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 民国百年
1843年开埠之后,上海逐渐发展成一座异质文化交织的都市,一市三治(公共租界、法租界、华界)不同的治理模式间差异明显,同一市政管理机构之下亦存在多元并存的生活方式,成为中国应对西风东渐的最佳场所。
上海租界历史上最大特色之一就是体育盛行,运动型总会远远多于社交类总会,遍布城市各个角落。以租界规模大备的十九世纪末为例,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当时上海已形成总会林立的情况。而这些总会单以数量而论,社交型总会为数有限,运动型总会则数量惊人,从非球类运动如跑马、板球、猎纸、赛船、射击、游泳、赛艇,到球类运动如棒球、网球、足球、马球、曲棍球、草地滚球、英式橄榄球、高尔夫球等,都有至少一个总会负责推动;像板球这种重要的英式运动,甚至有两个总会一同推行。
赛马无疑位居上海各项运动之冠,其流行受惠于上海英人。十九世纪,英帝国强盛之际,英人足迹遍及全球,每到一处,便想建立骑马、赛马、跳浜的场地,大费周章地设立跑道,铺设草皮,举行赛马,希冀“模仿母国上层阶级的生活方式,来匹配自己因殖民而新取得的社会地位”。上海亦不例外,赛马跑道之辟设可以追溯到1848年,仅在开埠五年之后;正式的赛事记录为1850年11月的上海秋赛;赛事甫告结束,沪上几个洋行即共同创立跑马总会,一直维系运营至1951年,前后存世长达一百零一年之久。
上海赛马文化与英国跑马文化并非完全的拷贝,两者一开始就存在着诸多不同。
首先,由于马匹补给不易,自十九世纪七十年代起,与近代中国各通商口岸城市一样,上海由进口阿拉伯或澳洲大马全面转向使用蒙古小马,直接切断了与英国纯种马谱系的联系。
其次,上海赛马虽然移植了英国的赛马原则,但在下注方法上大相径庭,于1888年采取了“赢家分成法”,实现了跑马总会的转亏为盈,确保了生意不坠。
又如,华人精英在试图加入上海跑马总会屡屡被拒之后,二十世纪初年,不惜动员一切人脉与资源,另行成立英式赛马场——万国体育会,并在建成之后,自行前往英国注册,寻求“正统”之认定,以显示自己强过西人赛马会。而上海法租界以烟土起家的青帮大佬们,看到了英式赛马在上海城市中的特殊地位,更进而建立起第三个赛马会——上海中国赛马会,从此不仅由匪类迈向绅士之林,更由地区性的闻人晋升为全国性闻人。
“从清末到民国,跑马本身即出现从观看朝赌博转移的状况,这种情形待1928-1930年赛狗与回力球双双引入后,更为明显”。
中世纪欧洲,贵族就有携带猎犬狩猎的习惯。传统的比赛方式是纵兔在前,再放猎犬追逐,裁判骑马紧随,依据猎枪的速度、猎杀技巧与灵敏度来做评分。直到1921年,美国出现以电动假兔代替真兔比赛,可以有效控制猎犬行进方向后,跑狗始可作为一项全新的大众娱乐就此展开。
跑狗正式传入上海滩的第一年,租界一口气建筑了三座跑狗场,分别是公共租界的“明园”“申园”,以及法租界的“逸园”。
华人一开始就将跑狗视作一种赌博,而非运动,引发沪上绅商的忧虑。上海总商会、上海特别市参事会以及公共租界华人会等团体对跑狗运动不断挞伐,最终促使公共租界于1931年关闭了界内两座跑狗场。
回力球赛(跑人)与跑狗一样,都是缘起于欧洲、后经美国商业化为一种观众性运动后,引入上海。回力球赛在法租界开幕初期,为了吸引华人观众,不惜改变规则,将单打五人上场改为六人上场,其目的原在藉增加球员人数,扩大观众下注的选择,不料改变规则后,因为暗合中国骰子一至六的点数,反而被华人附会了大量的传统赌博文化。
最终,上海上的“三跑”运动(跑马,跑狗,回力球)里的观看成分日少,赌博成分日多,华人观众“以一种创造性的方式”(博弈传统),将这些舶来的观众性运动在上海滩进行重塑。这种娱乐与赌博交织的变化,也成为西方文化与中国传统互相融合的一个有趣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