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是一个值得学习而不可模仿的国家。这个国家有很多病态,他们的很多知识份子都痛说这是一个“Sick Society”。但是美国真正是一个讲人权的国家,而且并不是嘴上讲,纸上写,让世界兄弟国家们来羡慕、赞同一番,也不是为了要让国内的老百姓表演一次“还是政府好啊!还是我们美国好啊!”其人权的内容已被法律所确认并在生活中切实执行,其人权的观念广泛深入各阶层人士心中。表现得最为充分的例子有很多,其中一个已被台、港的议论作家们广泛采用,那就是美国社会对於残疾人的尊重。政府和社会为残疾人的工作、生活、学习、娱乐、福利等提供种种优待。大家都知道的是几乎每栋建筑物都建有专供残疾人轮椅行走的方便通道。据说很多旅美的炎黄子孙对此都有感或多或少的心灵颤动。还有一个另外的例子我想谈一谈。美国的监狱。
一、预感
十一月二十一日,我们班十五人在指导老师Rebert Windsor Bohner的带领下参观了华盛顿州女子监狱(WA Correction Center for Women汉译为教养中心,在美国却是指因重罪经审判後被判徒刑所关押的地方,与中国的教养院完全不同意思)。一提监狱二字,当然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十九个月的秦城监狱生活原本沉寂,这时从大脑皮层的那些角落慢慢爬出来。读过两位湖南老乡刘青、茉莉花描述监狱生活的文章,以及钱立筠曾在小纸片上记下在通县某女监三十多天每天吃什么,做什么的文字。这些都从记忆库中窜出,满脑纷乱恰如高速公路上无聊的轰鸣、乱飞的汽车。但不知不觉,心中有无名的烦躁涌起,我知道那是对即将发生的难以置信的绝对性反差的“产前反应”。
二、不可置信的监狱条件
先说惊人的——食堂。我在美国军队呆了十九个月,逢人便要说,这世界上的食堂其洁净和丰富恐怕没有好过美国军队的了,稍微扩张一点可以说,只要你肚子愿意,你可以吃到二百种不同美味。这监狱的食堂也是窗明几净,要吃啥有啥,更让你晕倒的是,没有什么伙食标准,定量供应一说。这对坐过共产党监狱的人来说不是天方夜谭吗?我想起我们在秦城监狱吃窝窝头(这是秦城对八九民运被关押的人士的故意报复,据说差过其他监狱。只是秦城监狱的卫生条件尚好,远胜过其他监狱,必须表扬)。霉烂的玉米,掺杂着有意无意的沙子,间或点缀一些老鼠屎。绿色的土豆,秋茄子味好香,但都一碗黑汤,主要原因恐怕是灶间以煤炭为燃料之故,平时无肉,我记得九零年春节期间,改善伙食,我碗中一块肉皮,上有一小撮毛,且赫然有兰色公章一个,上书“一九七四”,原来那还是毛泽东时代的肉。这监狱一天三餐,一到开饭时间你就自己吃去,不像我们,要从门口所开的一个小洞里接过来。热水从胶皮管子流过来,搞不清到底是在喝白开水呢还是胶皮可乐。
第二,住房条件。两人一室。阳光洒满房间。此景马上勾起我另一幅图画——北大博士生宿舍。也是两人一室,不怎么通风,挤得满满的书架上堆着各个种类的方便面以及一些坛坛罐罐。而中国的监狱呢?刘青、茉莉花的文章中多次提到,人挤得根本没法睡下去,有的只能半跪、半蹲、半卧。且臭气熏天。西方人自从发明了抽水马桶後,就不分阶级、等级普及到每一个人。小时候,见马路上卡车後面大书“严禁人货混装”,字个个认得,就不懂什么意思。今天中国大陆许多监狱依然没有抽水马桶,人和屎尿混在一起。这在美国人听来完全不懂。至於床、书柜、穿衣镜这些小玩意都不要说,都有。我问陪我们参观的一位监狱中管理人员,有电视吗?有,她指着衣柜上的彩电对我说。我来了大兴趣,连忙问,有Cable吗?答曰:Sure。我是又吸了一口冷气。
第三,做什么?以自愿、兴趣为原则分两类,或进学校读书,或做工作。学校各种课程都有,从莎士比亚,到最新的Internet。工作分两处,或去Downtown,或在狱中。这个监狱去Dwontown工作的女子,专作圣诞花篮,做得十分精致漂亮。在狱中工作的有各种项目,他们重点给我们介绍了其中一个Assistance Day Partners。有的盲人,或其他残废的人需要狗的帮助。其中我见到一匹漂亮的大狗,美极了,有人告诉我这就Grayhound(灰狗,一种躯瘦快速而眼光锐利的猎犬)。我过去,从Boston去纽约和华盛顿经常坐Grayhound汽车,今日幸遇真家伙,十分喜乐,一见如故,平时我对狗并无好感。工资每小时五到六美元。我当然想起齐大峰说他在劳改期间要下煤矿。刘青、吴弘达文章中提到的中国大陆劳改队有许多工作是十分危险的,或煤矿,或化学物质,或强劳动量,而工资呢?大家知道,立筠说她们整天拆废棉纱,没有口罩,也没有工资。 整个教养中心就象一个社区,有小礼拜堂,运动场,还有一个美容院(Beauty Shop)。不要穿统一的制服,只是每人佩戴一个类似汽车驾照的身份证。外人去参观根本不知谁是囚犯,谁是管理员。互相尊重,平等的交谈,自由的活动。不像大陆,狱中管理人员神气十足,提着电棍,不高兴就找囚犯出气,囚犯由於生活在恐惧之中,人格受到践踏,根本不可能平等地与管理人员轻松谈话。我们一队人走进另一栋楼房,只见一间房子里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正在和一位牧师谈话,然後祷告。我们知道,中国监狱的囚犯如有思想问题,或者学习毛主席语录、邓小平文选,搞不好,被弄去带上镣铐关禁闭。路过小卖店时,我们见到三个人正提着大包小包,见我们来了便礼貌地笑一笑,其中一位十分窈窕清秀。我轻声问Robert,这也是囚犯吗?他说是,我很惊奇,以为是好莱坞过来的实习演员,因为她们脸上根本不存在我想象中的女囚犯形色。有公用电话,不过从安全考虑外面人打不进来,只可以从里面打出去。还有很多其他规则,每周亲属接见五次(只要愿意去),更绝的是还有一个幼儿室,一到周末,幼儿可以去狱中同母亲居住。一路看下来,我也不长吁短叹了。要问这到底是些什么人呢?指导老师Bob说,吓你一跳吧,都是些杀人、放火、贩毒犯有重罪(Felony)的女同胞。也是,美国法制很严格,不犯重罪还进不来。不像中共,弄个什么经济问题,扰乱社会秩序,反革命宣传煽动,投到监狱关三年再说。
三、不只是同情,是权利
我很痛楚,差不多是带着一种愤懑的心情离开监狱的。何以美国人们,美国社会,美国政府能够创造一个优美、宽松、平静的环境去感化、教养那些十恶不赦的女人们,并有足够的宽容和同情容候她们回到正确的健康的人生轨道上来呢?而我们中国社会就不能呢?共产党的监狱是绞肉机,凡进去的人不仅肉体被吞噬,人格被砸烂、捣碎,而且被榨得一干二净,苟延残喘。指导教师Bob从我英文中听到了Simpathy这个词,他一边开车,一边断然纠正,No!It’s not a simpathy。 It’s the Rights。对!我一拍大腿立即更正。不只是同情,是权利。作为一个囚犯,不管他(她)犯过什么罪,依然具有一些应得的不可剥夺的权利。而且全国都是如此。这就是人权,这就是法治社会的保证。Bob继续说,It’s easy to treat the good people well,it’s hard to treat the bad people well(对好人好容易,对坏人好挺难)。我点头称是,说起来会令你感叹,美国一般中产阶级及一些“贫下中农”在外成天开着个破车东奔西窜像猴子一样地忙乱,而那些犯有重罪的杀人犯、强奸犯、贩毒的人在里面过着一种相当平静、悠闲的生活,许多男囚犯天天练功夫,学李小龙,壮得个个像史泰龙,准备一出牢门,再煽风点火,兴风作浪。美国,怪不怪。怪,像O.J.Simpson的无罪判断就有点怪,但是只有深刻地了解美国的立国原则,政府的组成原则,它的历史、文化、宗教信仰,伟大的法制传统,人道精神,才能了解这些许多的怪问题。也有许多纳税人经常在报纸、杂志中讨论,我们纳税人付那么多钱,让一批犯罪的人过着相当舒服的生活,是否公平?但是美国的知识份子中有人走得更远,我们的社会被称作自由社会(Free Society),但超过五十万的男男女女被关在监狱的人,因为对社会有危害,被他们的同伴关了起来。这又算是什么样的自由社会呢?我们必须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我们必须认识到有半个百万的生灵关在牢房里,便不能称之为自由社会。那是对自由一词的玷污。我们并不主张拆掉所有的监狱,但是一个人一旦还清了他(她)对社会所欠的债务,对他的惩罚就必须结束。我不敢再写下去了,也不敢再拿中共统治下的大陆作比较,四十多年有多少人死於非命?十二亿生灵中目前有多少关在监狱里?有多少人去关注那些罪恶的悲惨的囚犯呢?
诚然,那些关在监狱里的美国囚犯并不幸福,虽然过着舒适的生活,他们依然需要家庭的爱。男人的爱抚,女人的热情和温暖、洗澡间的私人自由,卧室里的乐趣,无拘无束地品评一件发出幽香的新衬衫的悠闲。而且幸福与物质环境并不必然联系,完全相同,它的获得需要崇高的信念,稳定、真实的情感,站在更高的角度,幸福来源於忍耐、奉献、服务和牺牲。那么这不有点像共产党宣传吗?是的。但是共产党的宣传抽去了这个命题以下的全部内容,并为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所充满,便是大大的罪恶了。
诚然,要大陆的监狱都达到美国这个水准是不现实的,有人会说物质生活根本达不到那个水平。但必须记得并不完全是物质生活的问题,而首先是观念问题。多增加放风时间,允许家人多探望几次,减少一些劳动量,不可以吗?再退一步,窝窝头里少放些沙子,可以吧?至少可以把人与屎尿分开。
一个国家的人权水准如何,关键看监狱。美国何以繁荣富强?何以世界各地的人们想方设法要来美国,并非个个要背叛他们自己的祖国,反他们的民族,实在是因为美国这个既自由且有病态的社会有两件好东西:人权和法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