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旭阳发表日期:2025.8.5来源:微信公众号“卖杏花”  转自中国数字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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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T编者按:作者称原文因遭到审查而无法推送。

这两天,很想写写遇“五服”而亮证那事,最终鸽子了。如果你写过几百篇推送即被404的文章,你或许会原谅我的懈怠。

要说用“五服”来描述表亲,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我老家的村庄和亲戚圈层里,出过官员,也闹过土匪,遇五服之内的同乡挡了道,立马亮证或亮枪的还真没听说过。

村里有一位在公路部门做官的,大概一二十年前回村,逢大雨,车轱辘打滑到泥窝里, 他敲了几家门,想喊几个精壮男子帮抬车, 却因为一个人都不认识,就没人应承,于是尬了好久。

“他公路局的,自己营里的路都修不好,也算活该。”一个老人跟我聊这事儿,哈哈大笑。

对乡情比如“五服”的敬畏,按照费孝通的说法,属于“差序格局”。西方的进化心理学说得更赤裸裸:基因会操控碳基生物的心智与行为,以存续基因自身。

基因还会精算,你救四个落水的表兄弟,在心理上等同于救一个亲弟弟。

只是基因的秘密被不断剥落,最终都可见一个丛林规则的内核,“差序格局”越来越hlod不住当下的中国,就是在乡村,熟人社会的伦理和规则也不断崩塌。

“我是你二大爷呀”“你妈是我大姨”“你咋连我都不认识了,我跟你四年级同桌呢”……

越来越没有一张行政执法证好使。就是你拿不出正规的证,弄个乡镇综治办的证,在辖区内也尽管横着走。

城市会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多少。在我所处的中部某省会城市,不少街道办的门口,成排停着电瓶“执法车”,连车牌都懒得挂。

回到事发现场,为什么血亲和乡情向亮证低头?恐怕是因为生存资源的分配和规则,已剧变到让人害怕的地步。

在万恶的|社会,绝大多数人和家庭都无法脱离“差序格局”而生存,即便你一时富贵, 在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乱世,也朝不保夕。出于最世故的盘算,你也不敢轻易背弃以“五服”为圆心的同心圆。

到了新时代,随着承平期越来越长,社会阶层不断固化,权力和金钱的交易机制不断完善,人和家庭的生存,都越来越没法、也没必要托庇于“五服”。故乡,也成为穷亲戚的代名词。谁考公上岸,谁捉一把改革春风捞到快钱,谁就是人上人。

村头巷尾的二大爷三大妈四弟五妹的,亲一点的打几句哈哈,不那么亲的猛踩一脚油门,溅他们一身故乡的泥浆他们也没处说理。

“差序格局”空前地媚权拜势,体制内人士更能调配权力资源,商人群体则以金钱批发或零购权力,这两种人就会更有安全感、获得感和配得感。

具象来说,我车上放着一张辖区内所有私营场所老板都毕恭毕敬的消防执法证,那么我管你丫五服还是十服,今天都得给我服。你跟我五服,只会影响我亮证开罚单的手速。

一个“消防救援站二级消防士”在某镇究竟意味着什么,在消防队伍改制前后,此人的衔级和官场“差序格局”情况,才是破题的要害。

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个民营汽车配件公司的员工拿着丈夫的执法证恐吓良民,居然连行政拘留都舍不得开给她,也正好解释了她的安全感、获得感和配得感何以如此强大。

在我粗浅的法律思维里,一个人拿着近亲属的证件招摇撞骗,应该比陌生人处罚得更重,就像官员贪污相同的金额,就应该比小偷罪更大。

这是污染一碗水,跟污染水源的区别。可事实上,我想多了。

严惩她和丈夫并不难,但那张执法证的神力也会随之减损,让同志们下一次在街面和路边亮证前心生踌躇,长期以往,官将不官。

要是做官不能欺负老百姓,那做官还有什么意思呢?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评这事儿之时,传来消息,许倬云老先生去世了。我读他的东西不多,就一本《万古江河》,还有若干篇媒体对他的访谈。

他的人生经历很值得尊敬,以残躯辗转于乱世求学求生,最后卓有成就。然而,就我看到的他的思维和观点,却非常糟糕。

至少,我不认为他能解答一下中国权力体系下的“五服”与“亮证”之惑。一个对现实漠然和温吞的历史学家,很可能没研究好历史。

这也是很多中国文史哲大家的通病——他们已经无力与历史原料短兵相接。

他们更习惯于高台教化,凌空蹈虚,以万古、以江河来隐喻赤裸裸血淋淋的历史,滥施温情与理解,为这国一层层蒙上玫瑰色的罩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