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人，资料图片

十年以前，我看过一个记录片，是1989年6月4日清晨王维林在长安街上只身挡坦克的录像。这个片子在西方流行了三十年，王维林成了举世闻名的“坦克人”，一个“6•4”历史不可或缺的标志人物。片子把我带回到那个终身难忘的早晨，那个启蒙的时代、悲情的时代。从录像可以明显看出，王维林并不是一个准备拼死一搏的英雄。也不是一个怎样不一般的领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他只是被突然降临的巨大变故和灾难打懵了。他敢只身挡住隆隆行进的坦克编队，并非他不惧死亡或准备舍命，而是从小所受的教育让他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地这个举动是一种自杀行为。或许他并没有多么高大的理想，他不过是想跟这些刽子手讲讲道理，因为以前这些人叫“人民子弟兵”。他的“壮举”其实就出于他的良知，而每个普通人都有这种良知。但是，他的这一良知之举最终还是害了他，世人至今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家乡何处，他是哪所学校的学生，因为他从此下落不明。

1989年
6月4日
那一个在历史上定格的血色清晨
北京
常年熙熙攘攘的长安街
空旷无人
杳然无声
一队深绿色的坦克车
轰鸣而来
突然撕破了令人心悸的寂静

它们
在长安街上
快速开进
故意摇摆成夸张的S型
仿佛一条随时可以吃人的钢铁恶龙
他们是在狂欢
欢庆刚刚完成的一场血腥镇压
他们是在示威
向骄傲的一千万首都百姓

突然
从街边急步冲上来一个瘦弱的青年
后来得知，他叫王维林
斜挎着那时代十分常见的书包
两手拎着简易的购物袋
里面大概放着面包和书本
他身形单薄
显然是那个年代一个营养欠缺的学生
直直地挺立在这条钢铁巨龙的前面
不让它继续前行

这条恶龙
一下子停了下来
不知所措
他们没有想到
居然有人
敢于突然挡住他们的去路
敢于以这种方式打断他们的欢庆

片刻之后
恶龙从震惊中醒来
左冲右突
企图绕过这个青年
而他
王维林
左右腾挪
一直挡住恶龙的去路
使它半步不得前行

有一刻
双方对峙不动
青年愤怒地抖动着右手
一定是在怒斥他们的暴行
但是，因为拍摄距离遥远
听不到恶龙的回声
这时
从街边冲上来几个便衣
把他强行拖走
不顾他拼命挣扎
录像在这一刻嘎然而终

王维林，你或许不想成为英雄
你只是那个年代一个普通的学生
是广场上百万青年的一员
你肯定不是组织这场运动的领袖
也不是绝食抗争的先锋
但是，这场持续数月的抗争
最后屈服于执政者的子弹
不得不收场的时候
你服从组织者的指令
从广场上悲愤退出
准备步行回到自己的校园中

你目睹了大批绿色的恶魔
向广场上的青年们密集开枪
你目睹了那些朝夕相伴的同学
像狂风压倒的芦苇
纷纷倒在血泊中
你像其他的年轻人一样
被突然降临的杀戮震惊
除了愤怒
应该还有极度的惊恐

但是
当你默默行进在长安街的街边
突然听到坦克恶龙的嘶吼
看到它在大街上夸张地摇头摆尾
肆意炫耀自己杀人的战功
这一刻你愤怒了
你的愤怒战胜了你的恐惧
于是
你不顾一切地冲到恶龙前头
哪怕它把你碾成肉饼

它的炮筒高耸
仿佛向你恫吓
还有黑洞洞的枪口
随时可以喷射出罪恶的子弹
夺走你年轻的生命
它的履带闪耀着狰狞的寒光
或许刚刚从青年们的身上碾过
但是
这一刻
你像一颗钉子钉在长安街上
让这条恶龙无法前行

你的突然出现
完全出于这条恶龙的意料之外
你的坚持，你的无畏
让这些屠夫们震惊
这条刚刚吞噬过许多青年的恶龙
在你面前一筹莫展，无所适从
从此
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王维林”
多了一个“坦克英雄”

王维林
或许你从未想过做个英雄
正如你的爸爸妈妈爷奶奶
从未期盼你成为英雄
而是希望你平安地度过一生
但是
在直面极恶的那一刻
英雄，成了你的宿命
1989
广场上百万青年
像你一样普通
你们用泪水、鲜血和生命
书写了一段辉煌的历史
改变了世界历史的既定途程

你们都不是有意做英雄
但邪恶激发了你们的斗志
良知唤起了你们的勇气
从此，你们的英名
与山河大地一同永恒
而撒旦
正如那条不可一世的坦克恶龙
在你面前现出丑陋的原形
一条胆怯畏葸可怜的爬虫

王维林，你或许并未打算成为英雄
是1989
改变了你的人生进程
我多么希望这个世界少一个英雄
多一个在校园里快乐读书的青年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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