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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共和国:硬实力、软信念与西方未来——Palantir 帕兰泰尔的思想起源
The Technological Republic: Hard Power, Soft Belief, and the Future of the West
作者: 亚历山大・卡普, 尼可拉斯・詹米斯卡
原文作者: Alexander C. Karp, Nicholas W. Zamiska
译者: 周群英
出版社:感电出版
出版日期:2025/10/01
ISBN:9786267523667
内容连载
第1章 迷失的矽谷
今天的矽谷已经大大偏离了过去和美国政府合作的传统,转而定睛消费市场,包括线上广告和社群媒体平台,而这些平台已经主导并限制我们对科技潜力的认知。 矽谷一整个世代的创业家都用高尚的目标当作口号来掩饰自己。事实上,他们因为过度使用所谓的改变世界,而让这个口号变得苍白空洞。他们往往只是筹集大量资金,招募大批优秀的工程师,最后却只开发出分享照片与聊天的应用程式以及聊天介面等迎合现代消费者的产品。如今的矽谷对政府的工作和国家的抱负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他们抛弃了二十世纪初期的宏大集体主义实验,转而狭隘地关注个人的欲望和需求。市场奖励的对象是利用科技进行表面参与的企业,于是新创公司纷纷迎合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潮流,无意打造能够解决国家重大挑战的技术基础设施。社群媒体平台和外送应用程式的时代已经到来,医学突破、教育改革和军事进步都被晾在一旁。
几十年来,矽谷一直把美国政府视作创新的障碍与争议的来源,认为政府阻碍进步,并非能合作的伙伴。当今的科技巨头长期以来都在避免与政府共事。许多州政府和联邦机构内部非常混乱,外部人士难以进入,包括新经济里的新创公司,形成看似无法逾越的障碍。长期下来,科技业对政治和更大的社群计划逐渐丧失兴趣。矽谷对美国的国家计划——如果可以这样称呼的话——抱持怀疑和冷漠的态度。于是,许多矽谷最优秀的人才和工程师都转向消费市场寻求生计和发展。
在后面的篇幅里,我们将探讨Google、亚马逊(Amazon)和Facebook等现代科技巨头把焦点从与国家合作转向消费市场的原因。这种转变的根本原因有二。首先,二战结束后,美国菁英阶层的利益和政治判断逐渐和全国其他群体脱节。其次,新一代的软体工程师对国家更全面的经济困境与二十一世纪的地缘政治威胁,缺乏情感上的共鸣。这一代最有能力的程式设计师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或真正的社会动荡。对他们而言,与其为美国军方工作,冒着和朋友吵架或不被同侪认同的风险,不如退去做一般认为比较安全的事情,也就是开发另一款应用程式。
第3章:赢家的谬误
我们的地缘政治对手更接近矽谷人所谓的「创办人」,而非传统的政治人物。他们的命运和身家财产与他们所监督的专制国家紧密相连,他们的行为就像国家的主人一样,因为他们和国家的未来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因此,他们对国内大众的需求和要求有更强的警觉心也更敏锐,就算他们会无情且恶意地忽略那些需求和要求。所以,无论是商业还是政治,掌权者永远都在和反抗的力量彼此较量。
世界各主要国家如今正掀起新的军备竞赛。不管我们有没有察觉到,我们对于「是否要把人工智慧用于军事领域」一事犹豫不决的态度,都会害惨我们。拥有研发和部署武器的能力,再加上的确有可能使用武器的威慑力,往往是我们和对手进行有效谈判的基础。我们的文化对于公开追求技术优势显得犹豫不决,根本的原因可能在于我们的集体态度,因为我们认为自己已经赢了。然而,许多人坚信历史已经终结,认为在历经二十世纪的争斗后,西方的民主自由已经永远取得胜利。这种观点深植人心,却十分危险。
1989年,法兰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发表了一篇文章,后来那篇文章延伸成一本书:《历史之终结与最后一人》(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时报出版)。他在书中阐述的世界观影响了未来几十年国家菁英对大国竞争的思想。柏林围墙倒塌前几个月,福山宣布,我们已经走到「人类意识形态发展的终点」,民主自由已经成为「人类政府的终极形式」。 福山的主张很有吸引力,就像英国政治哲学家艾伦.布鲁姆(Allan Bloom)所言,「大国之间单调、无意义的循环」其实只是一种幻觉,历史确实有一条潜在的轨迹可寻,即使这条轨迹可能有曲折的发展。 然而,我们绝不能自满。民主自由的社会若想取胜,不能光诉诸道德,也需要硬实力,而本世纪的硬实力建立在软体之上。
汤玛斯.谢林(Thomas Schelling)曾先后在耶鲁和哈佛大学教授经济学,他深知研发武器技术的进步与这些武器对政治结果的影响之间有什么关联。 1960年代,美国在越南的军事活动日渐升温之际,谢林写道:「必须预见可能出现的暴力,才会有威慑的效果。」 「制造伤害的能力就是谈判的筹码,外交利用的正是这种能力。这是残酷的外交,但仍是外交。」谢林这种现实主义的优点在于它不带情绪,把道德和战略分开来看。正如他所言:「战争向来是谈判的过程。」
在讨论某个政策是否公正之前,我们得先知道我们在谈判桌上有什么筹码,无论是武力谈判还是其他形式的谈判。当代国际事务的处理方式往往明确或暗自假设,只要自己的立场在道德或伦理上是正确的,就不必面对一个让人很不舒服却极度重要的问题:和地缘政治的对手相比,哪一方更有能力伤害对方。当前这个时代以及许多政治领袖一厢情愿的态度,最终可能将导致自我毁灭。
当其他国家积极发展之际,许多矽谷工程师依然反对参与开发可能具军事攻击功能的软体,包括在战场上能更精确锁定并消灭敌人的机器学习系统。这些工程师毫不犹豫投入自己的职涯打造可以最佳化社群媒体平台广告版位的演算法,但他们不会为美国海军陆战队开发软体。举例来说,2019年,微软考虑是否要与美国陆军签署国防合约时,就遭内部员工反对。微软当初雀屏中选,要为美国士兵打造用来规划任务和训练的虚拟耳机。 然而,一群员工反对此事,写了一封公开信给执行长萨蒂亚.纳德拉(Satya Nadella)和总裁布莱德.史密斯(Brad Smith)。他们强调:「我们是来上班的,不是来研发武器的。」
这件事发生的前一年,也就是2018年4月,Google员工群起抗议,随后Google便决定不再和美国国防部续约所谓的「Maven计划」(Project Maven)。 Maven计划是个非常重要的系统,目的是协助分析卫星与其他影像侦察,规划执行全球特种部队的行动。三千多名Google员工在写给执行长桑达.皮查伊(Sundar Pichai)的公开信里签名,他们表示:「我们无法接受为美国政府开发这项技术,协助美国进行军事监视,并可能因此产生致命的后果。」 当时,Google发表了一份声明,想要为公司参与该计划辩护,声称公司从事的工作仅用于「非攻击性目的」。 Google企图用细腻的法律辞令来切割自己的行为,尤其是和前线的美国士兵与情报人员切割,但这些人确实需要更好的软体系统来完成任务,保障自身的安全。然而,不到两个月,Google就宣布暂停政府的专案工作。据当时报导,负责Google云端业务的黛安.格林(Diane Greene)告诉员工,公司已经决定不再和美国军方进一步合作,「因为员工反弹十分严重」。 员工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公司高层也听取了意见。几天后,《雅各宾》(Jacobin)杂志刊登了一篇文章,宣布Google「成功对抗美国军国主义」,指出Google员工成功站出来,反对公司滥用他们的才华。
我们亲眼见证年轻的工程师抗拒开发数位武器系统。对部分工程师来说,井然有序的社会以及他们享受的舒适安全,是美国正义体制必然出现的结果,而不是为了捍卫国家和国家利益,一同付出各种心力所带来的成果。对他们而言,这种安全与舒适不是争来的,也不是赢来的。许多人把我们享受的安全视作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根本不需要特别解释。无论是意识形态还是经济层面,这些工程师都活在不需取舍妥协的世界里。然而,他们和矽谷许多同世代人的观点与立场,已经明显偏离美国主流的民意。令人意外的是,过去几十年来,虽然美国大众对各种机构的信任程度起伏不定,对报纸、公立学校和国会的信任度也大幅下降,但美国人始终认为,美军仍是全国最值得信赖的机构。 我们不应轻易忽视大众的直觉。 1961年,美国媒体人小威廉.法兰克.巴克利(William F. Buckley Jr.)接受《君子》(Esquire)杂志采访时表示:「我宁可让电话簿列出的前两千人来治理国家,也不愿让哈佛大学的教授来掌管国家。」 他这番戏谑又讽刺的话是在嘲讽当时的学界与政治菁英,但这番话也蕴含了智慧,带有谦卑的提醒。
第11章:即兴创业思维
多年来,帕兰泰尔都会发给新员工一本有点难读的书,谈的是即兴剧场(improvisational theater),由英国导演暨剧作家凯斯.强史东(Keith Johnstone)在1970年代末期出版。强史东被誉为即兴表演理论的主要奠基者,这种表演方式在美国称为「即兴」(improv),并在许多方面深深影响当代电影和电视文化里对幽默的诠释方式。 这本书很薄,看起来和电脑科学或打造企业软体毫无关系,因此新员工收到这本书时往往非常意外。
然而,即兴剧场与创办或加入新创公司时面临深渊般的挑战,有许多相似之处。要在舞台上融入角色、展现自我,就必须拥抱偶然,并具备一定程度的心理弹性。这些特质对于创办和带领一家公司成长也一样重要,尤其当这家公司不只要满足既有市场的需求,还要尝试服务全新的市场,甚至实际参与创造这个市场时更是如此。打造科技的过程中充满令人屏息的即兴特质。好莱坞喜剧演员杰瑞.赛恩菲尔德(Jerry Seinfeld)曾说:「在喜剧界,你可以做任何你认为可行的事情,要怎么做都可以。」 科技圈也是如此。打造软体和技术是一门观察式的艺术和科学,而非理论。大家必须不断放下那些理论上应该可行的观念,转而接受实际有效的做法。正是凭借这种对观众、大众和客户的敏感度,我们才得以打造事物。
强史东也在书中谈到,现代企业文化有一个主要特征会阻碍工程思维的发展,而工程思维对于具颠覆性的新创公司来说,是一项非常重要的特质。强史东1933年生于英国西南海岸的德文郡(Devon),他的父亲是药剂师,一家人就住在药房楼上。 在《即兴》(Impro: Improvisation and the Theatre,原点出版)一书中,强史东将表演与人类心理的探讨整合在一起,回顾了他在剧场的工作坊里,为有志发展的演员和即兴喜剧演员设计的各种练习。这本书最早在1979年出版,如今已成为即兴喜剧爱好者的经典读物。他对「地位」的讨论——即在特定情境下,两个人之间的相对权力关系——对于打造灵活且重视成果的工程文化深具启发。这种文化强调实际成效,而非只维护复杂且以自我为中心的阶层结构。他的核心见解在于,地位和角色的其他特质一样,大都是演出来的。 演员和即兴喜剧演员如果能够培养并磨练出强史东所说的对「地位互动」与「地位协商」的敏感度——也就是两个人在现实生活中相遇时产生的权力变化——就能提升自己的表演水准。举例来说,上表演课时,他观察到台上两人之间微妙的手势和讯号,例如回避眼神接触、点头,或者某个演员试图打断另一个演员的表演,这些都是彼此协商和宣示地位关系的方法。重点是,无论在现实生活还是在舞台上,一个人的地位都不是固定不变或与生俱来的。反之,我们最好认为地位是一种工具性的特质或资源,地位可以、甚至必须为其他东西效力。
强史东对于「地位」的兴趣和观察,以及他指出在我们周遭往往有隐形的阶级秩序,深受奥地利动物学家康拉德.劳伦兹(Konrad Lorenz)影响,尤其是劳伦兹1949年的著作《所罗门王的指环》(King Solomon’s Ring,天下文化出版)。 这本书收录了劳伦兹对各种动物社会行为的观察,包括寒鸦(一种和乌鸦与渡鸦有血缘关系的鸟类)与狼等动物。劳伦兹告诉我们,举例来说,最有权势的寒鸦会特别轻蔑同群体里地位最低的成员,以至于「地位极高的寒鸭会极尽傲慢地对待地位最低的寒鸭,视它们为脚下的尘土」。 传统企业僵化的内部文化也是如此,层层叠叠的阶级制度让人的抱负和创意无法向上传达。对强史东来说,「每一个语调和动作都暗示某种地位」,而且「没有任何行为是偶然的,或真的毫无动机」。 特别是,能够区分「你实际的地位」和「你展现出来的地位」,是演员在舞台上和个人在现实生活中可以有效利用的关键。 这样做可以让你不被他人以商业或社会性的方式限制行动自由,或至少能让你更清楚地察觉各种想要支配你的行为,你也可以据此做出适当的反应。一旦撕开地位这层面纱——这层在企业日常里扭曲一切认知的滤镜——大家也就更容易发现组织里那群真正有才华和动力的人。
传统美国企业文化更广泛的问题,在于它往往要求人的实际地位和此人扮演的地位保持一致,起码在企业内部的社会性组织里必须如此。例如,公司的资深执行副总,往往得在公司内部的各种情境里维持「资深副总」的身段和地位。在大家眼中,他的地位让他必须在各方面都展现出无可动摇的主导权,即使这种做法对公司的目标来说未必有帮助。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企业逐渐走向僵化和结构化。以1892年成立的电子制造商飞歌(Philco)为例,飞歌发展到1960年代时,已经建立起一套繁复的内部阶级制度,甚至还有配套的规定手册。 手册规定,主管需根据他们在公司的资历,才可以在办公室摆放哪些家具。这种僵化的内部社会结构,当然和林道尔观察到的蜂群运作大相径庭。
我们帕兰泰尔根据强史东在《即兴》一书的理念,尝试培养出把地位当作工具性、而非本质性资源的文化。也就是说,地位是可以灵活用来达成其他目标的东西。世人常严重误解帕兰泰尔和许多矽谷公司的组织文化,以为这些公司都很扁平,甚至没有阶层结构。但事实是,每一个人类的组织,包括矽谷的科技巨头,都必然有它们组织人员的方式,这些组织通常得让某些人站在他人之上、拥有较高的地位。 所以,真正的差异在于结构的僵化程度,也就是结构被拆解或重新调整的速度,以及整体员工花了多少创造力来维持这些结构,以及在结构里自我吹捧。
我们公司内部毫无疑问也有某种形式的「影子阶层」,也就是那些虽未明说、实际上却依然存在的权力结构。组织结构不明确会产生代价,它会提高员工在组织内部行动的难度,也会让外部合作伙伴觉得困扰,因为他们往往只想知道到底谁说了算。但许多人忽略了当组织淡化其内部地位的符号和记号时,对数千名员工来说,这样做其实可以释放出大量的自由空间。举例来说,如果由谁负责在斯堪地那维亚的业务销售有一点模糊或不太明确,那么这种模糊的好处也许是你应该去当负责人。或者,由谁去接洽美国中西部地区的州政府和地方政府?也许你可以扮演那个角色。
重点在于,根据我们的经验,组织里的空缺或看似存在的空缺所带来的好处,往往远大于坏处。这些空缺通常会由有抱负的领导人才填补,因为他们看到了空缺,也想要好好发挥。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空缺的存在,他们可能早就因为害怕踩到别人的地盘而退居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