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李自成兵发北京,在武宁关遭遇顽抗,损失近万精锐,想到后面还有宣大、居庸等雄关据守,几乎让他丧失继续进军的勇气。然而,就在李自成准备打道回府之时,宣大两府总兵却送来了投降书。
从宁武到宣大的历史节点,充满了勇武与算计。但除了史书纸面上告诉我们的故事,甲申年的春天,李自成这条问鼎之路,很可能发生了一些掩藏在历史故纸堆之下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宁武是二月二十五日失陷的,大同在三月初一陷落,从时间线看,闯军几乎是马不卸鞍,人不解甲,长驱直入,如果没有降表铺就,李自成绝不敢如此奔放。
“迎降”的关键在一个”迎”字,这种投降不是被迫的力屈而降,而是主动的出迎。
但仅仅是姜瓖、王承胤迎降,就能决定宣大的命运吗?答案是否定的。明朝封疆战守的关键人物通常有三人,文官是总督、巡抚,武将是总兵,还有一个是监军太监。此时大同的”三驾马车”,只有巡抚卫景瑗和总兵二人,监军太监一直空缺。
……
大同之后就是宣府。宣大两镇在大明唇齿相依,但宣府当时的情况又和大同不一样,宣府坐镇的三驾马车很齐全,文有巡抚朱之冯,武有总兵王承胤,另外还有一个重要人物——监军太监杜勋。
宣府巡抚朱之冯忠正有名,早有跟李闯拼个鱼死网破,大不了自杀殉国的决心。闯军兵临城下,朱巡抚先是在城楼上摆了香案,祭拜朱元璋的牌位,率满城文武士绅在城头痛哭一场。接着告诫官民万勿投降,不然性命难保,妻女受辱,莫谓言之不预也。然后,朱之冯还非常尽职尽责地巡视城防,犒赏军民。
但是,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后面的事没有一件是他能左右的。
在此过程中,有一件小事非常特别。朱之冯看到城头的红衣大炮,就命手下:打两炮,好歹抵抗一下,就算闯贼把我杀了,也算是尽力了。可是周围军民无动于衷。
朱之冯无奈,只好自己拿火把去点引信,随从亲兵连忙把他拉住。拉扯之间,朱之冯瞥见大炮引信罩门已经被人用铁钉塞住,这才长叹一声——大事去矣!朱之冯想拿刀自尽,周围的随从亲兵还不许他死,要将他擒了送给李自成。朱之冯心如死灰,好容易找了个空隙,悬梁自尽。
为什么堵炮眼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细节如此重要,以至于朱之冯有见及此,顿时失去了抵抗的意志?这是因为,它充分反映了宣府迎降的全盘计划是多么周密细致。
在宣府,能主持迎降大局的唯有监军太监杜勋。为什么这么说呢?一介武夫王承胤只能控制军事,能插手宣府文、武、钱粮等全面工作的,唯有朱之冯、杜勋。
东厂、锦衣卫有监视文武百官的职责,如此危急时刻,可以合理推测,在王承胤身边极有可能埋伏着厂卫的暗桩。如果没有杜勋点头,王承胤未必敢大马金刀地送上降表,城头上的大炮也未必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杜勋是陕西榆林人,与李自成是老乡,这就很耐人寻味了。三月初八,杜勋身穿大红太监官袍,八驺开道,出城三十里迎接闯王。这个场面很有仪式感,明朝文人记录这一条,主要目的是揭露杜勋卖主求荣的丑态。
但这一幕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投降是一门学问,是真降还是诈降,是主动还是被迫,敌对双方要取得互信是非常不容易的。历史上诈降者不胜枚举,三国时,曹操在濮阳不就被诈降赚了吗?就连闯军也吃过诈降的大亏,闯军名将贺锦在西进征讨西宁时,就被当地土司诈降赚入包围圈,兵败身亡。
贺锦被坑死就是眼前的事,如果不取得十足的信任,李自成如何能允许杜勋出城三十里迎接,谁知道对方是不是借着迎接之名,布置埋伏?又如何能肯定是不是想把闯王赚到城中关门打狗?
那如何证明投降是真的呢?再看城头上被堵死的红衣大炮的引信罩门,就是非常精妙的一环。
投降就投降,堵死引信是不是有点画蛇添足,故作姿态?千万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在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面前,没有一个细节是没用的。在迎降的接洽阶段,按照正常程序,李自成肯定会派出密使到宣府接洽和平接收事宜,这是双方取得互信的必要环节。
由宣府迎降前后的蛛丝马迹,不妨做一个大胆的推测:这是一个由监军太监杜勋主谋,姜瓖、王承胤接洽,联手将巡抚卫景瑗、朱之冯卖了的局。
宣大本为一体,为什么大同的监军太监换了三个人选,都无人上任?假若,马思理、杨茂林、谢文举三人都贪生怕死,不敢顶到最前线,那为何杜勋有胆量跑到宣府监军,直面闯王的屠刀?事实上,杜勋投降的姿态比所有人做得都好,他根本就不是忠肝义胆之人。
时人杨士聪认为,如果不派杜勋去监军,那即使朱之冯守不住,也不至于有人敢开门迎降。也就是说当时的人已经感到此事蹊跷。
杜勋到底是勇于任事,还是勇于投降?答案不言自明,在大同监军太监缺席的情况下,杜勋成了实际上总领宣大两镇的监军太监。他提着脑袋来到宣府,所有的任务似乎只有一个,就是”打开城门迎闯王”。
这也解释了为何姜瓖、王承胤的降表几乎同时抵达,姜、王二人的投降也得到杜勋的允许,甚至可能就是杜公公安排的。
二月二十五日晚降表纷至宁武,极有可能是这样一个故事:白广恩作为信使提前到达宣大,杜勋以宣大总监的身份,伙同姜瓖、王承胤二人,接洽了这次关键的投降。姜瓖被派往宁武支援周遇吉,正好充当前线观察员的角色,迎降的时机全在宁武关战事,一旦宁武陷落,早已准备好的大同、宣府两镇的降表便次第发出,送往闯王帐下。
那么,为何杜勋、姜瓖之流没有裹挟宣大的巡抚迎降呢?有人会说,那是因为文官通常都比较忠诚,君不见从太原开始,一路巡抚都以身殉国吗?这话有理但未必全对。大同城东百里有座阳和堡,迎降的是兵备道于重华,人家同样是两榜进士出身,可见于重华是参与到宣大迎降计划之中的,这个计划并未排斥文官。
从山西巡抚蔡懋德算起,继之大同巡抚卫景瑗、宣府巡抚朱之冯都坚持抵抗,最终以身殉国,说明挡在李自成进京路上的这三位封疆大吏,有着某种共通的内在联系,从而导致他们对战与降的态度高度一致。
……
三位封疆大吏都是东林一脉,最终都被手下文武抛弃,城破殉国,但世间岂能有这么巧的事?这里面难道就没有特殊的背景?
当然有,对于杜勋的首鼠两端,并非无人怀疑,兵部主事金铉就上奏:大同已破,只有宣府可以为京师的屏障,朱之冯忠心耿耿,是可以倚重固守的人,就怕监军太监不能同心协力,坏了大事。结果,奏疏被崇祯压了下来。
金铉与朱之冯都是东林同党,在守卫宣府问题上,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无奈又没有确凿证据,奏疏之中仍是请撤监军太监的传统话术。
在崇祯看来,这很像党争。不信自家奴婢,难不成信百无一用的书生?在此危急关头,这样的奏疏并不能撼动明朝皇帝的路径依赖。
宣大重镇的迎降疑云重重,李自成可能自己都难以相信,这些总兵、太监们,怎么就将自己不那么坚定的决心给坚定了,怎么就将自己不算多的大军迎过了千难万险,直到另一座雄关——居庸关的面前。
甲申年的春天,李自成的大军走过一条乡村通往城市的路,前面是一片光明和飞扬的土。离京城越近,事情就越匪夷所思。
历史著作常沉迷于 宏大叙事 ,将明朝灭亡归因于“历史周期律”。土地兼并、小冰河期气候、边境战争、财政危机——这些因素构成了历史学家笔下的死亡螺旋。
然而,唐元鹏老师的《崇祯七十二小时》独辟蹊径,以崇祯生命最后三天为切入点, 用悬疑小说般的文字,再现了崇祯人生最后72小时的悲壮与癫狂!不仅呈现了历史真相,更刻画了参与其中的各色人物的行为动机、心路历程与复杂情绪。
崇祯的任性、无助、癫狂与悲哀,官员们的各怀鬼胎——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人性的真实面貌展露无遗。
这本书因此被誉为 “明史写作中以小见大的佳作” 。
历史学者张向荣评价道:“此书不做空泛之论,专挖历史褶皱里的‘技术性崩坏’,让读者看清:大明之亡,实乃‘自己人’织就的罗网,一步步将崇祯拖入煤山的绝境。”
李自成军队围攻北京的头两天 ,京城守军其实进行了顽强有效的抵抗。闯军无论欺骗还是硬攻都无法得逞,北京城头两昼夜炮声不停。
然而 第三天,北京却一朝被破 。
这座天下最坚固的都城,最终从内部被攻破 ——先是外城,再是内城,开城门者有太监、有勋贵、有文臣也有武将。一场系统性的出卖,将 崇祯推向煤山的绝境。
最令人唏嘘的是,崇祯不是没有逃生机会。明朝实行两京制,南京作为政权备份已等待两百多年。但南迁之议屡遭阻挠,成为甲申之变的不解之谜。
甚至到了生命最后一刻,崇祯也试图突围出城,却未能成功。
最后只能带着太监王承恩溜出紫禁城,登上了万岁山(今景山)。
在自缢前,崇祯做了一系列残酷的安排。他命令后妃自杀,亲手砍杀自己的女儿。那位十六岁的长平公主,在哀求中被他断去一臂,倒在血泊中。
“以发覆面,无面目见祖宗” ——崇祯最后的遗言,既有对自身德行的反思,也有对臣子的愤懑:“然皆诸臣误朕”。
皇帝死后景象凄凉。据记载,崇祯的尸体乱发覆面,一只脚光着,与王承恩相对缢死。太监购买了两幅柳木棺材,将崇祯帝与周皇后的尸体收敛,停放在东华门外的临时草棚中。
在历史现场的感受,或许正如郭建龙所言:“读罢此书,让人三日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