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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9律师周世锋

饭桌上的审判  

2015 年 7 月 10 日清晨,北京宋庄酒店的房门被粗暴踹开。没有逮捕令,只有 黑头套、反手铐和封嘴的胶条。我的律师周世锋被三人绑架,关进一间无人知 晓的房间。几天后,公安才拿来几摞空白文书——抓人时,他们甚至未准备逮 捕文件。 

这一天,逾 300 名维权律师与人权捍卫者被捕、失踪或审讯,史称“709 事 件”。2016 年 8 月 5 日,周世锋以“颠覆国家政权罪”被判七年有期徒刑。罪 证源于 2015 年 2 月,他在土家菜馆与朋友的一次聚餐,提到他刚写的《国民党 被打到台湾是历史的、人民的选择》一文,其中的一句“国民党就分化了”在 讯问笔录中被篡改为“共产党就分化了”,成为核心证据。原始录音被销毁, “颠覆国家政权的聚会”就这样被编造出来。 

 公共空间的崩塌  

“公共空间”应是人们自由表达、彼此倾听的场所。在古希腊,苏格拉底漫步 广场,与青年、公民、官员对话,追问正义与善。他从不著书,只用对话点燃 思想。然而,这种“不断发问”的姿态却被雅典民主视为威胁。他被控“败坏 青年”“不敬神明”,最终被多数投票处死。 

汉娜·阿伦特认为,苏格拉底之死标志着哲学与政治的分裂。哲学退入书斋, 政治沦为技术,公共生活失去灵魂。聚餐本是微型的公共空间——朋友放下戒 备,分享疑问,碰撞思想,类似古希腊的集市,或 1989 年 6 月 4 日之前的天安 门广场。 

但在今日中国,公共空间被扭曲为“审讯台”。饭桌上的私语被偷录,聊天记 录被后台保存作为“犯罪证据”,提出疑问被定性为“颠覆”,在场者被塑造 成“共犯”,公共性被系统性的国家机器扼杀。 

 被扑灭的光  

周世锋被蒙头带走,审讯中被迫“承认”早已拟好的“供词”。这不仅剥夺了 他的语话权力,更剥夺了人与人“共在”的权利。在一个黑监狱里,不单他一 人被剥夺了“共在”的权利,那些急于定罪的公安、检察官、法官,在盲从指 令、拼接谎言时,同样放弃了追问真相的自由,丧失了作为人的公共性。法 

律,沦为吞噬真相的暴力机器。

最后操弄这场政治丑闻的孙力军、傅政华也被这台机器绞杀,在周世锋获得自 由的同一天,他们被权力抛弃,沦为阶下囚,永久失去自由。这不是正义的 

轮回,而是权力的暴虐:在一个丧失“共在”的世界,个体被孤立,循环往复 地被权力吞没。 

周世锋作为律师,从未后悔追问真相,却被谎言定罪;他捍卫法治,却遭法律 碾压。阿伦特在《极权主义的起源》中警示,极权制造“孤独的人”——无法 言说、无法联结的个体。黑监狱不仅是物理牢笼,更是精神孤岛,囚禁每一个 灵魂。 

 广场的异化  

1989 年我还是初中生,怀揣天真的希望,与同学们步行至天安门广场声援大学 生。街上人潮涌动,秩序井然,仿佛全北京的人都来了,大家天真的以为这不 过是生活中平常的一天,他们不过是想自己的声音能被听人听见。多年后,我 和德国朋友重访广场,他被逐件检查书包,震惊于这片“广场”的沉默。那一 刻,1989 年的喧闹已成禁忌。 

曾经,广场是言说与联结的场域,是思想碰撞的熔炉;如今,它是统治者展示 威严的舞台。如今,我们身处一个失去广场的时代。,公共空间隔离成孤岛, 文字在审查下瑟瑟发抖到变形。人们用异体字、隐晦的暗语规避监控,却渐渐 遗忘了规避的初衷。人们在自我审查中用玩笑替代愤怒,用谐音替代真实,用 一种“假装平静”的方式说出骇人听闻,用狗头表情包遮蔽真实观点。就像福 柯所说:“最彻底的规训,不是让你闭嘴,而是让你在说话时不再认真。” 

公共性被消解为零散的、孤独的存在。汉娜·阿伦特曾警示,极权制造“孤独 的人”——无法言说、无法联结的个体。当我们习惯了沉默,习惯了用符号掩 饰真相,我们便在无形中成为孤岛,远离了“共在”的可能。 

 被遗忘的提问者  

公共空间是人与人之间的“光”。苏格拉底在广场发问,不是要推翻城邦,而 是让每个人直面自己的灵魂。毕福剑在饭桌上唱歌,周世锋谈法治,都只是在 点燃微光,寻求共鸣。 

然而,权力畏惧光。光暴露不公、谎言和恐惧。于是,权力用偷录抹黑光,用 黑头套遮盖光,用伪造笔录扑灭光。没有公共生活,人只能孤立、自我审查, 隐藏真实自我,活成沉默的影子。 

 苏格拉底式的受难 

苏格拉底代表“不愿假装无知”的人,他的存在被体制视为“不可控”的威 胁。他未在广场搞政变,仅是不懈发问,却被民主的多数处死。周世锋仅因饭 桌上的一句话被扭曲为“犯罪”。这不是偶然,而是一种权力有预见的系统性 机制去消灭公共性: 

  • 打击自由讨论本身; 
  • 摧毁人与人的信任; 
  • 扼杀公共生活中最珍贵的诚实与共在。将个体逼入自我审查的孤岛,消 灭公共性的根基。 

 阿伦特的理想  

阿伦特推崇古希腊式的“公共行动”:人们亲自参与、共同建构意义的政治生 活,不是被代表或管理,而是“自己行动”。苏格拉底是这种公共存在的典 范,他不统治、不说教,只与人共探“我是谁”“何为正义”。 

她在《人的境况》中写道:“公共空间的丧失,使人类不再能通过行动创造新 的开始。”当广场不再欢迎提问者,社会便只剩孤岛。悲哀的哲学悖论是:若 无公共空间,自由何以可能?若无“共在”,人何以区别于机器? 

 广场从未死去  

苏格拉底视哲学为面对死亡的准备,他坦然赴死,将其视为灵魂与真理的归 宿。周世锋和其他人权律师从未为自己的付出后悔,这是律师的职责、公民的 尊严。 

每当你选择不沉默、倾听他人的疑问与痛苦,广场便在你心中重生。你仍在说 话,仍在记忆那些被剪去的真话、被篡改的句子——这意味着广场从未真正消 失。 

在每一次发问、每一次低语、每一次勇敢的书写中,“共在”的幽光仍在绽 放。权力可扑灭光,却无法熄灭灵魂的追问。 

 

作者:张淼

2025 年 6 月 18 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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