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昉
在中国基督教的发展历程中,“三自”一词原本承载着教会本土化的积极理想,却在1949年后的政治环境中演变为政府对宗教的管控机制。许多大陆信徒将“三自教会”视为合法的聚会场所,与家庭教会并存并无本质区别,但这种认识忽略了其作为政治运动产物的核心属性。实际上,“三自”全称“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自1950年代起便是官方设立的世俗组织,其功能在于将基督教纳入国家管理体系,而非单纯的信仰共同体。这不仅改变了教会的治理结构,也深刻影响了信徒对信仰自由的认知与实践。
“三自”理念的起源可追溯至19世纪末。西方传教士如英国人白达勒(John L. Nevius)等人,在华推行“本色化”策略,提出“自立、自养、自传”原则,旨在帮助中国教会摆脱对外国差会的依赖,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本土模式。具体而言,自立强调由中国信徒自行治理教会事务,培养本土牧师和长老独立决策,避免外来干预;自养鼓励通过会众奉献、教会产业或社区服务筹集资金,杜绝长期依赖海外捐款;自传则推动中国人主导福音传播,培训本地传道人,让信仰在本土文化中生根发芽。这一理念在民国初期得到广泛响应,许多教会开始兴办学校、医院和慈善机构,既服务社会,又增强经济独立性。例如,中华基督教会全国总会等本土组织,正是这一时期的产物,推动了中国基督教从“洋教”向“中国教会”的转型。
然而,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宗教政策发生剧变。政府视宗教为潜在意识形态威胁,要求所有宗教团体必须登记备案,接受统一管理。新教和天主教被强制纳入官方框架,基督新教须加入“三自爱国运动”。1950年7月,吴耀宗、崔宪祥等四十位教会领袖联名发表《三自宣言》,号召基督徒“断绝与帝国主义的一切联系”,加入政府领导下的爱国教会。该宣言宣称“三自”原则将引领中国教会走向“独立自主自办”的道路,但其政治意图显而易见:表面上延续早期本土化理想,实则将教会置于中共领导之下,接受国家宗教事务局(现为国家宗教事务局)的直接监督。
在官方定义中,“三自”被重新诠释为高度政治化的版本。自治并非真正独立,而是脱离“境外势力”后必须服从本国政府调控,教会领袖由官方任命或审核;自养表面不靠外援,实际许多“三自”场所依赖政府拨款、土地划拨,形成了对国家的经济依附;自传由中国传道人负责,但讲道内容、圣经解释须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回避任何可能挑战当局的议题,如人权、民主或社会不公。这一扭曲导致“三自”从教会组织异化为党的宗教工作部门,“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和“中国基督教协会”(合称“两会”)成为其全国性管理机构,前者主管爱国运动,后者处理教务,二者均受中共同级党委领导。
这一政策引发大量基督徒抵制。他们认为,教会唯一元首是耶稣基督,而非任何世俗政权。拒绝加入“三自”的信徒,转而在政府登记场所之外开展活动。最初,这些聚会多在信徒家中进行,以家庭成员和亲友为主,故称为“家庭教会”(也称“家聚会”或“地下教会”(则带有贬义))。改革开放后,家庭教会迅速扩张,据保守估计,目前大陆家庭教会信徒人数已达数千万之众。它们不再局限于家庭,许多发展为数百人规模的会众,但因未登记,仍属非法。
家庭教会的处境地域差异显着。在浙江温州、福建沿海等地,当地经济发达、宗族网络强大,家庭教会往往公开活动。温州素有“中国耶路撒冷”之称,家庭教会数量逾千,影响力覆盖教育、医疗等领域。相比之下,山东、河南等内地省份,家庭教会面临严厉打压。信徒聚会被定性为“非法集会”,牧师常遭行政拘留或刑事指控。近年来,十字架拆除运动、查封教堂事件频发,如2014年起浙江“三改一拆”行动中数百座教堂受影响。即使香港或海外信徒探访,也可能被认定为“非法宗教活动”而遭遣返。《宗教事务条例》(2018修订)进一步强化登记要求,将未登记聚会视为违法。
官方“三自教会”的日常运作则高度规范化。教堂须在政府部门登记,建筑需规划审批,聚会规模、时间、内容需备案。讲道主题避免敏感词汇,如“迫害”、“自由”“普世价值”,须融入“爱国主义教育”、“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神职人员持“宗教教职人员证书”,需参加“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学习班,接受思想政治考核。薪酬由“两会”统筹,许多牧师兼任地方政协委员或人大代表,身份双重化。教堂内部,十字架旁常悬五星红旗,聚会前唱国歌、举行升旗仪式,慈善活动须经政府主管部门审批,避免“独立运作”。
“三自”现状因地而异。城市大型教堂如北京崇文门教堂、上海沐恩堂,设施完善、聚会人数多,但讲道温和,注重“心灵鸡汤”“家庭伦理”。农村“三自”点则多为形式主义,信徒流失严重。整体而言,“三自”提供表面“安全”,却以妥协换取存在:它限制人事任免(牧师异动需审批)、操控财务(奉献金流向受监)、改造教义(圣经课本删减敏感章节)。这违背了早期“三自”本土化精神,将教会扭曲为党的外围组织。
相比之下,家庭教会虽风险高,却保留信仰纯正性。它们强调圣经权威、信徒皆祭司,聚会形式多样:查经、祷告、分享见证。许多家庭教会加入全国性网络,如中华福音团契、守望教会联盟,共享资源、互助培训。尽管面临监控、渗透、查封、抓捕、甚至判刑,但信徒坚持“为主受苦为荣”,信仰生命力顽强。
了解“三自”与家庭教会的发展历史,有助于大陆基督徒辨明处境,在复杂社会中,坚持信仰连续性并非易事:加入“三自”或许获暂时安稳,却可能渐失灵性锋芒;选择家庭聚会则需承担压力,但能守护真理。无论何种形式,关键在于内心忠诚,推动中国基督教向真正自主方向不断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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