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这是一个“美好”的时代，伟大的时代往往是不美好的;恰好相反，就和伟大的 人生很可能经历痛苦一样，伟大的时代也常常是痛苦的，有时甚至令人窒息。周围已有不止一 位好友遭遇磨难，有的甚至失去了自由。曾经同游美国的企业家李怀庆竟被重判20年，许志永、 丁家喜、耿潇男等因言获罪的义人仍被关押候审;清华许教授为苍生直言却遭开除，为当事人 积极辩护的周泽、卢思位、任全牛等律师则面临暂时或永久停业……
对中国来说，庚子年从来不是什么好年。两个甲子之前的世纪之交，发生了祸及北部各省 的“拳乱”;一个甲子之后，发生了遍及大江南北的“大饥荒”， 被迫让权的始作俑者“伟大领 袖”六年后发动“文革”夺权。在这个庚子年，中美接连发生了两起意想不到的全球化事件。
一件是新冠疫情在武汉的迅猛爆发，又在后极权体制的高压管控下戛然而止，而全球化却 将病毒传播到世界各个角落，至今依然波涛汹涌、势头不减。疫情本因极权体制对言论自由的 管控而起，却被同一个体制对人身自由的有效管控制服;而在欧美，政府既不能管控言论，也 不能过度管控人身，疫情防控很大程度上依赖公民自律，自律不足则产生了巨大的生命和健康 代价。中国和欧美，不同模式诠释了“自由不免费”(Freedom is not free)的两种含义:自由是 要靠斗争乃至牺牲争取的，而自由过度也会明码标价。
另一件则是美国选情在太平洋两岸的来回激荡，彼岸的“川普病毒”让许多此岸的“自由 派”中招。庚子年，“义和团”转战美国，大量“川粉”以为自己“百毒不侵”，拒绝在大规模 竞选集会戴口罩，为美国疫情扩散推波助澜。但彼岸的“伟大领袖”也在此岸激起了不小的波 澜，收获大量自称“自由派”的死忠粉。极左体制的长期洗脑润物无声地培植了自己的完美镜 像——原来“红卫兵”不只是左派，也完全可以是“右派”;他们真诚地以为自己追求宪政、反 抗极权，但深层逻辑和他们反对的“有枪便是草头王”那个极权丛林并无二致。
当然，这个国家的“右派”本来就是稀罕的少数，绝大多数是被正面洗脑的群氓;他们中 少数是愚昧极左，多数对真相现实麻木不仁。从北大新生在课堂上的迷茫眼神，不难看出这一 级的洗脑程度又加深了——但愿我看错了。
这样的世界，还有理由为它乐观吗?那要看你把评价坐标系的原点设在什么地方。如果设 在 1988 或 2003 年(上一次非典爆发的时候)，显然乐观不起来，但历史是漫长的;如果往回 一甲子，坐标原点设在 1960 或 1966，那就太乐观了。那个年代的人在想什么、做什么?我想 都不敢想。假如活在那个年代而有今天的思想，不用杀我，我自己就想死——那才是一个让人 看不到头的绝望世界。今天，用茅于轼先生的话说，“至少不随便杀人了。”我一直记着这句话， 它是我保持乐观的理由。
是啊，今天至少还没有发生饥荒——事实上，饭吃得仍然不错。虽不时有小人告密，但挑 动群众斗群众并未大规模发生;许章润教授落难，至少我没有看到有谁公开落井下石的，和六 十年代批斗“胡风事件”、“章罗同盟”、“三家村”反党集团的那种“自告奋勇”……天壤之别。 微信删帖、封号疯狂依旧，但只要把控一点言论尺度，还不至于危及人身自由。“前律师”的名 单越来越长，但是大多数仍然活跃在律师行业。对于许多人来说，生活会变得越来越不容易， 但这是一个伟大时代所不可避免的代价。我们应当将这种代价最小化，但没有理由悲观，更不 应当放弃。
四十五年，中国从歇斯底里的极权体制走来，已经变了很多。谁能许诺我们一直往好的方 面变呢?180 年的近代史表明，中国从来没有这么好的运气。20 世纪前半个世纪，整个世界都 是不好的;等到世界开始变好了，饱受左右恶势力影响的中国滑向了极权深渊。今天，只要世
界仍然还好，这块极权主义巨冰的融化只是时间问题。美国大选纠纷显示，即便“灯塔”也有 幽暗的时候;但权力交接的有惊无险同样显示，“灯塔”仍然还亮着，中国宪政之旅并没有失去 航标。近几年来，这块融化中的巨冰确实又有复冻的危险，但这只是暂时的停滞;等到恶政 hold 不住的时候，不可遏制的暖流必将加速奔腾而来。
有人说，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会加剧“数字极权”、打造 2084。这种可能性并非不 存在，但我在这个问题上却宁愿相信马克思的“经济决定论”:信息技术时代的主旋律是自由公 开，任何极权政治在它面前都是螳臂当车，最终必将以其自己看不到的方式垮掉。任何技术都 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极权秩序是个别人费尽心机打造和维持的，一不小心就会出现裂缝， 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要做的只是清醒地活着，并保持意志自由。
最近在讲儒学，让我用孟子的一段话与同道共勉:“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 士，虽无文王犹兴。”在奔向自由的最后一段旅程中，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豪杰”一点?为什么 还要翘首期待某个“救星”出现?当然，我们自身的状态不够好;从此次美国大选中自由派的 “集体翻车”可以看到，我们自己的宪政启蒙还有大量的功课要做……
但我们还是要感到庆幸——而不是悲观:上天为我们保留了千年不遇的机会，让我们亲身 用自由的体温把冻结了数十年剩下的那点残冰融化掉。
那场美好的仗还没有开始。你准备好了吗? 上天保佑，让中国也伟大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