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经出版 / 2024-03-12 | 转自 新世纪

若要了解当前的中国，「真正的关键人物」并非邓小平，而是江泽民。

在本届台北国际书展开幕日的讲座上，专研中共历史的历史学家冯客（Frank Dikötter）向全场观众笃定地说。

冯客进一步解释，即使中共官方所谓「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指的是邓小平，「习近平真正追随的人其实是江泽民」──不论是必须「走出去」投资外国，不能等待外资投资中国，还是必须透过爱国教育、在企业内设立党委员会等方式控制社会，乃至必须对抗境外势力秘密推动中国政权转移，反制所谓「和平演变」的阴谋，习近平当前许多政策背后的思维其实都源自江泽民，而非邓小平。

冯客是香港大学历史系教授、胡佛研究所资深研究员，新作《毛泽东之后的中国》甫在台湾出版，书中以丰富的档案资料为本，分析毛泽东死后的中国政治经济发展，并挑战众多常见迷思，而「高估邓小平的影响」正是迷思之一。

毛泽东之后的中国：一个强国崛起的真相

▌被高估的改革开放：农村早已自主去集体化，之后则是回归社会主义

高估邓小平影响力的迷思之所以出现，主因不只在于人们经常忽略江泽民的影响，更根本的原因是误以为「改革开放」真的是邓小平一手推动的剧烈变革。但冯客在写作这本书的期间，实际到中国各地的档案馆搜集史料，意外发现邓小平所谓的废除农业集体制度，充其量只是将民间已经展开的作为「就地合法」。

「1971年林彪死后，乡村民众已经开始『去集体化』，包含将工具、土地夺回来重新分配，以及建立地下的工厂和市场。」冯客举例，「所以1978年邓小平上台之后开始与农民订立契约，只不过是允许民间实践将近十年的现况延续而已。」废除农业集体制度是邓小平改革开放政策的核心，但这与其说是由上而下推动的变革，毋宁更像是由下而上促成的转型。 「乡村没有任何人在等待邓小平让他们活得下去。」冯客这样总结这段民间「自救」的历程。

除此之外，冯客还在更根本上质疑「改革开放」究竟是否真正代表中国进入新的经济模式：「普遍的说法中，毛时代完全失踪了，毛泽东死后就是四十年的改革开放，但其实，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与先前仍有非常多延续性。」冯客分析，「在经济上，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并不是要往前走，不是要从共产主义发展成资本主义，不是要让国有企业转型成民营企业；相反地，中国是向后走，是回到50年代、文化大革命前的经济安排，是回到真正社会主义的经济，让生产工具集中在国家手上。」所谓的改革开放，不应理解成新经济模式的开端，遑论是中国向西方的经济模式靠拢，反而是回归一条服膺共产主义理论的道路。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被问到毛时代以后最大的改变是什么？冯客立刻回答：「中国是从一个『集体化经济』变成『社会主义经济』。」他解释，「集体化经济下，所有人只要住在农村就会在人民公社，只要住在都市就会在国有企业；而到了后来的社会主义经济，各种生产工具、也就是马克思主义所称的『生产资料』仍掌握在国家手中，但在工作、消费上，人们可以有一些选择。」冯客强调，相较于毛时代的集体所有制，现今中国的经济模型下，人民确实变得更自由，但「这只是相对的」，在最根本的原则上，中国在所谓改革开放之后，仍然是一个共产主义国家。

▌仔细听中共高层说什么，进而看清中国已经走上死路

但是，「中国是一个共产主义国家，中共无意西化、民主化」此一根本事实，却长期被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的政治菁英忽略。而讽刺的是，依照冯客的观察，这并不是因为太多西方人太相信中共说的话，反而是因为西方人经常以为自己「比你们中国人更了解状况」，因此就连中共领导人明明白白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可以置若罔闻。

冯客具体举例，赵紫阳就曾明确表态永远不会采取西方的三权分立制度，江泽民也曾直接回应美国小布希总统的谈话内容，表达中国不会因为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就改革政治体制。但即使话已经说得如此清楚，西方菁英仍抱持「我们才懂」的心态。说到这里，冯客以诙谐的语气说：「他们态度就是『你们这样说，但你们不可能真的这样相信啦，哪有可能，我知道你们真正相信什么啦』！」在这个逻辑之下，「江泽民都把军队、把坦克车派进天安门广场了，我那时候人在北京，我心想『这总该算是明确的讯号了吧』，但他们仍然不相信。」换言之，是西方政治菁英的自负，才导致他们对中国的根本误判。

而这样的误判在更早之前就已开始。谈及这点，冯客语气犀利，列出一个又一个时间点：1949年中共掌权，华府却有许多菁英坚信毛泽东等人并非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只是要推动「农村改革」；1971年，季辛吉也以为中共本质上并非共产党，而其实是遵循儒家的世界观；甚至在天安门事件之后，柯林顿也仍认为中共终将走向民主化。正是因为看过美国政府一次又一次的误判，所以当冯客被主持人问到「该怎么理解中国政府」？他毫不犹豫地回答：第一步必须是「仔细听他们这些领导人说了什么，以及党的章程到底写了什么。」

冯客进一步指出，其实只要仔细听历任领导人的说法，就能了解中共无意放权，而只要阅读中国共产党的章程，更能清楚读到党的四项基本原则，亦即「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在在显示中共无意转型。

正是在这个基础之上，冯客才判断中国的政治经济发展已经走到「死路」。他分析，中共拒绝转型之下，已经做了所有「简单」的事，包含允许人民拥有少量土地、允许外国人租赁少量土地、允许国有企业在国内外股票市场上市等等。 「这些简单的做法都做了，但中国现在仍已丧失国内外的信心，他们还能做什么呢？」冯客问到。

无意转型，却又无力在既有体制下提出新策略──冯客认为，这正是中国发展的根本困境，「所以我才说，中国已经走上了死路。」

——博客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