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情岁月——追忆曹艺将军十四年的抗日历程(二)

文章来源于南京黄埔亲属 ,作者曹景滇

在国共合作期间担负重任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发生,在中国共产党停止内战团结抗日的正确主张的感召和周恩来的努力斡旋下,“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促成第二次国共合作。在国共会谈微妙地进展的日子里,蒋介石迫于国内外强大舆论压力,不得不停止内战,做出团结抗战的姿态。在西安,让公开挂出“中国共产党陕西省委员会”的招牌,中国工农红军公开在七贤庄设立了联络处。国民党中央政府承认“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改称的陕甘宁边区政府继续具有独立性,蒋介石同意定期运送一些钱物给边区政府,以补偿和和缓边区经济的困顿。第一批拨给的是“法币”五十万元以及一些被服、粮食、生活用品,名之曰“协粮”,这种“协粮”由南京军方驻西安的兵站机关送交工农红军西安联络处,运输任务是由南京军方驻西安的兵站指派交通兵团汽车第三营第八连负责承担的。在“西安事变”时何应钦趁蒋介石被扣在西安,阴谋乱中夺权.十二月二十日,将原来分散落在黄河两岸,江淮流域服务的交通兵汽车各营连都紧急集结,向西安方向前进,汽车第三营第八连和第九连都驻在西安东城一片疏疏的丛林之内,两个连的任务原来都为对东北军,西北军、工农红军作战的中央军担负后勤运输的。这回,大出官兵预料,汽八连突然接到国民党兵站的命令,叫向工农红军西安联络处去报到,接受任务运送“协粮”,一直送到陕北保安(延安)去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把汽八连官兵搞的目瞪口呆,实在太出意料之外了!
汽车兵们长期分散配属给大单位大部队服务,脱离了团、营、连原来的建制,没有直属上级管,士兵们渐渐成为“天皇老子也管不着”的,“满天飞”的自由散漫的兵员,“马达一响,黄金万两”带客,带货、吃、喝、玩、乐,过着神仙、老虎、狗的生活。这一回,汽车八连忽然奉令要运送“协粮”到共产党管区去要和十年来上面宣传灌输的冤家对头打交道思想上毫无准备,这个大弯实在转不过来。而且,据说陕北黄土高原,土路通车,根本说不上路面。山高、坡陡、路窄、弯急、悬崖绝壁,还说有的急转弯处,军用六轮卡车,有时只有四个轮子在路上,要有两个轮子挂空。没途又那么贫瘠,说不上好吃好住,不说发生行车事故,既使车辆发生故障,就会比破船漂泊在礁石群还困苦。更担心的是苏区老百姓恨透了国民党军队,会不会对穿白军制服,开白军汽车的报复?汽车八连官兵接到这个任务如雷轰顶,不知所措。当官的不愿意带队,当兵的分成几类。都希望别人先去试试。
八连连长周剑秋,本来就是个吃喝嫖赌荒淫逸乐的酒色之徒,带着两个小老婆在西安,还包着一个妓女,动不动几天不上连部来。连副李致燮是朝鲜人,经常调在外面,这时不在西安,不上连里来办公。其它军官上行下效各行其是。排长吴大墉、张革心、刘慎,倒是比较正派的,除了打打麻将,还不太胡闹。但是长期受反共宣传毒害,哪一个也不愿带队去陕北看看。对共产党有成见,对一点也捞不着“外快”的“协粮”任务不感兴趣,对陕北黄土高原坎坷不平的路,存在着畏难情绪。而八连的车辆“丢锚”在陕北路旁的、搁在西安城里待修的、送去南阳工厂大修的,占半数以上。连的经济在连长挪用,司务长挥霍无度的情况下, 已欠饷四个月了。官兵工匠们正为生计发着愁,在八连内是官找不着兵,兵找不着官。迫得官兵们分别向郑州营部、南京团本部四处告状。八连的车子出不了,“协粮”运不出去,各方面都有反映。西安的国民党兵站总监部、南京的军事委员会、军政部都感到压力。交通兵团团长斯立,不能不亲自过问濒于瘫痪状态的汽车第八连了。他当机立断,来不及和郑州的三营营长裘守成商量,直接电令西安民乐园驻防着的汽车第九连连长陈郁棠,密报兵站总监,把周剑秋扣押在西安鼓楼内听候查办。斯立认为:撤办周剑秋简单,但要物色一个能和陕北打交道的连长却不易。他与亲信军需主任傅启群商议时想起了曹艺,既有能力又能吃苦,在士兵中的口碑又好。他想起当年王图南介绍时曾说过曹洁身自好,就是思想有些过激。现在调他去西安也许合适。于是,急令在太原汽车二营任少校营副曹艺日夜兼程赶到西安,接管驻西安的汽车三营八连并担任“协粮”任务。
曹艺一到西安先了解八连的情况,人生地不熟的,连内竟没有一个人是他认识的,连外则只有汽九连连长陈郁棠,是他在杭州省立一中和南京丁家桥交辎兵学校两度的同学。通过陈,初步搞清楚了八连的真实情况。立即整顿八连,他先把连部稳住,先拉了司务长祝焕章一把,让祝串连连部的技术员、器材管理员和担任文书工作的邱鹏到一起,曹艺开诚布公地对他们说,我是单身来连没带一个人,到这儿来还是要依靠你们。请大家安心本职,把连部的班子安定下来,要立即开展工作。军令如山倒,运输“协粮”任务一定要完成。很快,邱鹏又把其余的驾驶班长和汽车修理工引来。曹艺与他们推心置腹地谈了话,了解他们的困难和真实的想法。连部的工作开始走向正常后,他向上级申请给士兵们扑发了几个月的欠饷。然后,亲自驾车带着技术人员,带足备件沿途寻找“抛锚”汽车,慰问了驾驶员和随车修理的工匠,深入细致的做驾驶员的思想工作。新来的连长亲自送材料到“抛锚”的汽车旁,令他们感动和流下眼泪,同时也感动了曹艺,他设身处地想到也体会到了孤车搁置在路途上的苦楚。他还从他们中去过延安的人细细了解了往返途中的种种困难。八连的官兵关系,开始了新的变化。接着,他带排副叶如扬亲到西安七贤庄红军联络处向叶剑英将军汇报了八连的整顿情况,并领受了任务,他得到了叶剑英将军亲切的鼓励。

随后,曹艺亲自带领9辆卡车满载物资出西安、过潼关,越黄帝陵走上艰难地赴延安行程。在延安他们拜访了边区政府,第二天朱德总司令单独接见了曹艺。朱总司令了解到他的历史,知道了他曾遭国民党通缉也曾有过组织关系后,赞扬了他的百折不挠的精神。曹艺提出了归队的要求,朱总司令劝说他要坚守岗位,很不容易有你这样的人进入国民党机械化部队,我军很快要机械化了, 缺乏的是技术人员, 你要注意为党培养、输送专业技术人材。并说:“回去后你要很好地隐蔽,不要在连队发展任何组织,不要与我党人员来往,我们会派人同你联系的。”朱总司令的嘱托,曹艺铭记在心。

后来,中共陕西省委书记徐彬如(解放后任中国军事博物馆馆长)派侯文理同志来八连,侯成为曹艺的单线联系人。一直到解放战争后期,侯文理被解放军二野敌工部长袁血卒派随国民党军队撤往台湾,曹艺才和他分手。(侯文理在1958年7月8日不幸在台湾被杀害,2015年5月被国家民政部追认为烈士)。

经过曹艺亲自带车往返了陕北一趟,汽八连的风气顿时转变,混乱的局面逐步澄清,几个排长积极主动地献计献策,官兵的精神面貌有了明显的改变,运输效率大幅度提高,联络处和西安的兵站总监部都表扬了他们。

从此后,汽八连的汽车奔驰在西安——保安(延安)的公路上,成为第二次国共合作的象征,成为中华民族大团结抗战的一道流动的风景线。曹艺还将叶如扬派留在宁夏,率领一排汽车听从边区政府和军方调遣,长期在那一带担负运输任务。汽八连从“协粮运输”起到参与平型关,忻口战役,在抗战初期中华民族团结奋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是曹艺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日子,也是最痛快淋漓的日子!

完成“协粮”任务的同时,接送延安军政领导往返陕北道上,也成为八连“业务”的重点,这些军政领导平易近人,不少人和八连的驾驶兵交了朋友,他们的革命思想和爱国抗日精神,在乘车途中言传身教给八连官兵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如经常接送朱德司令的傅政文(傅正明),成为朱总司令信任的驾驶员,他后来被曹艺送往延安抗大学习后,又被朱总派回八连协助曹艺工作(傅政文解放后为建筑工程部副部长)。贺龙、关向应将军坐八连的车子,与八连战士在一个铺上宿营,使八连中最反对共产党的驾驶班长王芳变成最热心歌颂“八路军”的宣传员。八连的官兵们在完成“协粮”运粮运输任务中不自觉地成为国共合作的见证人和宣传员。
曹艺在完成“协粮”运输时,不但为八路军送粮草物资,还完成了一些任务外的“任务”——输送革命青年奔赴延安。经他送过去的革命青年难以计数,这些人文的、武的、军界、政界、科技界均有(“文革”中有数百名外调人员要他写当年输送去延安青年的材料,他实在记不起他们的姓名了)著名的左联作家徐懋庸(解放后任武汉大学书记)在回忆录中还特别写到了曹艺送他去延安的经过。
1938年下半年,国共合作发生矛盾,“西北王”胡宗南的爪牙在西安——保安的路上明关暗卡,星罗棋布,一批批青年被半路拦住,连压带骗地把他们弄进西北干训团。这时曹艺利用八连的特殊身份(八连的汽车跑陕北是蒋介石“御批”的,胡宗南的爪牙、特务不敢公开为难)让凡是持有红军西安联络处(后改为十八集团军办事处)介绍信或中共陕西省委批条的,或径直来八连求助的革命青年化装成汽车驾驶助手、随身工匠、器材管理人员、技术员、医卫人员等,往返陕北道上,很少失手。只有一次例外,一名青年自己沉不住气露出马脚,该车驾驶兵童成章被捕后坚贞不屈,牺牲自己保全了同车十一人和八连的全体官兵。

曹艺牢记朱德总司令的嘱托,有意识物色和培养技术人员去延安。他通过下属侯文理、邱鹏、傅政文等私下串连,把八连和邻近的汽车九连、十一连驾修人员一批批的以八连的名额送往延安抗大学习。有的进入随营学校战斗在太行山区,有的深入敌后,在平汉线上大显身手。他把自己的妻弟孙庆元,座车司机司荣福也送往延安,若不是因为妻子孙庆华已有身孕数月,他也动员她前往延安。除了一般的驾修技术人员二十余人外,他还物色了一个我国第一代汽车专家张富天工程师,让他跟车队出发去军渡(在黄河东岸)接运八路军。张富天通过侯文理到七贤庄见到了董必武主任和徐彬如书记后,回来向曹艺说愿意到延安去,他说:“我半生来有两个志愿,一是钻研汽车工业,在修理制造、使用、管理上有过自己的一套东西;二是制造飞机,普及航空,两者经研究、试验、都出过成果了。抗日战争爆发,增加了我第三个志愿:我存心要改造武器,但请缨无门,碰了很多钉子,现在找到了地方,一定要前去报效。,但是我有不良嗜好,我不能带着我的不良嗜好去给最好的军队抹黑,从现在起,决心戒绝鸦片,请连长临督帮我成功。”

不料,正在他戒烟初见成效时,忽然感染时症霍乱,急送西安医院抢救无效死亡,真是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奔赴平汉线 参加忻口之战

1937年七月七日芦沟桥事变,触发了全面抗战的战火,七月十一日,日本内阁决定对中华用兵,日本军人高喊:“赝惩”的口号,日本军阀声言道:“中国政府和中国军队的‘生存’不能超过三个月。”七月下旬日方决定,对华北用兵。紧接着就传来了平津失陷的消息,激起了全国军民的悲愤和反抗的怒火,正在此时,汽车八连接到南京交通兵团团本部特急电报,限令月底集中全连车辆,洽铁路局东出潼关转入平汉线开保定待命。曹艺闻讯情绪激昂,为能够得到第一批北上抗日的机会而高兴。他带着两个排长,急步到七贤庄向叶剑英主任报喜,并请示怎样把派往延安和原来派遣在陕甘宁边区长期服务的车辆调回。叶剑英表示,你们连队为奔赴抗日前线而集中车辆,不管在陕北和陕甘宁边区多么需要这些运输工具,我们也一定要克服困难,尽速把你连的车子调回西安来,请你们放心!

天不作美,下了连朝大雨,大大拖延了陕北车辆回归西安来集中的时日,不过陕北军民用尽一切办法,推拖车子,填路修桥,去陕北运送物资的汽车,终于全数驶回西安了,在甘宁边区服务的车子,有四辆未能如期开回,据叶如扬排副汇报,那四辆车子到边区服务后出勤率最高,几次报修,几次由别的车子带零件、材料、润滑油和汽油去救济。曹艺考虑到那四辆车的驾驶员思想比较进步,能力也比较强,让他们继续为边区服务吧。时间紧迫,也不能再等下去了。即带全连离开西安。曹艺率领汽八连东出潼关,转上平汉铁路奔赴华北抗日前方,到石家庄后,兵分两路,第一排由排长吴大墉率领,继续向北铁路装运去保定。曹艺率连部、修理班和二、三两个排离开铁路,沿沧石公路车驶献县。大家满期望在这次得到第一批“中央军”“特种部队”奔上抗日前线的荣誉里,大献一番身手,把积郁了多年的国仇家恨,化为爱国奋战的力量表现出来。哪知道还没有展开运输勤务,平汉前线就全面崩溃,第一排从保定随溃军南撤,退到滹沱河北岸,桥梁被敌军炸毁,渡船都被胁裹走了,十五辆汽车无法南渡,为了不留给日寇,只好自己做点毁坏工作,放置在滹沱河畔,(后来曹艺在向南京报告时,把滞留在甘宁边区的四辆车子,一并列入损失,那四辆汽车,就脱离国民党军队,提前参加革命行列去,成为根据地最初的运输主力。)曹艺带着八连从献县打回头,集中在石家庄待命。
继保定失陷后,日军企图一举占领石家庄以完成沧石路之联络,并打开晋东之门户,日军指挥官土肥原率领第十四师团,第二十师团之一部及河边旅团主力,沿平汉线南下,定县、新乐先后失陷,那时,前线大军,顺平汉铁路南撤,把后勤指挥系统也冲乱了,兵站的电话也摇不通了,曹艺骑着三轮机踏车跑了几处兵站都人去楼空,汽八连陷入了无兵站领导的困境,在石家庄,坚持了两天,找不到上级,撤退的大部队已过去了。平汉铁路也找不到负责的人,曹艺赶到正太铁路车站上,站上还留着几位胆子较大的职员,很惊讶他还会出现在此地,他们告诉他说,退过石家庄的部队已经退净了,军、警机关都走了,我们马上要炸路毁桥,再迟。一会儿,你就过不去了,趁日军前头部队还在正定以北,献县以东,你们赶紧撤退。曹艺此时信息不通,整个战局情况不明,向哪儿撤呢?南走?西走?当机立断,觉得战事将向西转移,决定向西撤。正太路的员工很支持他,答允在获鹿或井陉车站设法、替他们编组两列平车。但是从石家壮到获鹿,既无公路,铁路上也不能装载。在此情况下,铁路员工劝他们弃车西行,曹艺想怎么也不能丢掉车子,车子是他们的武器,当即急中生智和传令兵朱鸿梁商量,放开胆子,利用正太铁路是窄轨的特点,把卡车开上铁路线,一边轮子沿铁路边走,一边轮子紧贴铁轨一跳一跳地跨过枕木。他亲自把三轮机踏车抬上铁路在前面带队,一边轮子搁上铁轨,一边轮子卡在另一条轨道上,曹艺像演杂技般的开动车子,在铁路人员的欢呼声中,顺利驶出车站,一路上险象环生,特别过铁路桥,驾驶员要精神高度集中,胆大心细地行车,蹦着跳着,终于,他们一车    未丢,一人不少,完整地到达获鹿车站。

车站的员工暂时抛开日寇将至的焦虑,群集在“扬旗”下,拍手欢呼他们这支队伍的平安到达,七手八脚抢先将曹艺的三轮机踏车抬上火车。
进了娘子关,在榆次车站找到了兵站机关, 在兵站碰到了两个战车防御炮的营长,他们见他带了汽车来,喜不自尽,因为他们正在向兵站要车,他们动员曹艺一定要帮他们大忙,说他们的炮是新式武器,装上汽车就更神出鬼没,所向无敌了。而曹艺觉得作为后勤部队的汽车,载上炮能直接参加一线作战,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正求之不得。兵站下达命令,着八连配属给战车防御炮两个营,就从榆次上同蒲铁路运到忻口前线,编入前敌总指挥司令官卫立煌直接指挥的序列。曹艺愉快地接受了任务,回到连上,立即向下属传达了军令,并作了必要的战前动员,两个排分给两个营,北开直接赴忻口前线,曹艺把连部、修理排开过太原,渡过汾水,在汾河西岸一个破庙安下营,领足粮食,燃料、汽车备件。然后和朱鸿梁,带了修理工张阿荣,采办了一些熟食。前方要的是汽车,曹艺本人并无上前方的任务,但他带兵的原则一向是身先士卒,而且他放心不下,这几十辆从来只会在公路上奔跑的汽车,能不能驼着平射炮脱离公路在步兵线上越野展开,机动灵活有胆有识地利用地形配合两个炮兵营完成战斗任务?再则,平型关大捷的消息激励了他,八连的一些驾驶兵曾配合平型关头大战前的实地侦察出过力,他要亲眼看看国共合作以及中央军、地方军、杂牌军在忻口统一作战的战果。于是,在这深秋之夜,他自己驾车带了传令兵朱鸿梁,副班长江汉源北趋忻口。

人是轻装,除了随身携带的餐具、盥洗用品,水壶电筒以及一条毯子外,什么也没带,腾出载量装足干粮,熟食去慰问两个排的官兵。夜色迷离中,北国原野的特别情趣一下充溢了他们的胸襟。已熟未收的庄稼,在车灯照射下摇曳生姿,远山近谷流水般向后而退去。宁静、安适、天凉未寒时,祖国的大地陶醉了他们,一路上三人静默无语。曹艺开着车,顺着道路中速前进,一路上既无车马,也少行人。一想到前边就是中日大战的生死场,曹艺的心中就涌动着对日冠践踏我大好河山的满腔愤恨……车过忻县,战时景象浑厚了,行车不再那么自如,灯火管制与关卡盘查频紊。天上地下,声响闪光,把他脑子里的凝思驱除干净。
半夜到了忻口,和两个排的官兵相见,检查了车辆的荫蔽和伪装,二排张志明排附,见连长亲自来慰问,如见亲人般高兴,话也特别多,不知道他从那里得来那么多的内幕新闻如数家珍地告诉连长,诸如刘汝明可杀,李服膺挨杀,绘声绘色,特别是把张培梅、描绘成包龙图,把八路军如何神出鬼没,更是说的活灵活现,事后,许多事还真证实了,他说张培梅不单吓的王靖国军长从崞县退下来后不敢露面,还公然对阎锡山施加压力,督促阀锡山由岭口到东山底督战。他说阎锡山对周恩来、朱德、彭德怀如何倾倒,一连几天,在岭口老阎的行营开了多少次军事会议,恭维周恩来的作战计划,是一个必胜计划。他所谈的情况,也许细节上有些出入,陆陆续续逐渐使人相信,都不是没有根据的。曹艺从中得知了不少信息。曹艺想去前线作一番巡礼,张排副请求允许他陪曹访问各军前线。曹艺很乐意这位青年军官同行,使他到战壕巡礼得到不少方便他们四人在忻口战壕里打滚了四天三夜。
忻口的地形很有利于抗击日军,北距宽阔的云中河不百公尺,铁路公路线由前面通过,连绵不断的丘陵地带,扼住了公路、铁路道口,位于崞县与忻县之间的设防区域,严密控制着日军进犯太原的必由之路。而当前,田地里的庄稼已经成熟,但尚未收割,很有利于我军的隐蔽,加强了我军行动的机动性、灵活性,由于八路军在平型关消灭了日军的一个旅团,姜玉贞旅长奋勇抗敌。在原平镇牵制住敌人,日军入侵同蒋路长驱直入太原的如意算盘受挫。我军增援部队如期到达,比较从容的进入阵地,完成想定的部署:右翼由刘茂恩负责;左翼由李默庵负责;中央由郝梦龄负责;还有一个炮兵团,由周玳负责。全线八万人马,抗日情绪高涨,士气旺盛。同时战地群众,自动挺身而出,支援前线,送给养,抬担架,挖战壕,前所未见的军民团结精神,使曹艺感动得忘记了身在战地。

在张排副亲手伪装成小土坡的汽车底盘下,他们白天荫蔽在以卡车作工事的安全界,不问遍地炮火声,好好养足精神,天黑后去友军的战壕里作巡礼。在基层官兵、伤员、群众中听取他们新闻、亲见以至亲身经历的壮烈事迹。曹艺这个28岁的小军官,觉得受益非浅,很长志气,日军在北中国横闯直冲,所向披摩,扑向忻口才遇到真正的抵抗。在忻口正面,日军飞机俯冲,扫射,在猛烈的排炮,机抢,坦克的掩护下,整营整连的队伍向前沿阵地硬冲。我军往往俟其攻到几十公尺时,手榴弹齐发,不时发生肉博战。真是寸土必争。八连有两辆汽车,是荫蔽在大白水村侧后的,这个村子经几天争夺,成为敌我分占的拉锯地段,落暮前最后一次。不但战车防御炮直接描着敌散兵群射击,连曹艺和驾驶兵也在生死关头投掷新拿到的手榴弹,分尝到又一次击退敌人的快慰。晚上,他们到了魏明立的大蓬车下,黄土沟构筑的巧妙工事里,听驾驶兵们谈当天的战斗历程,他们经战火的洗礼,满脸烟尘。战士们一下成熟了,他们又热烈又冷静地接受曹连长的慰劳和嘉勉,他们之间加深了无可衡量的情感,从这一刻起汽八连二、三排士兵和他们年青的连长结下了捧打不散的战斗情谊。

日军进攻战,每天都是老一套,依靠他们的飞机、坦克、大炮优势,战术又老化又僵化,战斗中使尽武士道解数,又愚蠢又凶残。我军依靠预构和新加固的半永久防御工事,得晋北黄土丘陵地带之地利,防守的决心是空前的,在阵地战中时常以攻为守,多次组织出击。我战车防御炮出敌不意的在前线出现,使横行无忌的敌坦克变成铁棺材,一具具被打翻在大白水,南怀化之间。一时喜讯传遍忻口前线,卫立煌总司令的威信百倍,曹艺作为配属防炮的一员低级指挥员,也到处受到前方军民的欢迎。
在忻口阵地上,初次听到“消耗战”这个名子,本来双方顶牛战术是否明智?曹艺开始怀疑在教室听战术教官所讲的打法太呆板了,双方每天损耗成团人马,有一天每小时去一团,不但团长至伙夫都非死即伤,郝梦龄军长、刘家其师长、姜玉贞旅长,不管是中央军还是晋绥军,将领和士兵,成千成万牺牲了。这使曹艺开始懂得,中日战争是长期的了,双方谁经受得住这可怕的消耗,谁就会得最后的胜利。

但是,战术、战斗上,是否还有更聪敏一点的巧打法呢?有的,战炮营一位姓鲁的排长指点前方云中河北岸告诉曹艺,就在那儿,我们初进入忻口战地时,从望远镜中看到敌炮二十四门,欺我武器不如它(没有空军助战,大炮射程短)裸露在阵地上,他们向我阵地打炮,情况历历在目。当晚我晋军炮兵,推前两个山包,翌晨一举轰毁敌炮阵地,大约敌炮半数已损失,剩下的也离我阵地远了,对我方的威胁也大为减弱了,又如陈长捷辖下的一个团的全力拿下左前方那个制高点,料准敌人必定空炮连合大轰击,拂晓前主动撤下占领部队,天黑了,敌机走了,敌炮停了,这个团又立刻占领起来,在阵地前沿挖了掩体,在阵地后侧筑了掩蔽部,一连三天,和敌人捉迷藏。敌人飞机投弹,大炮射击,弹落点不是在阵地前沿,便是越山而过,我军损伤甚微,敌机投完弹,停了炮,发起攻击,我迫击炮集中速射,突轰敌军,我优秀射手机关枪手瞄准射击,肉眼都看得到敌人成十成百倒下去,几条深沟都被敌尸填满了,近两天,敌军已不再进攻这个小山包了,硬拼不如巧打,久战成精,战斗中创造出不少让战士们谈起来眉飞色舞的小故事。

最传播得快的是八路军的战迹,除了前一阵(九月二十五日)平型关大捷,粉碎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之后,不久前(十月十九日),一二九师刘伯承部一举烧了阳明堡二十四架日机,迫使日机三天没有在忻口战场上空出现.特别是十月二十六日——二十八日三天中两次在平定县七亘村东西两头设伏,创造了“重叠的待伏”这个史无前例的战争奇迹,用孙子兵法:“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两次设伏,大获全胜,真是神之又神了!曹艺会逢其适,有机会亲自看看长石尖战后痕迹,当时的兴奋与而后对日抗战必胜信心的加强,是三言两语说不完的。
在第四天晚上,曹艺赶回太原汾河岸的临时连部,只留最少数的技术员和燃料,材料和给养在破庙里,由司务长祝焕章带队,把其余人员物资尽速南迁到临汾去。曹艺再次夜奔忻口,刚好战防炮大显神通,南怀化,大白水一线,两天中重惩日军,煞住了日军狂妄、嚣张气焰。乐得左、右邻的友军欢呼雀跃。有的竟出战壕狂呼!原来我军不管是中央军、晋绥军或杂牌军,在保卫太原的会战中,都是士气顶高涨的,就是害怕日本飞机。大炮、坦克车。这几天我军的炮兵整万的炮弹泼向日军阵地,压下日本大炮的威风;八路军一二九师夜袭阳明堡,烧掉日机二十四架;七亘村重叠设伏,胜利频传,牵制了日本援军;现在各军官兵们亲眼看见日军坦克鬼头鬼脸爬上山坡,官兵们恨得牙痒痒的无法可施时,战防炮一颗炮弹打炸了它一辆,一炮响处,又打翻它一辆,日军的欺人飞机,大炮与坦克,一下都制服了。这个仗,有奔头了!日军士气低落,我军信心倍增,汽八连的汽车部队占平射炮的光,受到友军百般看重,忻口战役已坚持了21天,日军将全线退却的传说,已经有人相信了。
曹艺怀着兴奋的心情回到太原向兵站领取汽车燃料。不料风云突变,晋军在娘子关失守的恶耗传来。东路的失败,将截断晋北我军后路,忻口将背腹受敌,上峰作向太原转进的措施,命令一下,一级一级下传也来不及。千军万马漫山遍野往南奔跑。曹艺心急如焚地驾车逆着人群往北开。河北战地实践,使他认识到兵站只管派遣,大难临头各自飞,不管配属部队生死,甚至情报也会把你忘记,撤退也会把你忘记。曹艺带着两卡车汽油到达忻口时,八连两个排涂满身泥浆的大蓬车还未齐集到公路上,公路已为密集的步兵挤满了,骑兵脱离道路跃进田野山陵向南捷驰,炮兵落在步兵骑兵部队后面。八连的六轮卡车,无路可走,落在最后只好跟随着大部队缓缓南撤,行动是在夜间,敌机不能出动。曹艺询问两排官兵,他们说两位战车防御炮营的营、连长都未和我们照面,只见炮兵弟兄们拉起炮跑了,开头还以为是转移阵地,易地作战,后来步兵跳出战壕,成群背向阵地走了,才知是退却了。赶紧把车辆撤出防地,迟了,没有路了,可是至今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官兵们正在为被炮兵所遗弃而怒骂,看见连长去接他们,大家兴奋极了,一个个表示有连长来共生死,什么都不怕了。
天一发亮,日机更番临空,盘旋侦察,俯冲扫射,丢弹轰炸,有时候飞得真低,几乎贴在田野上平驶。这时候,最不灵活的是汽车队了,只有拉开距离,仃避在稀疏的树木之下,或以土墩、悬岩为依托,以图幸存。步、骑兵最方便,他们远离公路线奔跑。白天公路倒是腾开些了,但是残炮,不成行列的撤军依旧堵得他们的车队不能行驶,最惨的是伤兵,辗转于道路。曹艺干脆白天让驾驶兵们养精蓄锐,晚上开车。整整三天三夜,他们才开到太原,他们也不进城了,趁汾河上还有一座尚可修修补补通行的便桥,想尽一切办法过河去,保定撤退整排车损失滹沱河岸的惨痛教训使他们变得聪敏一些了,他们每辆车上带两条跳板,怎么也不会丢掉,忻口作战中,屡显功效,这一回太原渡河,更凑起死回生的法力。
一路下来,他们的车辆人员,都无损伤,除了一路收容伤兵,捡拾枪枝弹药,两个排倒武装起来了,只是见到抛在路边的大炮,既带不动,也不敢装,只好望炮兴叹!
这场撤退,应该说是有计划的,比平汉线上一泻千里要有秩序得多。但是忻口下来后,尽管说是重要设防,纵深配备着,但在阳曲,太原只停了一停,没有能够再组织一次像样的会战。
撤退途中一个深夜里,车队遇上一队反穿老羊皮毛大衣的队伍,队伍整齐,步幅有劲,一大听,原来是第二战区副司令,第十四集团军总司令卫立煌的警卫队,据说总司令弃座车和部属步行后撤,座车碍路,被撤兵推到路侧山谷里了,曹艺找到总司令,请他屈尊坐上曹的连部卡车的驾驶室,总算送上他一程。卫总司令对汽车第二营营长沈国成率先“带队逃过黄河十分生气,对曹艺这个小连长却温谕有加,说:“汽车兵团是有名的逃走兵团,想不到还有你这个敢于上前线的连长。”
但是,当曹艺第二天傍晚再要去太原寻找兵站机关,请示尔后行止时,由连部驾驶兵司荣富驾车和他东向行驶,车过晋祠时,两驾日机头上盘旋,扫射,打中了驾驶室,打燃了车上油料。他们忙急刹车,挥衣救火时,敌机又来了,这一回飞机几乎着地滑行,他们用步枪驳壳枪向飞机射击。不知什么时候,曹艺被敌机上的机关枪打中了,朱鸿梁惊呼连长脸上流血了,大家才把他扶离汽车,幸而火扑灭了,天已黑透,敌机没有再来。曹艺忙着清点车况,只见驾驶室中弹最多,右车门、右挡风玻璃、弹痕累累,挡风玻璃穿了孔,并不碎裂,车厢右侧受到扫射,小油箱中弹着火,损失不太重。曹艺原先对受伤没有感觉,这时才感觉到疼痛,左耳和左臂都受了伤。身上穿的一件厚毛大衣上竟有十一个弹痕。说起来还真危险,但幸好未伤到胸、腹等要害部位,曹艺后来幽默地说自己命不该绝。真该感谢当年的日本侦察机机关枪口小,如果在抗战后期,遭遇到这样的扫射,恐怕早已成抗战英灵了!
把伤口包包扎扎,他们仍旧把车开到汾河西,司荣富扶曹艺过河去找兵站,太原几乎是空城了。找不到指挥机关,汽八连又成了“无母孤儿”不知要“背进”到哪里去?索性在太原城西一个叫大王庙的树林暂时停下,收容一些伤员,捡拾一些被抛满地的迫击炮,手榴弹,保养一下车辆。

归途中遇到一支部队,军容焕发,秩序井然地徒涉汾水,向东进军向北开动,他们逆着“中央军”、“晋绥军”撤退的方向行动。原来他们是新从陕北开来晋中的八路军。八路军见他们这个车队还比较沉着地检查机件,保养车辆,指战员们热烈地和他们打招呼,主动把敌情告知他们,鼓励他们沉着应付,说是据他们侦察所得,日军并没有猛烈追击,二十四小时之内,不会进太原,日军是从榆次西进的,南下的还会迟一些,劝他们等天黑以后,等到大部撤军离开公路觅地宿营,然后南驶,车队不会遭到损失。他们还说,你这个中央军,大概是最后一个部分了!他们得到八路军的帮助,顿觉眼明耳聪,大家心情安定下来,饱吃晚饭,稍事休息后上路,平安地渡过汾河,赶到黑石关和先走的一小队车子会师,秩序井然,一辆车子也没有掉队。汽八连向临汾开进的途中,还沿路收容了一些伤员,拾了多少箱没有开过封的手榴弹。
一路上的奔波劳累,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真正睡过觉了,当汽车从快到临汾最后一个山头盘旋而下时,曹艺的座车司机司荣福睡着了。车出了路边,蹬、蹬、蹬,一连跃下三层梯田,才把他们震醒,侥幸,没有翻车。终于平安地到达临汾。 主动请缨 为国共合作抗战服务
汽车八连从晋北撤退到晋南,原来奉令整休,但为八路军深入敌后的精神所感动,官兵们一再主动请求任务,积极利用机会为国共合抗战服务。
到临汾,八连驻城东的一个关帝庙,正逢山西在创办“民族革命大学”,各地青年,云集到临汾这座古城,抗日救国的空气非常浑厚。作家丁玲率领的文工团、也来到这里演出,古城新生,人心振奋。汽八连的士兵,一般都是招收初中生培养起来的,多少有点文化,对新事物接受力比较强,在新环境里,要求进步的心情迫切。曹艺邀请朱楚辛(朱深,解放后为财政部副部长),徐懋庸、任白戈,丁执中、唐郎等来到“民族革命大学”任教的,“牲盟”的,文工团的一些同志到连里讲了几次课,举行了军民联欢,文娱晚会,全连官兵的精神面貌,起了很大的变化。后来“民族革命大学”遭到劫难,师生们大量仓惶渡河,发生了多起悲剧,汽车八连的官兵,自发地尽力援助,帮助渡河,利用便车把其中一部分送到陕北。徐懋庸等几位教师和丁玲同志的文工团员们;由傅正文(傅正明)开专车护送到延安,都是曹艺默许的。

汽八连官兵们积极利用机会,从黄河东岸各渡口,接运八路军过河来的部队,往东往北运送。相处较久了,接触频繁,相互间关系越来越好,汽车八连的官兵,取得了朱德总司令等将领们的信任。由于八路军的将领毫无官架子。平易近人,穿的衣服和战士一般,很难区别。有时驾驶士兵行动鲁莽,冲撞了八路军的高级将领,他们也不予以计较。八路军的言教身教,深刻地教育了汽车八连士兵,使他们提高了认识,改变了作风。有一天,汽车八连二排接运八路军,在离石城厢一个关庙宿营,贺龙、关向应等几位高级将领和汽八连驾驶士兵处在一起。开头,汽八连的士兵们不知会有这样的情况,驾驶班长王芳一到就号好铺位,便出去安置车子。此时,带队的傅正文班长来后把这个铺位改让给关向应将军,未来得及通知王芳。王芳回庙时见铺位上放了别人的卧具,上了火,破口大骂。傅正文连忙拉过王芳,告诉他那位八路军就是大名鼎鼎的关向应将军,王芳一下子急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几乎要跪下去请罪。八路军几位将军哈哈大笑,关向应将军和蔼地要端走铺盖(也就是一条毯子,一件棉大衣),双方推让的结果,关向应将军亲热地拉住王芳,睡在他的旁边。王芳是汽八连中最反对共产党,不服气八路军的一个,经过这一次“奇遇”,变成最热心的歌颂“八路军”的宣传家。佳话流传,北战场的汽车部队,几乎没有不知道王芳的这次不平凡的遭遇的。诸如此类的故事,八连驾驶士兵谈起来一个个如数家珍。
1938年春,日军在晋中养精蓄锐后,又向晋南猛扑,国共双方的作战部队,放弃平原地带,转入太行山建立根据地,进行游击战争。汽车部队一律撤离晋南。汽车八连结束整休,集中在候马、绎县,打算从龙门渡口去陕西韩城。情况急迫,渡船有限,各军汽车,竟相争渡,日军飞机成天在顶上扫射,三天两晚了,汽车八连的车子,渡过去的还不到一半。曹艺心急如焚。第三天傍晚, 晋绥军的一辆汽车,装着满满一车汽油,被日机炸中起火,十余大桶汽油流漂在黄河水面,龙门渡口上下数里,全面燃烧,火光烛天,日机利用河面火光,连夜在上空盘旋。眼看继续渡河,困难重重了。曹艺命令未渡完的十多辆汽车向南行驶,八路军的一支汽车队,也不约而同,沿着河滩向南行驶,打算去朝邑或者风陵渡,另觅渡口。黄河沿岸,利用河滩,原来可以土路通车,冬春水降,水位不高,以为行驶其上,可无问题。那知黄河滩情况特殊,先头一二辆车子开上去,平坦舒适,仿佛在柏油大马路上行车。可是接着的车子开上去,就沙面出水,渐渐陷住车轮,人们下车推、拉、牵引,愈陷愈深。八路军车队见此情形,建议八连的车子先过,以免损失,曹艺当然不肯如此自私,建议八路军的车子先过,经过双方一再谦让,最后协议两个车队相间而行,八连先放一辆,八路军车接上一辆,八连再放一辆,双方三十余车,鱼贯而行,并且总结出一条经验,后车避开前车原辙,尽可能另辟新径。但是还不免有个别车子,迭错了道,车轮下陷,险象环生。八连有一辆车子,左后轮三分之一陷下泥沙,经过双方的车子前面两辆连贯着拉,后面一辆车子倒着顶,从晚闹到天明,两辆车子,才算全部安抵风陵渡口。这个晚上,简直没有什么你军我军,有困难共同设法解决,成为一家人了。再看看其他单位的车子,从荣河至风陵渡,零零散散,陷在河滩动不了的,不下十余辆,那些车子,过一天陷深一些,不等日军占领,车子已没入河底,相比之下,曹艺心中有数,深感八路军车队的友谊,山高水长,心里是`永记难忘的。
1938年5月,汽八连离开西安,在河南、河北、山西、陕东转了一个小圈子,又回到了西安;时间并不长,只不过十个月,但是大半个中国,沦于日冠之手,一方面,曹艺的部队番号起了变化,原来八连是属于交通兵团,现在发展了,扩编了四个团,八连隶属政务为汽车第一团的三营八连。中国工农红军西安联络处也改为十八集团军西安办事处了。八连在转这个小圈子过程中,经历了几场战火的锻炼,特别是在晋北晋南不断和八路军打交道,两个军队,两种制度,两样作风,耳濡目染,使官兵们的认识,大为改变。曹艺不失时机地进行了教育宣传。让士兵们懂得怎样去爱国,怎样去抗日,怎样对待老百姓,怎样理解团结抗战的意义,从而知道谁是真正的友军,另一方面从汽车部队来说,一向只是在后方担任后勤工作运输。到了晋北竟然配属战防炮在最前线作战,而几次大撤退中却殿于战斗部队之后,是极少见的。曹艺也应用实际的例子启发士兵们认真总结战斗经验,回到西安,车辆干干净净。驾驶士兵精神奋发,载誉归来,情绪明朗,有如初夏的朝阳。原在西安的汽车九连、十一连的驾驶兵、偷偷来向八连同行打听:“你们去冀晋打了一圈,怎么就捞得那么多好名声?”司书邱鹏把这个问题反馈给曹艺,曹艺反问邱鹏:“是不是我们和八路军接触多了,跟好学好,眼光远大一点了,是非清楚一些了,目标明朗一些了,觉得我们这一行过去的那种带客、带货、走私、盗卖、吃喝玩乐的生活太低级趣味了?”
这回回到西安到第十八集团军西安办事处报到,担负陕北地区的经常运输。叶剑英将军走了,董必武同志在办事处负责任,徐彬如书记以双重身份领导和安排八连的任务。汽八连的士气和精神面貌与十个月前大不相同了,那种只是迫于命令,,别别扭扭勉强往返延安的现象一扫而光,驾驶兵们都积极主动完成任务,运送革命青年去陕北,接送延安军政领导同志往返陕北道上,成为汽车八连运输业务的重点。绝大多数驾驶士兵,以对待亲人的心情,为平安顺利地完成这些接送任务而千方百计配合十八集团军西安办事处和中国共产党陕西省委共同胜利完成。
1938年7月,汽八连接兵站命令开驻河南渑池,从黄河南岸到垣曲方面,对太行山区作军事扑给运输,那时候,卫立煌将军和朱德将军都在太行山指挥作战,双方合作的比较好,汽八连运输的人员、物资中,常有八路军方面的,大家习以为常,也就不奇怪了。
曹艺把连部和二、三排移驻渑池,在西安方面,仍旧留着一个班的汽车,让傅政文率领,长期在董必武主任和徐彬如书记领导下工作。一直到1939年春曹艺离开西北,都保持着这格局不动。

曹艺的哥哥曹聚仁在1936年1月28日,淞沪抗战四周年纪念日,上海各界救国联合会成立时被推举为十一理事之一。1937年“八.一三”上海战事起,决心放下教鞭,走上战场随八十八师进入四行仓库,做了一名战地记者。不断向外发战讯。这位读万卷书的教授,作家从此开始了穿越在抗日的炮火中行万里路的随军记者生活。到了1938年他已走遍大江南北为中央通讯社发战地消息;为海内外各报写战地通讯。他的战地通讯在海内外影响甚大,并具有一定的权威性。

1938年3月下旬,曹聚仁夫妻俩从武汉前往徐州,采访了台儿庄大战,曹聚仁独具“新闻眼”,4月8日才全面确定台几庄战役胜利的消息,但曹聚仁根据正面和侧面战场的消息综合分析,4月6日晚八时就向中央社首发了我军总攻台儿庄获得大胜利的消息,4月7日凌晨前线胜利的消息证实后又发了一份更详尽的战讯——这便是轰动海内外的台儿庄大捷的电讯。到4月8日敌军全线总退却,主力移到峰县去,曹聚仁依凭在战地的经历,便写了一篇台儿庄巡视记的长篇报导,由电台播往总社,4月9日便已刊在全国各报,甚至后来的朝日新闻战史出来,也采用了曹聚仁的报导。

曹聚仁夫妇到台儿庄巡行后决定西行,抢在陇海线未被破坏之前至河南经开封,郑州到洛阳一带,原计划在洛阳稍事休息,便入潼关到西安,打算到延安去看看,同时沈衡山先生替曹聚仁和盛世才将军取得联系,准备出玉门关,向迪化去。哪知妻子邓珂云患了真性伤塞病,这是十分沾手的流行病,非在洛阳住下来不可。伤寒病有一定的周期,最顺利也得挨上三个月才能恢复正常。就在曹聚仁日夜待候妻子的时候从朋友处传来消息,弟弟曹艺正驻防渑池.渑池离洛阳约一百公里,战时火车难坐,时有敌机空袭,铁路线也常被破坏,曹聚仁思弟心切,还是赶往渑池.
这对分开数年,一个在南战场穿梭炮火,一个在北战场出生入死的抗日兄弟终于在渑池相会.时间短促,亲情悠长,曹聚仁在他后来的新闻稿《陇海路上》有着如次的描写:
“就在洛阳株守的日子中,…… 后来,突然转来喜讯,我的四弟,主军中运输工作,驻防渑池.于是,我发了一个狠,趁火车到渑池.……我到渑池时,正当抗战前期,卫立煌将军,司令部在黄河北岸的垣曲,也是一个小小的县城,四弟住在渑池,全城没有一间楼房。不过,数千里外,在烽火中相逢,别有滋味在心头呢!北宋年间,苏东坡和他的弟弟子由曾寄宿在渑池县寺中,曾题诗在奉闲的壁上,后来子由赋了渑池怀旧诗,东坡也和了一首诗,诗云: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土偶而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东坡自注:往岁马死于二陵,骑驴至渑池。)
这首诗的前四句,流传得很广:“雪泥鸿爪”,也成为一般人常用的典故了。在当时,和我们兄弟之间的情景也十分相似。其后,四弟由豫西而入关中,再转到了桂林,我们是在桂林重逢的。其后,他又从桂西转赴印度楠木加,参加远征军的运输工作。其后,再归昆明,又辗转贵阳、重庆、西安之间,后来又回到洛阳、郑州再转到南京,那已经是抗战胜利了。我呢,也是在各战线上转来转去;直到战后,在南京重逢,已经是白发满头相对看了。”
这对互为知已的兄弟在渑池只简单地交流了一些别后的情况,最主要的话题还是谈论战局。弟弟亲身参与了华北防御战。经历了一开始的我军屡战屡退,局势日非,抗战最黯淡的时期,到身与平型关,忻口战役国共合作出奇兵体会了团结抗战的力量和游击战术的重要。从朱德将军和卫立煌将军两位名将并肩在太行山区的战斗中看到了抗战的希望和民族的曙光……哥哥从淞沪防御战,南京防御战的实战体验和采访中认识到了抗战的长期与艰苦,从最近的鲁南防御战,特别是台儿庄大捷及各战场的巡礼中觉察到了抗战的转折,中华民族以及军队在血与火的洗礼中不断进步……兄弟俩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战场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这场伟大的战争是艰巨的,然而不管过程如何千难万苦,最后一定会取得胜利!兄弟俩都开阔了视野,增强了信心。因为妻子尚留在洛阳医院,曹聚仁在渑 池,并没住过一晚,半夜匆匆赶回洛阳。

过了几个月,在一次空袭中,驻地的油库失火,曹艺率众扑救。正在此时,油库爆炸,重伤二十余人,其中包括曹艺。他的眉发灼尽,身上多处烧伤。手脸均无完肤,恰好妻子孙庆华从西安到渑池来看他,碰上这种情况,她还没安顿下来,就立即跟随他们这批伤员一起去西安就医。途次潼关,日寇炮击列车,寇机数架,盘旋车顶指示目标,列车上走避一空,卫生人员和伤员也下车找地方隐蔽。而曹艺伤势较重,行动不了。他叫妻子快下车去躲避。孙庆华不从,舍身陪伴在他身旁,四小时余,不离片刻,她始终用双手撑起一大块纱布,档在曹艺脸的上方,生怕硝烟灰尘落在他的脸上引起伤口感染。曹艺躺在座椅上,看着临危不惧胆略过人的妻子,顿生敬重与怜爱之情。

想想自己在战争中走南闯北,从不顾家庭和妻子,妻子长年在家乡,上要服待老母,下要抚育儿女,半年前才从家乡出来还让她一个人携儿女住在西安郊区公墓边的陋屋中……想到这儿,这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眼眶也潮湿了。
空袭过后,终于到达西安医院,此次油库失火事件有七人因抢救无效死亡。这七人的伤势有的还没有曹艺重。但曹艺不但逃脱了死亡,后来竟很快痊愈。且无重大伤疤。曹艺说:“若非孙庆华舍身相护,自己盖无生还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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