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安教案被捕创教牧师金明日:对国家、信仰、家人“无尽的爱与温柔”

图片来源:Thomas Peter/Reuters

 

本文由“新新闻”与“低音”联合发布。

金明日(Ezra Jin)牧师的人生轨迹被三个选择改变:1989年六四,他在迷茫中找到基督信仰;2007年,他放弃美国安稳的生活,回国建立锡安教会;2018年,中国官方大规模打压基督教家庭教会,他留在国内与教友们一起,目睹教会被“取缔”、教堂被封、教产被没收,自己也被软禁在家,后被长期限制出境。

后来的七年,金明日与家庭分离于大洋两端。他通过Zoom与在美国的家人聊天,常是吃饱穿暖的琐碎日常,鲜少涉及政治。今年十月初,锡安教会另一名牧师被捕,金明日给女儿发了一封“代祷信”,让她为被捕牧师和教友的平安祷告。但几个小时后,他与家人完全失去联系。

2025年10月10日晚,广西北海,十多名警察冲进金明日家中,给他扣上手铐,彻夜搜查后,将他强行铐走。随后,他被以涉嫌“非法利用信息网络罪”刑事拘留,羁押于北海市第二看守所。

这是一场席卷全国的大抓捕。广西北海警方在北京、上海、浙江、山东、山西、河南等地展开行动,跨省抓捕锡安教会23位牧师和教友,以“非法利用信息网络罪”等为由将其刑事拘留。家属称,警方采取了撬门、断电、强行拖拽等暴力手段,甚至将哺乳期的母亲连同襁褓中的婴儿一起带走。目前,18名牧师和教友被北海市检察院正式批准逮捕,或将面临起诉,另外5名牧师和教友被取保候审。

这是继2018年“12・9秋雨教案”以来,中国官方对家庭教会(非官方认可的基督教会)发起的最大规模、最严重的全国协同镇压。教会内部认为,此次行动显示出的高度协调性,可能源于中央部门的统一部署。

在抓捕发生数周前,金明日作为锡安教会的创办者兼主任牧师,已经预感到山雨欲来。同事龙降恩(Sean Long)牧师问他,如果被抓了怎么办,金明日回答: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我们都继续传福音、教导《圣经》,基督教两千多年来经历过无数打压,但这些使命从来没变过。
一、警方跨省抓捕23人,家属以代祷信求声援

在“10・9锡安教案”大规模抓捕发生前,官方大规模打压已经初现端倪。

自今年起,有数个家庭教会的堂点被警方搜查,超过10位牧师被行政拘留,部分牧师后来被转为刑事拘留。

矛头逐渐指向锡安教会,其各城市聚会点被警方频繁骚扰,超过150人次教友被警方传唤,11人被行政拘留。同时,警方也通过排查其他教会网络来调查锡安教会,而一些国企事业单位开始内部排查员工是否下载过锡安教会的APP。

“所有迹象都表明他们在罗织证据、随时准备收网,更大一轮的压迫已经迫在眉睫了。”龙降恩回忆。

抓捕从10月9日傍晚开始。锡安教会的王林牧师在深圳宝安机场被警察带走,与家人失联。接下来的48小时,警方在全国多个省市协同行动。

在北京,王聪牧师与丈夫正在家里陪伴三岁女儿,突然电源被切断,还没来得及反应,警察便强行撬门闯入,强行拖拽把王聪和女儿分开,孩子坐在地上大哭。警察带走了正在生理期的王聪,连她想带一条换洗内裤和抱一抱孩子都不被允许。“这件事对我们家庭造成了严重的伤害。”丈夫任重事后写道。

同在北京的孙聪牧师则被便衣警察铐走,次日凌晨又被警察带回家,现场填写搜查证。据其妻子谷晓羽回忆,72岁的母亲目睹儿子被粗暴执法,当场惊吓过度,心脏病复发倒地。一小时后,警察带着孙聪离开,口头告知将送往北海羁押。她后来写道:“年幼的孩子则哭着问,‘爸爸去了哪里?’”

在浙江嘉兴,战歌传道(“传道”是基督教的一个教职,协助牧师传教、管理教会活动等)在前往医院照顾妹妹的路上,被蹲守的警察带走。此前,妹妹战婧被警察持续一个半月上门骚扰后,突发脑出血和脑血栓,产生癫痫等症状,被送医院急救,姐姐战歌得知消息后连夜赶来,每天在病房陪她度过漫长夜晚。“因为鼓励和爱,我才恢复,可我却在病房里听到家人们陆续失联的消息,深感无力和悲愤。”战婧写道

在郑州,社区片警以人口普查为名要求孙学传道开门,他和妻子拒绝,随即赶快将一岁孩子哄睡,以免孩子看到父亲被警察强行带走的场景。僵持三小时后,十几个警察强行破门而入,给孙学带上手铐,将妻子石林带入房间脱衣搜身,并大声说,“如果你们早开门,就不会是这个结果!”警察离开后,石林带着孩子辗转住所,提供住所者被警方施压不肯再收留母子二人。“郑州连日阴雨不见太阳,在陌生的房间里,我独自一人抱着孩子向神呼求。”石林写道

在上海,汪中长老(“长老”指基督教会中没有圣职的领袖或代表,参与管理教会)在地铁站被警察带走。汪中患有多种心脏疾病,每日均需服药,家属在其失联后焦急万分,“超过85小时未服药,他的生命安全正处于极度危险中。现在他下落不明,在高压下是否犯病?药物是否得到保障?”

抓捕发生后,教会通过持续发布声明和“代祷信”,向外界传递案件信息、呼吁关注、并为受难的教友和家属祈祷。

案发两天后,一些被捕教友的家属们以“锡安教会太太团”的名义发布声明,“强烈抗议”官方对基督信仰群体的迫害,并表示“我们的家庭也因信仰的缘故被压伤,陷入困境”。翌日,锡安教会发布《关于新一轮镇压与抓捕事件的严正声明》,称被拘教友均是无辜的基督徒,其唯一“罪名”,只是和平地敬拜上帝,忠实地传讲《圣经》。

在纷至沓来的“代祷信”中,家属和教友们记录下了抓捕现场的暴力、对身陷囹圄的家人的担忧,并求神保护。
二、政治压力下的温和与乐观

即使身处风暴中心,金明日仍然保持着他的温和与乐观。

他于10月29日在狱中发出公开信说道:“想想这些年,我们许多年轻的传道和执事、长老为福音被关押,我心里难过得不知怎么办;现在……能和这些为福音付代价的弟兄姊妹同列,我真觉得喜乐。这不就是主耶稣说的么?‘人为朋友舍命,人的爱心没有比这个大的。’”

中国家庭教会具有一定的“悲情色彩”。龙降恩解释称,尤其在农村,教友们聚会常常唱起小调音阶的忧郁诗歌,大家一起流泪。但金明日爱笑、幽默、随和,是永远的乐天派。

金明日56岁,有一头与年龄不符的白发,却又“鹤发童颜”,总是笑眯眯的,与“肯德基老爷爷”的标识有几分相似。他最喜欢的不是炸鸡汉堡,而是教会旁边一家餐厅的猪蹄,但因糖尿病,总被妻子提醒吃猪蹄要节制。

在被捕前,金明日的平和与外界的风声鹤唳形成强烈反差,甚至令身在美国的女儿感到困惑。“我整天听大家说镇压已经迫在眉睫了,但当我和父亲打电话时,他却一直在那里说,‘没事儿,我都挺好的,你们咋样?’然后不停地安慰我说,上帝与我们同在。”Grace Jin Drexel接受采访时回忆。她住在华盛顿特区,在参议院工作。

2018年,官方镇压家庭教会运动中,锡安教会场地被查封,金明日把自己的家作为教友聚会的新场所之一,每周邀请大家在家里聊天、吃饭、团建、开会、做计划,在沉郁的政治气氛下,让大家相对轻松愉快地相处。

锡安教会年轻一代牧师的成长,也得益于金明日的扶持。教会现临时代理主任牧师龙降恩接受采访时回忆,金明日第一次见到他,便上前给他大大的拥抱,“让我感到很温暖”。彼时,龙降恩从银行辞职,没有经济来源,在北京生活困难,但金明日鼓励并帮助他进入其创办的地下神学院学习,并在教会做实习传道,二者各有教会提供的奖学金及补助,作为经济支持。金明日也不时用自己的钱接济龙降恩的生活,虽然数额不大,但能帮助一个年轻人度过最艰难的时期。

“金牧师之于我,亦师亦友亦慈父”,龙降恩说,“他是我的老师,也像朋友一样随和,还愿意成就像我这样的年轻的同工,给予我们舞台去施展。”

图:龙降恩牧师

金明日乐观积极的性格,也塑造了锡安教会的行事风格。2018年官方对家庭教会的打压下,金明日带着锡安教会创立了“行走的敬拜”计划。在教会主堂被查封后,把主日敬拜环节录制成音频文件,教友们只需戴上耳机,播放音频文件,以五六人为一小组,安静地行走在城市里的街道、公园进行祈祷、敬拜,即使警察在身边,也不会被怀疑或干扰。
三、与家人“无尽的爱与温柔”

金明日终究是普通人。

2018年的镇压中,金明日放在教会的所有书籍都被警察查封收走了,令他痛心。龙降恩回忆,警方后来开价20万让金明日赎回,他不愿以这种方式向官方妥协,便把这些书当作了“捐赠”。

但最令金明日难过的,是他与家人七年的分离。遇到困难或内心孤独时,他偶尔会向年龄相近的教友表达,感到自己对家人有许多亏欠。

2007年,在美国富勒神学院(Fuller Theological Seminary)求学五年后,金明日回国创立锡安教会,妻子、女儿以及两个在美国出生的小儿子跟着他回到北京。在随后的十年里,锡安教会逐渐壮大,但政治阴霾也渐渐笼罩。女儿Grace最先回美国读高中;2016年中国官方掀起“基督教中国化”运动,为避免家人成为政府要挟金明日的“软肋”,妻子和两个儿子也回到了美国。2018年镇压到来时,金明日陪中美两地跑的妻子在美国安顿后,随即决定回国,从此一家人再未团聚。

“其实父亲对我两个弟弟日常生活的了解并不多,在成长的关键时期,他们没有父亲的陪伴,对大家来说,都是很难过的一件事”,Grace说,“通过Zoom一周见一次面,其实是很难建立非常亲密的关系的。”

对Grace来说,最幸福的时光,或许是父亲在美国读书的那五年。从2002年到2007年,金明日和妻子刘春丽(Anna Liu)过上了单纯的生活,不是学习就是去教堂礼拜,剩下的时间都和家人在一起,接送孩子们上学放学,一起吃晚饭,然后去附近的公园踢球。住在洛杉矶郊区,他们一开始没有买车,便在周末骑车去超市买菜,把沉甸甸的购物袋挂在自行车把上,沿着长满椰子树的道路,一路摇摇晃晃地骑回家。

“在那些时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家人无尽的爱与温柔。”Grace说。

在Grace眼中,金明日是充满温情的父亲。和许多第一代华人移民父母一样,金明日和刘春丽精打细算,从买菜做饭的生活开销里挤出钱,给她去学中文和钢琴;但他们又非“虎爸虎妈”,Grace不想练琴,金明日就说“好吧”,从此她便放弃了学琴。如今她开玩笑说,“我倒希望他们当时对我更严厉一点,好歹我能把钢琴给学了。”

2007年,金明日在美国求学完成时,已经拥有了最终可以拿到绿卡的R-1签证,但仍然下定决心回国办锡安教会。他和妻子对Grace说,“我们觉得中国的教会需要我们”。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他们对中国的爱,他们是真心热爱这个国家、真心热爱这里的人民,所以想要为国家和人民奉献”,Grace说,“神在哪里召唤,他们就追随到哪里,这就是信仰。”
四、家庭教会:从文革到六四、从秋雨到锡安

在2009年与人权活动者、作家余杰的访谈中,金明日说,他的信仰历程与六四息息相关。

生于1969年文革时期的黑龙江,少年时期的金明日是“根正苗红”的三好生,甚至是文革后第一批中学生预备党员。1986年考入北京大学物理系后,在自由主义思潮回荡的校园里,他放弃了入党,成为了“没有信仰的人”。

1989年,大学三年级的金明日是学生运动里普通的一员。六月初,他因家事去了青岛。6月4日清晨,他在泰山顶看完日出后,突然听到一个高音喇叭在播放《美国之音》,报道北京的军队开枪了。他顿时感到“天崩地裂”,立即赶回北大。“有同学永远离开了我们,我自己也像死过一次一般。”他后来回忆。

也在这时,一位金明日在教堂认识的“老姊妹”因病去世了,临走前仍在为他祷告。在追思礼拜上,金明日第一次直面遗体,而六四中死难的同学们,也让“死亡”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教友们在葬礼上唱歌,他第一次在基督教歌声中感受到了“强烈的盼望”。

几个月后的一天,金明日跪下祷告,“愿意接受耶稣基督为我生命的主”。他回忆,当时的自己流着泪,“心中却有大喜乐”。他回到宿舍,同学们仍沉迷于打牌,以虚度青春来消极反抗社会。有同学对他打趣:“老金啊,上帝对你说话了吗?”他大声回答:“上帝真的对我说话了!”他感到“被基督的爱所充满”,想立即要为大家做点什么,便跑去为周围三个宿舍全部同学打开水,跑了很多趟,一共打了十多壶开水。

信仰填补了金明日理想幻灭后的虚空,也为他找到了生命和生活的意义。毕业后,他进入一家教会讲道,后来辞去外企高薪工作,进入燕京神学院学习,并留在神学院任教,又去另一家教会做牧师,将近十年。

“全职侍奉”的道路并不容易,刘春丽为支持他的神学学业,停止在北大进修,进入企业工作以支持家庭开支;母亲曾气得昏过去,告诫他:“中国是共产党的天下,共产党是坚持无神论的,你们信有神论的没有好下场。”

2002年,金明日赴美攻读神学博士,2007年回国创立锡安教会。锡安教会从七个人的汉语堂、二十多人的朝鲜语堂起步,一年后,教会超过300人,第二年再翻倍。

锡安教会属于“家庭教会”,与中国官方认可的基督教会有所不同,历经更为曲折的打压与抗争史。

1949年中共建立政权后,官方推出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在接受中共政治领导的前提下,自养、自传、自立,以清除西方影响,强化政治意识形态。在城市中公开存在的教会都被收编进“三自”系统中,而拒绝加入“三自”运动的牧师们则秘密聚会,常选在家中,因此也称“家庭教会”。文革期间,“三自”系统教堂被关闭,家庭教会被进一步打压,牧师、教会领袖和信徒被殴打、监禁、关押,许多人甚至失去了生命。尽管如此,许多基督徒仍在深夜秘密敬拜上帝,以手抄和口述《圣经》的方式,彼此传递经文。

1979年后,河南、安徽等地农村地区的家庭教会开始复兴;九十年代,城市家庭教会开始复兴。

金明日创办锡安教会时,适逢城市家庭教会蓬勃发展的时代:城市化方兴未艾,城镇人口基数迅速增加;市场经济浪潮下,意识形态对民众的控制稍稍渐弱,宗教信仰成为部分人的精神寄托;官方在拥抱全球化的同时,国际宣教团队也得以进入中国城市。

锡安教会成立后,金明日采取了彼时公民社会颇为流行的公开化策略,给朝阳区政府部门写了一封“自我介绍信”,详细解释了自己的履历和教会情况,但未获任何回复。2008年奥运前夕,官方禁止锡安教会聚会,并施压业主解除其租房合同。金明日通过物业间接向官方喊话,要求其出具书面文件说明锡安教会“非法聚会”,并表明会运用诉讼、向媒体曝光等方式维权。很快,官方打电话来解释,“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清查奥运前的不稳定因素”。金明日回应,“教会遵纪守法,不是不稳定因素,你们错误的处理方法才会催生不稳定因素”。官方最终退让。

鼎盛时的锡安教会,拥有近1500名教友,是中国新兴城市家庭教会代表之一,在北京四环边的写字楼租了大平层。龙降恩记得,那里曾是一个夜总会。物业员工不了解锡安教会具体情况,误以为彼时场地尚小的教会是一家公司,有天过来询问:“夜总会的生意越来越不好,但来你们公司的人越来越多,你们要不要搬过来?”后来,锡安教会把夜总会改建成可容纳200多人的主堂,以及办公室、主日学教室、儿童房等功能区,宽敞的主堂可容纳两百多人,是北京占地面积最大的家庭教会之一。

蓬勃发展的家庭教会并非没有遇到官方阻力,正如教友们常说,“在复兴中被逼迫,在逼迫中复兴”。

2009年,北京的另一个家庭教会“守望教会”被强制关闭。 2013年底,从浙江兴起的“拆十字架运动”(由彼时的浙江省委书记夏宝龙主导,他是习近平早前在浙江任职时的下属;香港社运后,夏宝龙接任港澳办主任,实施港区《国安法》)蔓延至全国,共拆毁2000多个十字架和数百座教堂。随后,官方理论界提出“宗教中国化”概念,并在2017年中共十九大被正式确立。金明日亦在这期间把让家人重回美国,避免他们被牵连。

图:2019深圳市基督教中国化研讨会
来源:中共深圳市委统战部网站

2018年2月,国务院施行新版《宗教事务条例》,关闭了家庭教会栖身的政策空间。

独立媒体“WOMEN我们”在特稿《信仰抗命:中国家庭教会沉浮录》中引述研究者指出,文革后的三四十年,中国的基督教政策长期由1982年的《关于我国社会主义时期宗教问题的基本观点和基本政策》与1991年的《关于进一步做好宗教工作若干问题的通知》两个文件指导。关于家庭教会,文件认为“原则上不应允许,但也不要硬性制止,而应该经过爱国宗教人员进行工作,说服信教群众,另作适当安排。”即使提出“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以及“依法对宗教事务进行管理”,但仍强调“不是去干预正常的宗教活动和宗教团体的内部事务”。两个文件为处于灰色地带的家庭教会提供了一定的政策空间。

然而,新版《宗教事务条例》确立了国家对宗教的全面管控,不允许脱离政府控制的教会存在。根据该条例,宗教教职人员、活动场所登记和宗教财务都被纳入严格审核和监管范围,不经各级宗教局、统战部审批,均为非法,处罚手段也从过去的行政罚款逐渐转向刑事定罪。基督徒律师方县桂接受“WOMEN我们”采访称:“新时代迫害教会的新方法就是法规工具化,把原先模糊地带细化,使得处罚有了标准和依据。”

针对新版《宗教事务条例》,成都家庭教会“秋雨圣约教会”领袖王怡牧师发起了《牧者联署:为基督信仰的声明》,公开为基督信仰辩护,共收到4400份联名。2018年12月9日,秋雨圣约教会被官方大规模镇压,王怡等逾100名教友一夜之间被抓捕,教会被拆散,教产被没收,被称为“12・9秋雨教案”。一年后,王怡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和“非法经营罪”判刑九年。

新版《宗教事务条例》和“12・9秋雨教案”,标志着官方大规模镇压家庭教会的开始。据不完全统计,共有数百位牧师被逮捕,超过2000间教会被关闭。

锡安教会未能幸免。2018年3月,官方以消防安全为由,要求在锡安教会的礼拜堂安装监控设备,教会拒绝后,教友们受到房东、工作单位、居委会、派出所等不同层面的压力、骚扰和恐吓,最终教会在八月被物业通知不再获续租。九月,朝阳区民政局发出《取缔公告》称,锡安教会“未经登记,擅自以社会团体名义开展活动”,决定“取缔”锡安教会总堂。锡安教堂被封、教产被没收,金明日被短暂监视居住后,被长期限制出境七年。

在越发严酷的环境下,锡安教会为规避线下聚会带来的风险,转向网络化发展。

在Zoom等网络视频会议软件还未于新冠疫情而火遍全球前,锡安教会已开始通过视频会议建立“网络主堂”(online sanctionruay),邀请信众参与大型网络敬拜,并与偶尔的小规模线下聚会相结合。很快,锡安教会走出北京,以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模式,在全国40多个城市建立约100个植点,发展了超过一万名活跃教友每天参与教会活动。

“锡安教会在危机中抓住契机,通过新的科技和传播方式发展自己,而不是封闭、退场、萎缩。”龙降恩说。此外,“行走的敬拜”计划也开拓了教会进行礼拜的空间,并一定程度上规避了官方的监控和骚扰。

然而,新冠疫情后,宗教自由的空间进一步萎缩。锡安教会网络化发展的成功,被教友们称为“二次复兴”,但打压也再次降临。

2022年和2025年,《互联网宗教信息服务管理办法》《宗教教职人员网络行为规范》相继出台,除非获得官方许可,否则严禁任何个人和组织在网上进行任何宗教活动,包括举行各类宗教仪式、传教、发展教徒、设立宗教院校等。若欲从事“互联网宗教信息服务”,必须向省级政府的宗教事务部门提出申请,还应向社交网络平台提供“宗教教职人员证书”以供核验。

家庭教会在网络和社交媒体上发展变得日益困难。基督教媒体被封禁、圣经被下架、教友之间的自我审查也变得普遍。基督徒人权抗争者施明磊在《中国家庭教会知识问答》中描述:如今,教友们渐渐不在网络上公开谈论信仰,或使用代号在社交媒体上交流,例如用 “JS” 代表 “耶稣”,用 “Zhu” 代表 “主”,用 “S” 代表 “神”,用 “Fy” 代表 “福音”。

锡安教会在网络上的扩张,最终被官方网络立法所管控,而代价延伸到了线下。今年十月,金明日和多位牧师被以涉嫌“非法利用信息网络罪”刑拘

在十六年前的访谈中,金明日说:“教会要尽责任,要更多地思考国家民族的未来……中国教会和基督徒要让我们的祖国成为一个有谦卑、公义和爱的国家,一个负责任的大国。愿上帝帮助我们。”
五、被捕后,女儿的抗争

金明日被捕后,Grace的生活瞬间被卷入漩涡。

“我感觉自己每天都在勉强度日”,她说,“我不知道每天会发生什么,直到醒来才知道当天要做什么。”

父亲被捕后的几周,Grace感觉自己好似做了一场绵长而模糊的梦,有无穷无尽的事情要应对。《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等西方主流媒体的采访纷至沓来,她也登上了福克斯新闻(Fox News)电视台的专访、口述《我的父亲被关在中国的监狱里》(My Dad is in a Chinese Prison)的第一人称文章(Personal Essay)、参加各种论坛,通过媒体和公共平台为父亲发声,争取国际社会关注。

图:金明日牧师的女儿 Grace Jin Drexel

“我的孩子们最近一直在吃披萨和意面”,她笑着说,自己已无足够精力去照顾家庭。

如今,Grace时常想起父亲被捕前与她最后一次视频通话。那是一个寻常夜晚,金明日本来要和Grace聊些正事,但Grace三岁半和一岁半的孩子吵着不肯睡觉,绕着客厅跑来跑去,在沙发上蹿下跳。屏幕那头,金明日的对话被打断,于是静静地看着Grace一家吵闹又温馨的日常,幸福地笑着。

当时Grace并没有意识到,父亲会在两周后被警察带走,至今失去自由。

注:《新新闻》对Grace Jin Drexel的采访以英语进行。写作中翻译直接引语时,出于文意通顺需要,在不改变原意的前提下,对部分词语使用和句型结构有所调整。

锡安教案被捕创教牧师金明日:对国家、信仰、家人“无尽的爱与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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