们用命换来的三亿两白银注入中国经济。促使大明巩固了银本位的金融制度。
那是一个探险的年代、变革的年代、疯狂的年代、残忍的年代和伟大的年代。
每年3月,在墨西哥阿尔普尔科港口,因为严重水银中毒(汞齐化炼银法极容易造成重金属中毒)而浑身红斑的印第安人,嘴里咀嚼着古柯叶(古柯叶含兴奋性毒品可卡因,西班牙人刻意让他们古柯上瘾,好没日没夜工作),缓缓将一箱箱白银送上大帆船“车夫号”。
“车夫号“借着东北风,先向西南,然后向西。三个月后来到菲律宾马尼拉,航行期间船员4名落海、3名得血痢病故,货物完整无缺,可以说是非常顺利。此时,中国福州商人的福字号已经等候多时。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菲律宾人、华人劳工,一起卸下白银,换上丝绸、毛毯、瓷器、雨伞、茶叶、工业品(比如屏风)。
之后福建人检查好货仓,搬入本地的肉桂,顺着东南季风一路回到广东、福建。这些白银的一部分,流向北京,继而转到山海关,成为边防军的军饷;这中间又有一部分,按惯例孝敬魏公公,藏在九千岁的银仓;再过几年,又有一小部分,转给了张震。

而车夫号载满货物,做好维修,等到6月份西南季风吹起,启航北上,之后沿着北太平洋暖流一路向西,到北美洲的西海岸。之后靠着西北风和洋流南下,5个月后,回到墨西哥西海岸的阿尔普尔科港。路上,3名船员落水,11名船员病死,1位船员没有遵守饮水配额制,把自己活活渴死,货物完好无缺,可以说非常顺利。
在这里,翘首以盼的西班牙分销商、放贷者、保险公司热泪盈眶,赞美上帝。骨瘦如柴,牙齿松动的水手,拿到35磅年薪,12磅奖励,超过当时普通女仆5年的工资。他们对天发誓,永远不再当水手,然后进入最近的一家妓院,开始吃喝嫖赌。三个月后,这些人将一贫如洗,又重回到大帆船上。
而分销商则蜂拥而上,把这些货物继续运往秘鲁、阿根廷、甚至北美。其中一部分,沿着崎岖的山路,从西海岸来到东海岸维拉克鲁斯港。在这里,固定往返的商船将把这些货物送到西班牙的塞维利亚港。
日月星辰,周而往复,这样的大帆船,有上千艘。

从这一刻开始,中国已经无可抗拒的卷入了全球经济圈,利益的去驱使下,地缘政治的博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啥意思呢?
打
1521,明、葡萄牙屯门之战,明朝胜;
1523,明、葡萄牙西草湾之战,明朝胜;
1548,明、葡萄牙双屿之战,明朝胜;
1549,明、葡萄牙走马溪之战,明朝胜;
1604,明、荷兰澎湖对峙,荷兰不战而退;
1624,明、荷兰澎湖海战,明朝胜;
……
顺便说一句,之所以搞了半天都是跟葡萄牙人在打,主要是当时西班牙和葡萄牙都在抢殖民地,教皇觉得他们老是闹腾也不合适,就打圆场,让他们划了地盘,这就是著名的“教皇子午线”。
中国算是分在了葡萄牙的势力范围。到底是不是我们不知道,但葡萄牙觉得是,可以说非常有勇气。

另外,1576年,驻菲律宾总督桑德建议国王菲利普二世派遣4-6,000名士兵,征服中国。大家也不要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侮辱,毕竟6年前,西班牙船长阿蒂达的计划是80人征服明朝,而再之前的计划是60个。
桑德离任后,新总督维拉可能觉得原计划太拉胯了。1580年,他再次抛出新的融(作)资(战)计划,这次是12,000名西班牙士兵,外加6000名日本人,以及同等数量的印度人。可以说经过了非常严肃的思考。这让我严重怀疑贾跃亭其实是西班牙人。
当然,我也可以理解这种亢奋,毕竟169人征服印加帝国、600人征服阿兹台克帝国的光辉往事也刚过去不到百年,这种日天日地的大无畏精神还是值得赞许的。菲利普二世表示非常理解,然后就没然后了,毕竟堂弟葡萄牙刚刚被揍得的满地找牙……
同时,对于这些武装冲突,大家也不要往心里去,要有一个健康向上的心态。那么请问具体是什么样的心态呢?是像两广总督叶名琛一样,“不战不和不守,不降不死不走”,表示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呢;还是像著名老虔婆一样,表示“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呢?
让我们回到1521,嘉靖元年八月,广东按察使汪鋐率部驱逐葡萄牙人,屯门大战开打。葡国人火铳齐发,汪鋐大败。之后迅速开展谍报工作,找到善于制造火器的汉人杨三,开始仿制火器,史称“佛郎机火铳”。
40天后,汪鋐反攻,以仿制所得的佛郎机火铳为主力,配合水路战船,大败之。葡萄牙人大部被歼,营垒被焚毁,剩余逃亡海外。次年,葡萄牙人卷土重来,再次大败。
7年后,汪鋐上疏《奏陈愚见以弭边患事》,推荐在国防领域推广佛郎机火铳。再过两年,嘉靖任命汪鋐为兵部尚书,杨三为铸炮专家,以南京为生产基地,开始全面推广。
之后,赵士桢、戚继光陆续对佛郎机火铳升级换代,成功研发了从1000斤的大将军佛郎机,到7斤的子母铳等一整套“佛郎机系列”火器。

你以为我要开始表扬大明了吗?当然不是,1607,万历三十五年,明朝官员发现荷兰人红夷大炮威力惊人,一炮能打十华里,建议引进。我泱泱大国刚刚把蒙古打的七零八落,牛逼哄哄,当然一口拒绝。
12年后,1619,万历四十七年,明朝萨尔浒大败,5万精兵被努尔哈赤团灭,朝野大震;3年后,天启元年,徐光启引进红衣大炮,并主持了改良。6年后,袁崇焕在宁远城头,指挥11门红夷大炮猛轰努尔哈赤,满清大败。
之后徐光启努力改进大炮,满清疯狂挖火炮技术员。11年后,1636年,满蒙联军攻打朝鲜,红夷大炮在南汉山城把李氏朝鲜轰到没脾气,国王出门三跪九叩皇太极。

再过几年,徐光启他们研究出来铜铁复合红夷大炮,比原来从葡萄牙的铸铜大炮更为优良,于是葡萄牙人在澳门招募中国工匠去了果阿(在印度),帮助他们学会了铸铁红夷大炮。
明亡后,清初,朝廷继续大力发展火器,康熙平定准噶尔时,拿着俄国火器的葛尔丹和拿着仿制明朝火器的满清对轰,准噶尔败。大家可以在这张图判断一下这还算不算是冷兵器时代。

再之后,再之后断档了。
一直到340年后的1861,咸丰十一年,俄国公使向总理衙门提出架设北京到天津的电报。朝廷断然拒绝。洋人觉得很奇怪,这玩意儿明摆着功效无穷,尤其是备兵打战的利器,为毛这么抗拒。
显然他们不懂,我大清自有国情在,泱泱大国,4千年都没电报,可见其有害无益。
大哥,这不是1761年,八旗天下无敌的时候。1840年、1856年,两次鸦片战争时你刚刚被打的满地找牙好不好?能不能长点脑子。
那么啥时候开始有电报呢?10年后,1871年5月,沙俄侵占伊犁,急报八百里加急到北京,三个月已经过去了;再过三年,1874年8月,日本入侵台湾,快马加鞭传到北京,又是已经一个月。这次大家终于坐不住了,同意修建电报。
第一期计划从台湾到厦门,预算白银15万两,然后这项目就黄了,上头说是没钱。当然,前一年慈禧开修陵墓,预算500万两,这倒是从来没差过钱。
要到1877年,第一次听说电报的16年后,中国才铺设了第一条电报线路。再过两年,北洋大臣李鸿章内部各种推动,在天津设立电报学堂,中国这才终于有了电报事业。此时已经过了18年,对的,18年。怎么说来着:
傲慢使人退步,危机使人进步,
而愚昧则会要了你的命。
不好意思,提前剧透了,赶紧拉回来。
所以你看,洋人早就来了,只不过在门外兜了一圈,挨了几个嘴巴,选择”诚实劳动合法经营了“。合法经营的结果就是大明南方商品经济蓬勃发展,资本主义萌芽出现,张居正一条鞭法卓有成效,大明颇有中兴之气。
然而,
这些残暴的欢愉,
终将以残暴结局。
所有这些繁荣,代价是新大陆的累累尸骨。在西班牙人到达美洲的一个世纪内,钢铁、枪炮、病菌,叠加上原有政治体系的瓦解,玛雅文明区人口从2500万减少到150万,印加文明区人口从900万减少到60万,秘鲁的一个银矿,就夺去了800万条人命。
整个美洲的死亡人口接近一个亿。
这些亡灵,在明晃晃的白银黄金上,给西班牙带去了深深的诅咒 —— 家里有矿的这位,彻底染上白银依赖症。
国内疯狂通胀,制造业成本剧增,手工业者破产?没关系,我有白银;
和英国、法国、荷兰同时开战,无敌舰队被英国团灭?没关系,我有白银;
物价高涨,民不聊生?不关我的事儿,我们王室有白银;
资本外流,周围国家制造业、银行业高速增长?还是没关系,我有白银。
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黄金;
来啊造作啊,反正有,大把白银。
1618年,全欧洲大战“三十年战争”开始,西班牙以天主教守护者的名义,向新教开战。第二年,美洲白银突然减产,从一年200万杜卡特瞬间跌到80万。这场战整整打了三十年,国王哈布斯堡王朝破产,欧洲损失500万人口,德意志区被打成废墟。
1648年,三十年战争结束,西班牙帝国大败,初代日不落帝国走向没落。12年后,近亲通婚产物,大舌头、癫痫、半残废、阳痿的卡洛斯二世去世,哈布斯王朝西班牙分支绝嗣。

这些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结局。
战争结束后,在落日帝国的地基上,荷兰,继承了西班牙的海洋霸权,成为新一代全球商业和金融领袖,号称”海上马车夫“;法国,继承西班牙的陆地霸权,红衣主教黎塞留(就是《三个火枪手》里老是跟主角过不去的那个)纵横捭阖,成就了她欧洲大陆的霸业,为太阳王路易十四的出场铺平了道路了。
你以为他们很赚吗?错,真正赚到的藏在暗处。
在大陆专心互斗时,岛国英格兰,在没干扰的情况下专心革命。1642年到1651年,英国内战,保皇党和议会大打出手。
最终,克伦威尔干翻查理一世,英国资产阶级走向前台,新的社会制度看起乱七八糟,但在未来的300年,它将帮助英国成为巨人。
而在遥远的东方,明朝躺枪。
白银减产、欧洲打仗、不健康的贸易逆差三者合一,导致中西大帆船贸易戛然而止。大明一下子从输入通胀变成输入通缩,货币市场完全紊乱,货币危机成了压倒病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崇祯回天乏术,1644年吊了歪脖子树。
他并不孤单,5年后,查理一世将会抱着被砍的脑袋来陪他。
到了1661年,刚刚在南京大败一场的郑成功决心拿下台湾作为根据地,南明遗孤对荷兰的台湾棱堡要塞(就是热兰遮城)开战。国姓爷25000士兵在台湾登陆,不过马上吃瘪了。打荷兰人倒是问题不大,但是台湾太穷,养不活他的军队。于是只好3000人围城,剩下的屯田、借(抢)粮去了。

就这么耗了几个月,荷兰援军从巴达维亚(就是现在印度尼西亚的雅加达)赶来,双方台江海战,大炮对轰,郑成功再次大胜。1662年1月,在一个荷奸的帮助下,郑军修起了欧式工事,25日发动总攻,50门炮对着热兰遮城的附属堡垒开轰,一天打出了2500发炮弹,附堡陷落。
所以你看,靠这金老先生说的藤牌兵是打不下台湾的,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守军终于受不了,以“携带武器,自由离开”为条件,投降了事。经营近四十年的要塞就这样没了,荷兰人损失超过120万荷兰盾,气的跳脚。
总督揆一回去就被流放,在印度尼西亚吃了十几年牢饭才被允许回国,之后写了本书《被遗误的台湾》,大骂荷兰东印度公司官僚主义害死人。
台湾收复,是鸦片战争之前,中国王朝和欧洲国家之间的最后一场大型武装冲突,热兰遮城的硝烟,是大明帝国最后的荣光。在那之后,中国迎来了新的统治者:大清。
1644年,满清入关。
从1644到1800这150年时间里,如果有人跟你说,欧洲西边的那个人口千把万的英国,将在1840年轻轻松松,把人口几个亿的大清打的满地找牙,你一定会觉得丫是个神经病。
怎么可能呢?入关150年间,清朝给世界外人的形象就是:武德充沛,契而不舍。
1662年,南明永历皇帝被杀,中国基本统一,即便如此,满清面临的挑战并不小。台湾盘踞海外;三藩占据云南、广东、福建,搞的南方基本就是半独立王国;蒙古族准噶尔汗国在西北崛起,巅峰时期地盘超过400万平方公里,已经有了点满清自己当年起家的影子了。
所以清朝初年,朝廷的主要工作就是个“打”字。
1673到1681,平定三藩,完成对中原基本盘的直接统治;
1683,统一台湾,明朝势力从此彻底消灭;
1688开始,和准噶尔部开打,从康熙、雍正,一直打到乾隆,从蒙古,新疆,一路打到西藏,终于在1757年彻底干翻准噶尔部,解除了蒙古族势力的威胁;
1747,平定大小金川,把原来四川南部的半独立土司制度,彻底打成中央直属统治;
1757,平定大小和卓,取消回部的世袭制度,完成天山南北的统治;
这么几场下来,基本上把各个民族打成了能歌善舞的一家人。
即便到了1795年,满清还有实力打进尼泊尔,保护西藏。怎么都想象不出来40年后那副窝囊废的样子。
这就要回答两个问题:
第一,是满清是如何堕落的如此垃圾的?标准答案大家非常熟悉,不过也很容易引起微信群口水仗。
官僚体系腐败,这玩意儿在王朝晚期几乎不可避免;文字狱对思想的严酷镇压,明朝也有,但罗织之严、思想禁锢之深,的确比不上他爱新觉罗家;乾隆之后的武备废弛,鸦片战争时期的红夷大炮,射程精度还比不上明末,真是150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然而明末满大街八旗汉奸,似乎也没啥好自夸的;
……
大家吵来吵去,无非是吵1840年的清朝,比起历朝政权晚期,尤其是明末,是不是更垃圾一点。有的坚持认为是垃圾中的战斗机,有的说只不过是垃圾中的白羽鸡,各种吵翻天。
也许更值得问的,是第二个问题,欧洲怎么突然间就牛逼到能吊打中国,啊不对,吊打世界了?毕竟那个年头被打的一脸懵逼的不仅仅是中国一个。
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当年把基督徒打的喊爸爸 —— 解体;
北非,就是阿尔及利亚、突尼斯那些地方,当年是跟罗马叫板的迦太基,后来是地中海的武装海盗,一度是收欧洲和美国过桥过路费的 —— 灭国;
缅甸,当初乾隆四次清缅战争都搞不定,人称南方小强 —— 灭国;
阿富汗,一度北打伊朗,南踢印度 —— 打出翔;
……
也就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老实说,到底是超级垃圾,还是普通垃圾,这种话题其实没啥意思;毕竟我们的目标是自强,是怎么变牛逼,那谁最牛逼呢?
面对1840年的羞辱,大家的确难以保持一个平和的情绪。但如果用上帝视角,抛弃所有爱国情感,你得承认,大英帝国在那个年头,的确是开挂般的存在。
大部分人今年起码听了几十次“第一次鸦片战争”,脑子里已产生定势,似乎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但站在当年的视角,这件事简直太不正常了,清朝,怎么可能被英国打翻?
首先,大清和英国,几乎是已知世界里最远的距离,稍微懂一点军事的就知道,这种距离完全是后勤的噩梦。之前提到,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申请用1.5万人征服大明,菲利普二世只能表示“呵呵”。
1.5万人,先问问一路上要死多少。
整个大帆船贸易的时代,水手死亡率30%朝上。欧洲当年是雇佣兵制度,千里参军只为钱,士兵会不会哗变自己心里算。如果没概念的话,可以去看看《加勒比海盗》,当年水手的生活质量和电影里的海盗差不多,算是一个工种的。

那个年代,军队的远程投放能力就那么一点。比如台湾,作为荷兰的东亚贸易网络中心,巅峰时期也就1800士兵,后来郑成功围城,雅加达来支援的也就1000不到。但这在远洋殖民体系看来,已经是很大的一支人马了。
其次,打仗就是打钱,远征清朝,军费有没有着落?2.4万人,起码准备一年半的军费。有钱如西班牙王室,也曾经破产七次,每次违约都意味着下一次利率大涨,荷兰银行团报价已经到了14%,涨了几乎三倍,你猜猜他们肯不肯借钱给你打清朝。
再次,即便打下来,谁也不知道该怎么管。几亿人口,1000万平凡公里,殖民者根本没有统治的经验。当初之所以能打下美洲巨大的土地,是因为新大陆实在太过纯净,没有被病菌暴击过。
天花、麻疹、伤寒,随便哪一个就能把整个部落灭族。人死了自然也就不用管理了,留下肥沃而空旷的土地,配合上从非洲批量来黑奴,直接进行大庄园生产。

我大明子民刚刚挺过1633年明末大鼠疫;从小听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到时候既不肯做奴隶,又不肯去死,岂不是让人很为难?毕竟打仗是为了利益,总不能真的是为了“拯救中国一万万迷失的灵魂”吧(西班牙传教士说的)。
好,你牛逼,啥都能解决,最后一个问题,大队人马去打仗了,家里咋办?欧洲内斗几百年,稍不注意就有人上门乘火打劫。西班牙和法国争霸,英国人打劫;荷兰人和英国人争霸,法国人打劫;法国人和英国人打仗,俄国人打劫。
你想想大量部队在中国打仗,突然接到消息,母国在欧洲被捅了一刀的那种酸爽。
所有这些加在一起,就是一个巨大的问题:英国人,是如何在40年时间里,取得如何巨大优势的?
答案不仅仅在军事中,坚船利炮的背后,是商业、金融、地缘政治、和国家性质的巨大变迁。
(文章转自新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