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网上出现这张照片,令人喜忧参半,忧则因为中国落入「习倒退」、改革存废已在一线之间,喜则因为改革呼之欲出,此一线之间,竟是由于邓小平也曾有过「改制」的一闪念,或使中国避免「革命」、暴力,而和平演变,此一线之机,便是在庞大、昏聩、残暴的中共体制中,出现由鲍彤领衔的「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见吴伟为《纽约时报》中文网撰稿2014年8月11日https://cn.nytimes.com/china/20140811/cc11wuwei24/ ),我一向主张「非暴力革命」(此为我支持刘晓波之主因),而「和平演变」路径只有依赖党内健康力量出手改制,其机会也只发生在邓小平偶然出现「改制」意愿的一瞬间,这个机会主义者杀心突起(成因大可研究),不止中国要人头落地,最可惜者,乃是中国又落入暴力循环的怪圈,回到两千年旧磨道上去了,而中国变局唯赖强人之一闪念,乃是民间太弱小,至今如此。 】
鲍彤是当代谭嗣同,因为邓小平是想杀掉鲍彤的,由此八九六四这场温和改革,又因为遭到邓小平血腥屠杀,完全是重复一百年前的戊戌维新,遭到慈禧的血腥镇压,六君子断头菜市口。百年首尾各两同(彤)。当年严家祺、吴国光等追随鲍彤,进入中共最高决策层,曾经有机会把中国拨向和平转型的道路,却被邓小平斩断,赵紫阳因为有鲍彤襄助,当年才如此精彩,几个大手笔均来自鲍彤的建议,所以,实际上鲍彤才是当年进入中国最高决策层的一位杰出政治家。
2022年11月9日,鲍彤先生于北京时间7时08分安然离世,我闻讯在脸书上贴出这段文字。
鲍彤先生辞世,从八十年代过来的中国人,都会「心有戚戚焉」,因为鲍彤是赵紫阳的第一智囊,而赵紫阳的名字,会跟中国改革、八九六四等话语,永远留在历史中,政治的力量抹煞不了,原因也是政治对他不公道,对鲍彤也不公道。 「任人评说」是一条历史酷律,好人坏人皆不能免。
我并不认识鲍彤,却因为《河殇》和《乌托邦祭》而扯上关系:
『到了(一九八八年)深秋之际,《乌托邦祭》的出版仍无着落。有一天戈扬忽然打电话给我:「晓康,你赶快给我弄一个十万字以内的压缩本,我用一期《新观察》推出。」我连夜就做,知道老太太乃是京中一豪杰,不畏强梁的人物。
《新观察》是半月刊,月初、月中各一本。我虽诸事缠身,整日头绪纷乱,却巴巴儿地等着下一个出刊日。记得一个黄昏,我挣脱一个什么会议,就跑到一家街头报刊亭,买了一本《新观察》,翻开一看,连影子也没有。跑回家给编辑部打电话,没人接。第二天一早我就赶到沙滩文联大院,在《新观察》那栋小楼上,堵住编辑部主任郑仲兵。老郑是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君子,一把拉我进去坐下:
「咳!老太太都躲着你呀。我跟你说,版都做好了,在开机印刷前一分钟,老太太给鲍彤拨了一个电话。鲍彤说,这个苏晓康,麻烦惹得还不够呀?一个《河殇》,已经叫我们焦头烂额,你再把这个庐山会议捅出来,我们可没法保护他啦!」
到此,出版渠道基本堵死。 』(《屠龙年代》)
《河殇》的命运,跟赵紫阳、鲍彤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其背后又牵扯一个极为重大的权力问题、政治危机,是直到今天,我写《屠龙年代》这本书之际,这个历史秘辛,还无法获得确凿的证据,因为赵鲍二人皆已谢世。
赵紫阳在回忆录中说:
『李先念在「反赵」行动中非常积极,他既是前线人员,也是幕后主脑。 1988年10月,第13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大会上,曾有计划公布架构重组。但王震突然攻击《河殇》,要求中央委员会正式发出批判。我没有理会。那次事件之后,叶选宁(叶剑英之子)告诉我,王震当着他面前极力告发鲍彤,说他是支援制作《河殇》的无赖──这是王震从李先念口中听到的指控。 』
「倒赵」是一个典型的阴谋。起初,赵紫阳阻挡王震攻击《河殇》,仅仅是不想再回到「文革」旧路上去;但当王震进一步莫须有地指控「鲍彤支持制作《河殇》」,就是为了构陷赵紫阳支持「自由化」——别忘了,胡耀邦就是被指控「纵容自由化」而下台的;由此,老人帮也终于找到了颠覆赵紫阳的「政治罪名」,所以「八九」风云一起,李鹏便乘势扳倒赵紫阳,是注定的。
我们要问,1988年左右,所谓「八大老」为什么要在「倒胡」之后,紧接着就「倒赵」?
「六四」这场冲突,有一个早就被人们忘怀的背景,那就是中共的权力继承问题。经过「文革」,老人帮的教训是,他们打下的江山,只有交给他们的子女才放心。 「六四」冲突提供了一个契机,使他们如愿以偿,中共这个政权也从此变成一个封建的「家天下」。 「六四」屠杀二十年来,中国和世界都遗忘了许多,却从未明乎于此。
赵紫阳公开支持《河殇》,据说是鲍彤的建议,他跟赵紫阳说,《河殇》支持改革,这个细节已无从证实。
但是,八九另有「惊天一炸」,即赵戈会「抛邓」,导致情势急转直下,坊间皆言赵紫阳乃是对邓小平摊牌,置邓于「全民公投」之境,或说交给人们裁决是非,据说,这也是鲍彤向赵紫阳建议的,也因为这个事件,邓小平在血腥镇压之后,第一个抓的人,就是鲍彤,他甚至要砍鲍彤的头。
此「邓掌舵」爆料,颇有几说,都是借助了一种时间上的错位:1989年5月16日,戈氏上午见邓小平,下午见赵紫阳,何者为「最高级会谈」?这个「规格性」问题,产生了一个「政治机会」——
最早出现的「陈说」——陈一咨在流亡伊始就提供一种说法:苏联代表团质疑,邓小平什么党内职务都没有,戈氏见他算什么?于是王瑞林打电话来,要赵紫阳下午向戈氏解释一下。这个说法天衣无缝,说明赵阵营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授人以柄。
多年后又有一个「鲍说」——鲍彤出狱后说,在秦城他就自己揽下这个责任,说他根据中联部的介绍,替赵紫阳写了讲稿,说明邓虽退休仍然掌舵的意思。
最后的「赵说」,分别见于《开放》出版的宗风鸣着《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和赵本人的《录音回忆》两书,完全相同,大意是针对民间「垂帘听政」的说法,为了「维护邓的形象」,才说出这个秘密,「完全是好意」。
另据《明报》援引赵与新华社记者杨继绳的谈话,提到更具体的细节,即邓小平坚持他与戈尔巴乔夫的会见,才算「中苏最高级会谈」,并一再强调「这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他」,但不知为什么他会见时却忘了说这话,由此便要由赵紫阳来告诉戈氏「邓小平掌舵」的秘密。赵告诉杨:「我还对鲍彤说,小平同志可能真是老了,记性不行了……这一番话,本意是替邓小平把他忘记讲的话转告戈尔巴乔夫,目的是让对方回国后对此行能有个交代,至于外界如何理解,造成什么误解,我就没有办法控制了。」
其实,这是极权体制预留的一个漏洞,谁能利用它、怎么利用最好,只是一个技术问题。一九八八年开始的「倒胡」「倒赵」阴谋,缘起陈云的「子弟接班」战略部署,乃是晚清「垂帘听政」故事重演,改革阵营的赵紫阳鲍彤,见邓小平恐惧学潮而令大局崩坏,必须出奇招扭转颓势,利用「五一六」的时间差,趁电视转播的机会,向天下公布「邓掌舵」秘密,并以此反对调兵镇压,都是在中共体制下的明智终极之举,鲍彤临危不惧、冒杀头风险,事后亦忠贞不移、守节致死,其风范直逼戊戌维新中死难的谭嗣同。
二〇二一年三月十日,高龄九十的鲍彤投稿《光传媒》一文〈俄国十月炮响给中国送来什么〉,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文字?我受托写了一篇推荐词:
『鲍彤,耿介之士,也是一位智者。他沉浮党内多年,风风雨雨;曾位居中枢,睨视决策;又因脑后有反骨,身陷秦城,终于幸存晚岁,看尽兴亡。此文虽短,却大开大合,如庖丁解牛,由马克思愤青的起头,一路辨析俄罗斯的荒谬、毛泽东的粗鄙,中国造了两千年反,还要去请「洋宋江」,寥寥几语已说尽中共百年闹剧。毛泽东说是「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这是标准答案,中国学生用来应考保证得满分,但是等于没有回答,因为没有人知道「马克思主义」是什么东西,连马克思本人也说他只知道自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 』
——摘自《雨烟雪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