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哲廷 2025年07月18日来源:上报
西藏的清晨和北京的清晨,光线或许同样苍白,但意义却截然不同。在西藏,阳光洒落的不是山巅,是一个语言正在死去的地平线。不是谁杀了语言,而是谁从娃娃手里夺走了它。
「中国当局斥资数亿美元在西藏大规模兴建学校,推动网状式全日制幼儿园计画,将藏族儿童置于以普通话教学、强化中华文化认同的教育环境。课程中不仅涵盖基本知识与技能训练,更透过校园标语『我是中国娃,爱说普通话』进行中共与『中国人』身分的美化教育;老师也安排短剧,向孩子们强调『衣食和幸福生活都是共产党赐予的』」--这些细节皆出自《华尔街日报》6月29日的深度调查报导。
它描述中国当局以「教育现代化」之名,筹建大量托幼与寄宿学校,并将幼儿时期做为文化同化的关键开端。报导内容,像是一封从高原被投递出来的紧急求救信,提醒我们:在「教育现代化」的糖衣下,中共对藏族的文化同化工程,已经系统化、网状化、深化至幼儿园里的每一张小脸。这场战争不打枪、不流血,也不需要党旗飘扬,只需要一间间寄宿学校,一句句「我是中国娃,爱说普通话」。
四岁,一个孩子还在学着怎么告诉妈妈「我怕」,就被迫说再见。在说再见以前,他可能连藏语的「我」都还不太会说。中共的「教育」逻辑很简单:只要让孩子先说普通话,思考就会慢慢变成「中国式」。把语言拔掉,文化、记忆、家庭、反抗、灵魂--都会变得沉默。这就是习近平口中的「革命传统教育从娃娃抓起」,不必流血的种族重组。
一、寄宿学校不是学校,是记忆的收容所
寄宿制度不是新的发明,但在西藏,它成了政治工程的手术刀。从幼儿园、小学到中学,藏族孩童被安置于语言隔离室,与父母隔绝数周到数月。他们的老师多为汉族人,有些甚至不会说藏语;他们学习的内容是汉语、爱国歌曲、中共光辉史;他们从生活到思维,全在党的视线中发展。
当局建构的这些校园,不是为了尊重或提升藏族文化,而是为了彻底替换它。它不教孩子怎么「当一个藏人」,只教孩子怎么「当一个中国娃」。课堂上强调的不是逻辑思考,不是多语能力,而是顺服。这不是教育,是文化拘禁。
人权组织估算,目前已有超过80万名藏族儿童在寄宿学校中长大,这意味着整整一代藏人,可能会成为文化上的失根者。他们不再能用藏语与祖父母对话,也难以理解「被禁止说话」的那份痛。失语的同时,连同对土地的感情、对宗教的体会、对历史的记忆,也一并从脑中移除。
二、语言不是工具,是一个民族的灵魂
很多人会说:这不过是语言政策,让孩子学普通话,有什么不好?学好中文,能考好学校,进公务员系统,脱离贫穷,这是进步!
但这是一个错误的前提:进步不是以否定过去为代价的阶梯。如果必须放弃母语才能升学、升迁,那么所谓「进步」其实是文化投降的伪装。语言不是只是表达工具,它是感知世界的方式,是构成身份的符号,是连结祖先、神祇与土地的纽带。
当藏族孩子在「共产党是太阳」的歌声中忘记了《六字大明咒》,这不只是教育选择,而是文化绝种的开始。语言的灭亡不是喧嚣的事件,而是悄无声息的流血,从孩子开始,从语汇消失的那一刻开始。
而更残酷的是,这不是自然衰退,而是刻意安排的政策结果。正如报导指出,2012年习近平上台后,政府不仅取缔民办藏语学校,还删除了教育政策中「双语教育」的条文,全面扩大普通话教育、加强思想灌输。这不是文化融合,而是文化替代。中共说:「你可以是藏人,但只能是说普通话、爱共产党的藏人。」
三、不是统一,是消音:当孩子的思维都用「党的语言」说话
当藏语变成「家里说话」的语言,而非「学校与国家」的语言时,它的地位已经被定义为「私领域的小声音」。一旦孩子的认知系统主要在普通话里发展,他们将难以用藏语表达抽象概念、政治观点、未来愿景。他们的「我思故我在」,将转译成「我按国家思考故我存在」。
正如一位受访藏族女子所说:「即使孩子们说藏语,脑中浮现的语言却是普通话。」这句话,比任何数据都残酷。这不只是语言转换,更是一种文化的精神殖民。
这样的结果,是一个「中国式藏人」的诞生,他们与父母祖辈的记忆断裂,不再理解为什么达赖喇嘛的重要性,不再知道流亡的历史、不再明白为何雪山狮子旗是一种抵抗。这不只是语言洗脑,而是思想基因的重编码。
四、教育与统战的界线,在西藏已经消失
中共从来不将「教育」视为中立工具,而是将其纳入统战的系统工程里。尤其在少数民族地区,教育不是让孩子自由探索,而是让孩子内化国家权力。幼儿园不是孩子们学习探索的地方,而是成为习近平思想「播种地」。
「衣食是共产党赐予的」,这句话,出现在四岁孩子的口中,不是可爱,是可怕。
这正是所谓的「教育现代化」?是一种有系统的历史抹除:在语言里抹除族群,在童年里抹除记忆,在学制里抹除反抗。这不是改善教育资源分配,而是挟带着政治目的的「文化去藏化」行动。中共不是要让藏人更有知识,而是让藏人变得像「中国人」:一种被建构的民族模板。
五、孩子是最后的防线,或第一个被收买的灵魂?
最令人心碎的,是孩子们自己并不知道他们正在被改写。他们在操场上快乐地跳着「红领巾之舞」,不知道他们的语言正在远去,他们的信仰在课本中被矮化成「封建迷信」,他们的未来早已在一套政治剧本里被预言。
藏人的祖先曾穿越喜马拉雅寻找法音,今日的藏人却必须寻找被压抑的母语。当「我是中国娃」成为信念时,一整个文明可能正被偷走,只留下观光手册里的皮毛民俗。
而我们作为旁观者、媒体阅读者、民主制度下的自由人,要如何面对这样的真相?
或许,最起码的责任,是拒绝冷静。
六、不是教育改革,是文化清洗
我们不该再用「教育改革」的字眼美化这种政策。当孩子的语言选择不是出于自由,而是出于制度压力与奖惩机制,当他们的生活被困在一个无法选择的政治教育体系里,这就不再是教育,而是一场政治清洗的前奏。
这不是统一教育,而是文化清洗。这不是促进民族融合,而是掏空民族灵魂。
正如先前对维吾尔族的再教育营所做的一切,如今正以温和却更深远的方式,发生在西藏。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选择从孩子下手,因为孩子不会反抗,孩子不知道历史的复杂,也还不会说「不」。
七、结语:你还记得你的语言吗?
当我们愤怒、忧心、或只是感到遥远时,不妨静下来问问自己:如果今天你被迫只能用另一种语言表达爱、恐惧、记忆和梦,那你还是你吗?
而如果你在说「我爱你」时,说的是别人的语言,听的是别人的爱国歌,念的是别人的历史,那你拥有的,究竟是未来,还是被设计过的命运?
西藏的孩子,值得拥有自己的语言、自己的历史、自己的自由。他们的童年,不该是党的试验场。他们的记忆,不该是空白的纸。
记住这句话--
「我是中国娃,不会说藏话」--这不是孩子的错,是政权的罪。
※作者为诗人,自由工作者。曾担任乾坤诗刊现代诗主编、台湾诗学论坛杂志执行编辑。收录合集《台湾1970世代诗人诗选集》,着有诗集《某事从未被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