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网络 执经生 冬川豆种子不死
宋侬战争和宋交战争表明,只有在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情况下,粤人才不会沦为任人宰割的对象。
1、夹缝中的战场:北宋统治前期的南粤
hhh大宝十四年(971)二月十五日,南汉后主向宋帝国侵略军投降,南汉灭亡,南粤史进入第五次北属时期。在宋帝国统治初期,我们不甘做奴隶的伟大祖先发动了一场又一场起义,与侵略者展开了殊死搏斗。
hhh同年十月,南汉宦官邓存忠发动二万余名百姓起义,围攻邕州城达七十日之久,击伤宋守将范旻。直至宋军援兵从广州赶来,起义才告失败。邓存忠逃脱宋帝国追捕,继续与侵略者周旋。次年八月,邓存忠联合南汉宦官乐范、春恩道都指挥使麦汉琼、韶州土豪周思琼发动了更大规模的起义,一连收复五州。此外,崖州牙校陆昌图亦于海南岛起兵反宋,烧劫官署。对于遍布南粤各地的起义军,赵宋侵略者采取了血腥屠杀的政策。经三个月浴血奋战,各路起义军全部战败。 南粤人反抗宋帝国、复兴南汉的英勇斗争,就这样被侵略者残暴地镇压了,但南粤人追求自由的斗争并未终止。1044年正月,环州思恩县僮人进士区希范率500余名父老发动起义,攻克环州城,自称“武成军”,附近各族农民群起响应,起义队伍壮大到1500多人。次年正月四日,在宋广南西路转运按察使兼安抚使杜杞欺骗下,起义军600多人与宋军谈判,被全部屠杀。三日后,区希范及242名部属兵败被俘。杜杞将164人“发配”充军,其余78人押往宜州城下杀害。其中,包括区希范在内的56人在死前遭受极其残酷血腥的折磨,被宋帝国官吏活体解剖,其五脏六腑则被绘制成图。岭北帝国史上第一份人体五脏图,描绘的便是南粤起义领袖区希范的内脏!
h在灭绝人性的屠杀下,粤人失去了自己的国家和自由,被绑上了宋帝国的战车,成为宋帝国与越南间纠纷的牺牲品。北宋初期,宋帝国与刚独立不久的越南关系微妙。公元1009年,李公蕴(李太祖)建立越南李朝,并于当年向汴京派出朝贡使,建立了宋越之间的朝贡关系。 1028年,李太祖崩,其继承人李太宗(李佛玛,1028—1054年在位)虽继续保持对宋朝贡,但颇为敌视宋帝国。1036年,李太宗发兵进攻广西,攻至邕州附近,焚庐舍而还。 此外,两国又有关于广源州(今越南高平)的领土争端。广源州之居民系西瓯族的直系后裔僮人。自第四次北属时起,该地即由僮人土豪侬氏统治。宋帝国以广源州为邕州管辖下的“羁縻州”,仅对当地拥有名义上的统治权。为在宋越的夹缝间生存,侬氏一面对宋帝国称臣,一面向越南李朝“岁输金货”,采取左右逢源的外交策略。然而,李太宗对侬氏十分苛刻、“赋敛无度”,给广源州百姓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公元1038年,忍无可忍的侬氏首领侬存福乃起兵反越,自称昭圣皇帝,立其妻阿侬为皇后,建国号“长生”,宣布不再对越进贡。
hhh越南人对侬存福的反抗进行了无情的镇压。1039年,李太宗御驾亲征北伐广源州,俘杀侬存福及其子侬智聪。阿侬与年仅十四岁的幼子侬智高逃至安德州(今广西靖西境内),在此重整旗鼓。两年后,母子二人率军占领傥犹州(近广源州),建“大历国”,再度成为越南的威胁。在越南军的征讨下,侬智高兵败,被俘送越都升龙(今越南河内)。李太宗因已杀其父兄,不忍杀之,乃“赦其罪,授广源州牧”。 次年,侬智高被越南人加封为“太保”,侬氏遂由对宋朝贡的土豪转变为越南官员。
hhh侬智高并未忘记与越南人的国恨家仇,他暂时的隐忍不过是为了日后的报复。1049年,侬智高大举招兵买马,再度向越南竖起反旗,重占安德州,建立“南天国”,改元“景瑞”,自立为帝。李太宗命太尉郭盛溢率军讨伐,被侬智高击退。为增强自己对抗越南的实力,侬智高向宋帝国进贡求官,却被宋廷以如下理由拒绝:
hh宋帝国胆怯而傲慢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侬智高。1052年,侬智高在安德州聚集七千兵力开始了对宋帝国的进攻,意图夺取整个南粤。 由侬智高所用兵力之少来看,他的这次军事行动无疑是十分冒险的。然而,其时的宋帝国已深陷于“冗官”、“冗兵”、“冗费”问题,乃一泥足巨人。侬军很快攻占邕州,杀知府陈珙。侬智高在此改国号为“大南”,改元“启历”,自称“仁圣皇帝”,建立了与宋帝国分庭抗礼的政权。 当时,驻粤的宋帝国官僚多为只知压榨民众的无能之辈。面对侬军的凌厉攻势,他们望风奔逃。许多不堪忍受赵宋暴政的南粤百姓亦揭竿而起,纷纷加入侬军,侬智高麾下的主要谋士黄纬、黄师宓便都为广州人。一个多月内,横、贵、浔、龚、藤、梧、康、封、端诸州皆被侬军占领,侬军兵力膨胀至二万,于五月进围广州城。
hhh宋广州知州仲简系一愚蠢狠毒之人,不相信侬军会打到广州。侬军围城前,仲简不但囚禁了前来告急的人,还下令将百姓“相煽动欲逃窜”者斩首。侬军兵临城下时,仲简紧闭城门,不准躲避战乱的百姓入城,称:
我城中无物,犹恐贼来,况聚金宝于城中邪?
hhh此后,走投无路的城外百姓纷纷加入侬军,仲简可谓自食其果。围城战开始后,胆怯的仲简不但坚守不出,还丧心病狂地放纵兵士割取城中民众首级以邀功。 然而由于广州城防坚固,侬军以楼车、石炮力攻五十七天仍不能克。 九月,困于坚城之下的侬智高担心宋军援兵来攻,遂引兵西去,克昭州、宾州,于十一月返回邕州。在昭州城外,侬军曾屠杀数百平民,犯下了战争罪行。
hhh自侬智高反宋起,宋廷即深为恐慌。在侬军横扫南粤、如入无人之境时,宋仁宗急忙命枢密副使狄青统军南下,与湖南江西安抚使孙沔、广南西路安抚使余靖所部会合,总兵力多达三万一千人。狄青乃北宋名将,用兵诡诈。他一面下令调集十日军粮、按兵不动,一面于下达命令的次日急速行军,到达天险昆仑关下,时为1053年正月十五日。为进一步麻痹侬智高,狄青大张灯烛、分宴诸将,其本人却率兵冒风雨夜度昆仑关,列阵于邕州城外之归仁铺,并派人传令诸将过关会合。直到这时,侬智高方知狄青已兵临城下,显然为时已晚。十六日白天,侬智高亲率全军出城迎战。侬军穿红衣,持大盾、标枪,列阵三行,望之如赤火。战斗开始后,侬军以标枪杀死宋军先锋王简子、破其前军,惊得狄青汗如雨下。然而,宋军毕竟人数占优,侬军无论如何无法击溃其阵。随着战局的发展,宋军渐渐压制了侬军,侬智高不得不下令全军撤回邕州城。归仁铺之战,侬军伤亡惨重,被斩首二千二百级、被俘五百余人,余部已无心再战。次日,宋军攻入邕州城,屠杀侬军军师黄师宓以下三千余人。狄青更将邕州城内外的5341具军民尸体聚拢一处,在邕州城北筑成“京观”以夸耀赵宋的“赫赫武功”,充分展现了宋帝国的暴虐本质 。
城陷前夕,自知大势已去的侬智高率其家人弃城西逃,前往粤滇边境的特磨寨落脚。特磨寨酋长侬夏卿系智高之友,友善地收留了侬智高一家。智高之母阿侬与侬夏卿合力练兵,很快收集到了余部三千余人,试图东山再起。可是在不久之后,一员侬军裨将被宋军俘获,泄露了侬军军情。侬智高至此完全心灰意冷,竟抛下了家人,率兵五百投奔滇地的大理国。当年十二月,宋军攻破特磨寨,俘获年过六旬的阿侬、侬智高的亲弟及两个儿子,将他们押往汴京。擒获阿侬的宋将杨元卿本想与人分食其肉以泄愤,却被宋仁宗惺惺作态地阻止,要求杨元卿如“孝子以养亲”地侍奉阿侬。宋仁宗此举不过是为了诱降侬智高。1055年四月,大理国因担心得罪宋帝国而捕杀了侬智高,他的亲人至此完全失去了统战价值。当年六月,侬智高之母、弟、子皆被斩杀于汴京,其中最小的孩子只有十岁。 在宋越夹缝间的广源州侬氏,至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hhh侬智高的传奇生涯,是南粤与越南分离后未能划分明确边界的历史产物。摇摆于宋越之间的侬智高自视为第三方势力。在这场由宋帝国、越南李朝、侬氏共同上演的“三国志”中,已被侵占的南粤完全失去了话语权,沦为各方势力角逐的战场。由侬军入粤时曾受到粤人的热烈响应来看,侬智高实为我南粤之友。虽然侬军亦曾在南粤犯下过屠杀无辜的战争罪行,但其残暴程度远不及宋军。假如侬智高真的能攻下广州,长久地据有南粤,那么他很可能会建立起又一个南粤本土王朝。可惜的是,在狄青的诡计下,南粤重获自由的历史路径被堵死了。随着宋侬战争的结束,许多南粤城市、乡村已经化为废墟。然而,只要宋越间的边境争端没有解决,南粤便会继续沦为战场。二十余年后,一场更加残酷的战争向南粤袭来,那便是宋帝国与越南李朝间的“宋交战争”。
hhh公元1068年,宋神宗登基,随即任用宰相王安石推行所谓的“新法”。新法中的青苗、市易、保甲、保马等法不但加强了国家对社会的经济、军事控制,亦十分扰民,使帝国境内苦不堪言。为建立边功以证明新法有效,王安石积极准备进攻越南(交趾)之事,命人于边境修缮兵器、战船,做好南侵准备,并禁止南粤边民与越南人贸易,严重影响了无数粤人的生计。越南李朝因此深感不安,派出宋帝国询问的使节又反被扣留,乃决定先下手为强。1075年十二月,李仁宗命辅国太尉宦官李常杰、大将宗亶率十万大军北伐。越南军打出的旗号是拯救被王安石新法残害的百姓,但对粤人而言,越南军赶走宋军完全是前门拒虎、后门引狼。由于宋军无能,越南军迅速攻陷钦州、廉州,屠杀八千余人。次年初,越南军经四十余日战斗攻下邕州,灭绝人性地将全城自知府苏缄以下的五万八千人全部屠杀。 当年十二月,宋军发动反攻,将越南军逐出南粤。次年底,李常杰指挥越南军在富良江成功阻击宋军,双方遂罢兵议和。 在越南军占领钦、廉、邕三州的一年中,死于其手的粤人多达十万以上。至于被掳到越南去的人,当亦为数不少。1078年,宋交达成和议,两国恢复朝贡关系,宋帝国要求越南将俘虏的人口全部交还,然后方从越南撤军。次年,越南将221名俘虏放还,其中男子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上者分别刺“天子兵”、“投南朝”字样于额,妇女则刺“官客”于臂,极尽羞辱之能事。由越南归还俘虏人数之少来看,大部分被掳粤人很可能已被折磨致死。越南军之残酷,于此可见一斑。
h公元1081年,宋帝国将广源州割予越南,宋越争端至此落下帷幕。在宋交战争中,我们的祖先沦为宋帝国对抗越南的人肉盾牌,遭到了越南军疯狂的屠戮。越南人奋起反抗暴宋的压迫固然是正义之举,但他们对南粤百姓的屠杀则显然是极度卑劣的行径。失去国际话语权的南粤别无选择,只能任由战争双方蹂躏,成为越南人宣泄对宋帝国仇恨的对象,遭受了比宋侬战争更大的破坏。一旦失去了来之不易的自由,处在宋越夹缝间的南粤便陷入了这样悲惨的境地,可见自由对于我南粤而言是多么地珍贵。宋侬战争和宋交战争表明,只有在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情况下,粤人才不会沦为任人宰割的对象。
2、“教化”与大洪水:北宋帝国在南粤的儒化尝试、湘赣流寇
hhh当宋帝国侵占南粤时,北方侵略者面对的是一个对他们而言完全陌生的文明。在这个文明中,儒学只在帝国官僚聚集的城市中存在。虽然汉代以来中原持续不断的战乱使许多北人入粤避难,但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完全融入了南粤,并未给本土思想带来太大冲击。当时,除了由印度和阿拉伯输入的佛教、伊斯兰教外,南粤还存在着各种本土信仰。我们虔诚的祖先敬拜着形形色色本土神祗,对帝国的统治思想儒学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在漫长的历史上,如陈元(约公元25年前后在世,苍梧人)、杨孚(约公元77年前后在世,南海番禺人)、张九龄(678—740,韶州曲江人)般的粤人儒者虽不时出现,但他们并不代表当时南粤社会的主流。
hhh本土化的道教是重要的南粤宗教之一。早在4世纪,道教史上的著名人物抱朴子葛洪(吴越丹阳句容人)便和南粤结下了不解之缘。公元327年,葛洪听闻南粤出产丹砂,遂向东晋朝廷请求出任勾漏(今广西北流)县令。晋廷批准后,葛洪南下赴任,首先在广州会晤了刺史邓岳。邓岳告诉葛他,粤东罗浮山乃一神仙洞府,据说秦时方术家安期生曾在此服食九节昌蒲、羽化登仙。葛洪闻之十分神往,遂抛弃官职,于330年携全家入居罗浮山,于山上炼丹烧药、建庵授徒。葛洪先于朱明洞前筑南庵,后因从学者日众,乃增建东庵九天观、西庵黄龙观、北安酥繆观。 葛洪在云烟缭绕、风景优美的罗浮山上度过了十一年的悠游岁月,于341年病逝,时年61岁。 至第四次北属时期,南庵香火日盛,成为道教十大洞天之一,被称为葛仙祠。1088年,该庵又被宋哲宗“赐”名“冲虚观”,延续至今。 朱明洞并非山洞,乃一遍布圆石的山坡,这一地形很可能是某种“本地信仰的崇拜对象的所在”。 在罗浮山上海流传着葛洪之妻鲍姑治病救人的传说。鲍姑是曾任南海太守的葛洪之师鲍靓的女儿。据说,精通艾灸之术的她“善灸赘疣”,造福了一方百姓。 鲍姑去世后化为南粤本土道教的神祗,被供奉于始建于4世纪并延续至今的广州著名道观三元宫。
另一个重要的女性本土神是悦城(今广东德庆)龙母。相传,龙母姓温,系第一次北属时期之人。她从小便能预知祸福,乐善好助,被人呼为“神女”。一日,龙母在西江边濯洗时拾得大卵一枚,孵出五条神龙,因而被称为“龙母”。龙母常令五龙呼风唤雨,造福一方农耕。龙母逝世后,当地人感念她和五龙的恩德,将她葬于西江北岸珠山下,建庙以祀之,是为至今仍存的龙母祖庙。 后来,无耻的帝国文人编造出了龙母嫁给秦始皇为妃的故事,意图将悦城龙母信仰整合到帝国体系中。 然而对粤人来说,她始终是个保境安民的神灵。至第四次北属时期,悦城龙母信仰已传遍整个南粤各地,龙母受到了无数粤人的敬奉。
hhh南粤与岭北帝国的神祗争夺战亦体现在著名的波罗神身上。波罗神信仰的前身是珠江口扶胥镇(今广州黄埔)的一个粤人神坛。 公元594年,隋文帝突然“下诏”,将这一神坛指定为祭祀南海神的场所,于此建立了延续至今的南海神庙。所谓的南海神即是华夏世界信仰体系中的火神祝融,兼有掌管水的能力。 隋帝国希望塑造出一个为帝国镇守南海的神祗,从而在南粤的本土信仰体系中插入忠于帝国的元素。此后的历代岭北帝国皆十分重视南海神,唐、宋帝国曾分别册封其为“广利王”、“洪圣”,将其抬到无以复加的高度, 希望以此提高其影响力,进而在粤人的思想中植入大一统木马。帝国的阴谋无疑落空了。在第四次北属时期,我们充满智慧的祖先找到了对抗方法。当时,在扶胥镇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某年,一位名叫达奚司空的印度人乘商船来到扶胥。下船之后,达奚司空沉醉于岸上美丽的南粤风光,独自四处观赏,将两颗波罗(即至今仍十分常见的岭南佳果菠萝蜜)树种撒在南海神庙中。由于游兴太浓,达奚司空错过了商船返航的时间。待他反应过来时,商船早已远去。思乡心切的达奚司空悲伤欲绝,终日手搭凉棚眺望南海、放声痛哭,最后化为一块石头,被水淹没。这一故事的发明者今已不可考,应当是由无数南粤先民口耳相传保留下来的,颇能反映其实的南粤作为国际贸易重要参与者的特点。能够确定的是,我们的祖先巧妙地利用了这个故事,在南海神庙中塑造了一尊黑皮肤、左手举于额前作望海状的达奚司空雕像,将他作为南粤本土神袛加以供奉。由于达奚司空曾播种过波罗树,因此也被叫做“波罗神”。
我们的祖先对波罗神十分崇敬,南海神则被抛在一边,大多时候只接受帝国官方例行公事的敬拜。我们的祖先不但将南海神庙称作“波罗庙”,甚至还把每年二月十三日的南海神诞称作“波罗诞”。许多粤人都认为,南海神就是波罗神,而不是那个由帝国强加的祝融。到12世纪,宋帝国朝廷也不得不承认波罗神的“合法”地位,“册封”其为“助利侯”,并自欺欺人地继续宣称南海神是祝融。 经过数百年的较量,我们的祖先终于用本土的波罗神替换了帝国的南海神,在这场神祗争夺战中胜出。
hhh在粤东潮州,人们敬奉着被称为“三山国王”的神灵。所谓“三山”,乃当地的巾山、明山、独山(在今揭西县河婆镇),“三山国王”则是这三座高山的山神。早在漫长的百越时代,我们的祖先便有崇拜山神的习俗。至迟到冯冼时代,三山国王信仰的雏形已在粤东出现。据说,当时三山产生了神迹,感到由衷敬畏的百姓遂于巾山下建庙奉祀三山神。在7—8世纪,潮州人对三山神的信仰已十分虔诚,每年都会定期祭祀之,以求禳灾纳福。公元819年,唐帝国名臣韩愈被贬至潮州为官。当时潮州秋雨连绵、农业歉收,韩愈乃向三山神祈祷,收到了雨过天晴、五谷丰登的奇效。后来,岭北帝国见此三山神法力强大,遂决定将其占有。无耻的帝国文人编造了这样一个故事:在宋太宗侵略三晋攻打太原城时,得到了金甲神人挥戈驰马突阵相助。战后,神人重返天界,于云中对宋军说了“潮州三山神”五字。宋太宗非常感激,乃将三山神“册封”为国王,称之为“三山国王”。这一故事无疑是想表明,三山神有匡扶帝国大一统之功,乃岭北帝国在南粤的帮手。岭北帝国的阴谋又一次失败了。对粤东人来说,“三山国王”仍然只是保佑乡土风调雨顺的地方神。虔诚的潮州人在向三山神顶礼膜拜时,心中所想的绝非保佑帝国国祚延绵万世,而是祈求家人、乡土的平安。
hhh在粤西南的雷州半岛,人们则崇拜着石狗与雷祖神。早在百越时代,当地的越人部落就以狗为图腾,并雕刻了形形色色的石狗。至冯冼时代,当地更产生了关于雷祖的传说,使石狗崇拜大为发展。雷祖名叫陈文玉,在历史上确有其人,于公元570年在雷州城附近的榜山村出生。公元630年,他开始担任东合州(今雷州)刺史,施行宽仁的统治,受到了家乡父老的由衷敬爱。他曾“奏请”唐廷将东合州改名为雷州,获得批准,使雷州获得了延续至今的名字。638年,陈文玉在任上去世,雷州百姓悲痛万分。四年后,唐太宗突然追封陈文玉为“雷震王”,命人于雷州城西南部建庙祀之, 以“表彰”他对唐帝国的忠诚以及在家乡的德政。 唐太宗的这一举动是十分阴险的,他妄图利用雷州人对陈文玉的怀念将其打造为忠君爱乡之人,进而向他们潜移默化地灌输忠于帝国的思想。然而,我们的伟大祖先绝不会受帝国的蛊惑。在雷州人看来,陈文玉永远都是那个泽被一方的同乡。到第五次北属时期,一则关于陈文玉的神话开始在雷州流传。该神话称,陈文玉未出生时,其父以捕猎为生,曾养过一只长有九耳的怪狗。陈父每次打猎前,都会数一数有几只狗耳在动,其后所获猎物数量皆与之相合。一日,怪狗九耳齐动,陈父大喜,知此番出猎必大有所获。其后,陈父果然在丛林中拾获一枚巨蛋,带回家中。良久,天空中忽然涌起无数云朵,一道雷电直劈陈家将蛋炸开,一个小男孩从中跃出,左右手各有“雷”字、“州”字。乡人视之为雷电的子孙,呼之“雷种”。这个男孩,正是大名鼎鼎的陈文玉。
这样一来,陈文玉便和雷电结合起来,被人视为雷神。人们亲切地称他为“雷公”、“雷祖”,认为他是上天带给雷州的礼物。至此,人们不再认为陈文玉是个忠于帝国的官僚,而把他当做了应当敬奉的雷祖神。由于九耳怪狗在这则神话中占据着重要地位,雷州人对于古时百越部落的图腾狗亦更加尊崇,石狗崇拜这一百越传统宗教活动随之日益昌盛。在今天的雷州半岛,形形色色的石狗雕像分布在城市、乡村的各个角落,最大者高达2.5米,最小者仅高10公分。 这些可爱的精灵守护着粤人的家门、村口,为人们驱魔镇妖、去邪消灾。
hhh除了上述几个著名的神祗外,当时的南粤各地还存在着数不胜数的种种大小神灵。他们或源自百越自然宗教传统、或是被神格化的历史名人。他们一同构成了丰富多彩的南粤神界,用无边的法力守护着南粤的平安。
hhh对于南粤此种与岭北格格不入的社会面貌,宋帝国以前的士人漠不关心。在他们看来,南粤仅仅是个海外贸易发达、光怪陆离的地方,有着可怕的“瘴气”和令人垂涎的财宝,是帝国在遥远的南方开拓出的一块殖民地。至于粤人的生活方式、精神世界,他们没有了解的兴趣。然而,宋人的态度却为之一变。自晚唐起,帝国的儒者日益感受到来自佛教的挑战。由于儒学不能解决人们对于生命和宇宙的终极疑问、不能保佑人们避免灾祸,因此无法贴近社会,在底层民众中缺乏信徒。为应对这一挑战,宋儒产生了一种狂热的传教精神。他们吸收了佛道两教的宇宙观和本体论,试图让儒学扎根于社会基层。
公元1072年,宋儒开始了儒化南粤社会的初步尝试。是年,广州狭小的府学(广州府教授儒学、培养儒者官员的学校)在知府程师孟的主持下得到扩建。然而,扩建后的府学仍然很小。1087年,新到任的广州知府蒋之奇惊讶于广州儒学的简陋,下令重修。数年后,他的继任者章楶不但将府学再次扩建,还“痛心”地描述了当时广州的社会风俗:
盖水陆之道四达,而蕃商海舶之所凑也。群象珠玉,异香灵药,珍丽瑰怪之物之所聚也。四方之人,杂居于市井,轻身涉利,出没于波涛之间,冒不测之险,死且无悔。彼既货殖浩博,而其效且速,好义之心,不能胜于欲利,岂其势之使然欤?俗喜游乐,不耻争斗。妇代其夫诉讼,足蹑公廷,如其在家室,诡辞巧辩,喧啧诞谩,被鞭笞而去者无日无之。巨室父子或异居焉,兄弟骨肉急难不相救;少犯长、老欺幼而不知以为非也。嫁娶间无媒妁者,而父母弗之禁也。丧葬送终之礼,犯分过厚,当然无制。朝富暮贵,常甘心焉。岂习俗之积久,而朝廷之教化未孚欤?
hhh此段文字是11世纪后期北人观察南粤社会的一手资料,值得做一番讨论。章楶首先指出了广州海外贸易发达、“珍丽瑰怪之物”、“四方之人”众多的事实,接着笔锋一转,认为粤人轻义好利、喜游乐、爱争斗,缺乏儒家伦理中的父子、夫妇、老幼观念,丧葬习俗亦完全不遵从儒家礼仪。章楶得出的结论是:南粤的社会风貌之所以如此“不堪”,都是因为缺乏“朝廷之教化”。
hhh如果我们站在南粤的立场上分析这段文字,便能得出完全不同的历史图景。粤人好利、喜游乐、爱争斗,正是商贸发达、热爱生活、充满血性的表现。至于章楶说粤人“轻义”则无疑是污蔑之词。如前所述,我们伟大的祖先对帝国暴政的反抗是一直没有停止的。反抗岭北帝国、为南粤的自由而战,便是粤人的大义。至于粤人的伦理关系与儒家的规定完全不同,则说明南粤拥有与岭北完全不同的社会结构,粤文明自成一体。在这样一个社会中,宋儒若想推行儒学,可谓是种植无根之木,一定会面临巨大的阻力。广州府学所在的位置即很能说明问题。由于建设府学需要富人出资支持,宋帝国官员不得不将府学设在穆斯林富商聚集的蕃坊。程师孟于1072年扩建府学之举,就是在一位名叫卒押陀罗的阿拉伯人的资助下完成的。然而,这些穆斯林并没有“归化”儒学。 在缤纷多彩的广州城中,府学设在异域风情最为浓厚的蕃坊,就如同水上的一叶浮萍,在南粤社会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
h在北宋帝国治下,南粤本土的儒化精英颇少,曾在宋侬战争中积极作战的余靖是其代表。余靖乃粤北韶州曲江人,系张九龄同乡。当时,由于粤北距离岭北较近,因此受到帝国影响的程度远较南粤其他地域(广州除外)为大。宋帝国1080年的户口统计数据显示,在南粤境内,粤北南雄、潮州、连州三府的人口密度仅次于广州、潮州。 这一数据并不能反映真实的人口数字,仅表明被帝国编户者的多少。粤北被编户者众多,正表明当地受帝国控制程度颇深。换言之,若有大洪水自岭北来袭,当地受波及的可能性也更大。两宋之际,这一可能不幸成为现实。公元1127年,靖康之变爆发,北宋帝国灭亡。1129年,金军南下追捕宋高宗,经吴越一直打到江西南昌。次年,金军又攻陷湖湘长沙并屠城。金军虽然很快北返而去,但湘、赣的社会却完全失控,变为兵匪横行、流贼肆虐之地。在1130—1135年间,这些流寇垂涎于南粤的富饶,不断南下,一次又一次地蹂躏粤北。以下列表反映这六年间流贼入粤的情形:
hhh由上表可见,湘赣流寇在1130—1135年间每年都会入侵南粤。在流寇攻势最猛烈时,不仅粤北受害,连粤东和广州都遭到波及。这一乱局直至1135年南宋名将岳飞平定湖湘钟相、杨幺之乱方告一段落,然粤北已在流寇的反复杀戮下遭受到不可挽回的损失,陷入了“人不聊生”、“数里无人烟”的悲惨境地。直至14世纪末,粤北的人口都远未能恢复到流寇杀戮前的规模。
hhh湘赣流寇对粤北的杀掠是南粤史上极为悲惨的一幕。面对骤然降临的大洪水,粤北土豪中未能有人站出来领导大家封锁南岭、合力抗贼,结果使无数粤人惨遭屠戮。这一历史教训表明,南岭实为我南粤隔绝岭北最重要的地理屏障。今后为保卫南粤而战的义士必须要牢记这一点,以免类似的惨剧再度上演。
hhh金兵南侵和流寇入掠岭北给南粤历史带来了两个重要影响。首先,一批北人为逃避岭北战乱而翻越大庾岭、经南雄珠玑巷移入南粤。这些人大多数都完全归化了南粤,但与南雄珠玑巷有关的共同历史记忆却流传下来,最后在16世纪结出绚烂的果实,为南粤的民族发明埋下了伏笔。第二,许多粤北百姓为躲避流贼而向南迁徙,使广州附近的人口大为增长,从而开启了如史诗般壮阔、长达近千年的珠三角大开发。 这两个问题将在本书近代史部分进行详细讨论。现在,让我们将目光放回12世纪,看看南宋帝国治下的南粤发生了何种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