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庆祝建党100周年。 （汤森路透）

编按：中国共产党于2021年庆祝建党一百年，正式也成为「百年老店」。在此当下值得反思中共和中国今日的样貌。中共的结构与本质，上报在此呈现「躁动的强权：中共建党100年」专题，为读者扣悉这些深刻的问题。本篇特别采访到国际政经专家汪浩，谈谈对中共建党百年的看法。

上报：做个开头，可否请您先简单讲一下怎么看中共已经100年了？

汪浩： 中共100年在世界上很多共产党中，相对来说（中共）仅存少数，现在世界上统治一个国家的共产党并不多。无论从规模还是统治这么大一个国家、统治这么多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共产党是很成功的。但从历史上来说，共产党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杀人最多的政党。

在共产党统治之下，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非正常死亡的可能超过五千万吧。当然无论是跟希特勒的法西斯政党来比或是跟苏联共产党的肃清反革命的大清洗来比，实际上中国共产党（杀）的人都要多得多。

国际政经专家汪浩。 （取自汪浩脸书）

上报：我们发现说，现在中共跟仅存几个共产党不太一样，古巴跟北韩都处于相对封闭的状态，只有中共走向市场或者说国家市场经济的模式，也不再明目张胆地杀这么多人，你认为共产党是把真实的样貌隐藏起来还是有某种程度上的转变？

汪浩：我觉得当然是有一些改变，因为他毕竟经过了文化大革命这么大的灾难，中共党内也有反省。用邓小平的话来讲就是使得文化大革命不再发生。

但问题是经过这40多年他们（共产党）又忘记了，习近平又重新要为毛泽东跟文化大革命平反，又要把中国拉回毛泽东思想的老路。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中共作为政党的本质，他是一个高度独裁、完全没有党内民主、完全是一个主张仇恨的政党，本质上并没有改变。

上报：习近平上台之后，抛弃过去的集体领导制，又回到毛泽东时代的个人独裁体制，这对共产党的政治结构或生态会造成什么冲击？

汪浩：习近平当然在共产党里面是通过党内斗争树立起来的，借口反腐败清除党内异己，又是借口打击腐败对象包括薄熙来、周永康、两个军委副主席。总而言之，他也是进行很多党内斗争来肃清对他地位有威胁的人。

只不过借口不同，以前斯大林肃清反革命，毛泽东是延安整风，肃清反革命跟右派，政治上打击对手的名目。只不过习近平用的是反腐败的名目。

上报：那您觉得反腐败有办法一直持续下去吗？还是他需要透过不断找新的名目来斗争对他有威胁的人？他才能继续无限期执政下去。

汪浩：对，但我觉得他一段时间还是需要采取找到新的名目来进行新的政治清洗。至于清洗是什么名目不一定是反腐败，也可能是类似像香港国安法的名义，例如清除境外势力、勾结境外势力。现在像香港清楚清除苹果日报黎智英用的就是国安法，指控他们是勾结境外势力。那中共内部可能勾结境外势力的人很多，他们要找个理由要清除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上报：习近平这种「不安排接班」的做法是否会对共产党的存续造成影响？

汪浩：那是肯定，我不是很确定他（习近平）没有考虑过接班问题，但是从现在的态势来看，他是完全不想要有接班人。中国历史上皇帝通常跟太子有斗争，很容易就把太子给废了。所以他要很长时间没有任命接班人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是按照中国的这种独裁体制，没有接班人一定会成为一个重大的政治问题。

因为中国不像台湾或西方民主国家，有固定周期性的选举，用民主选举方式来解决政党轮替、接班人问题，解决政治人物的退休问题。所有这些问题在中国是没有机制的，本来有过邓小平的退休机制、有过隔代指定机制，这也不算是正式的机制。但现在习近平把它彻底废了。所以中国政治结构和运作是一个没有机制的政治，没有能够通过机制来解决继承问题的。

上报：日本资深媒体人矢板明夫最近说中国缺乏契约精神，导致领导人无法确定自己可以安然退休，因而中国领导人必须不断巩固权力，您觉得这个说法有道理吗？

汪浩：这个是有道理的，从文化上来说中国总体文化确实比较缺乏契约精神。因为在中国基本上没有真正经过资本主义的社会发展阶段，普遍实行资本主义的契约精神。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实际上对于宪法和法律是没有信念的。这些人为什么都想赖着权力不肯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怕下台就要被人打倒，就要被人掘祖坟。

2018年，中国人大修宪删除国家主席任期，为习近平长期执政铺路。 （汤森路透）

上报：中共改革开放40年以来，特别骄傲三个领域：经济发展、社会稳定与和平发展，首先以经济来说，中国靠西方输送资金跟技术发展起来，如今中国与西方关系日趋紧张，未来甚至有中美脱钩风险，以后也不一定再有过去那样的资金与技术输入中国，有无可能斩断过去中共的经济发展模式？或是中共已经累积足够实力自己成长？

汪浩：习近平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风险，所以他最近才不断提倡内循环，就是减少中国经济对外过的依赖。理论上来说中国这么多年发展下来经济达到一个相当大的规模，加上中国人口多市场大，确实是有可能做到内循环，他也能够找到支持经济继续发展的模式。

老实话全世界经济发展的模式都是靠印钱，政府印更多的钱，然后向后代借债，用更多债务解决发展的问题。所以中国过去40年经济发展最主要的原因是债留后代，超前消费，现在把以后子子孙孙的钱都先花了，这种状况在共产党看来可以持续维持下去。

上报：那从社会方面您又怎么看，中共非常善于控制社会，无论是用过去老方法也好，或是现在监控等高科技。但外界也指出中国每年还是有大量的抗议，只是新闻看不到。您认为这种维稳有没有办法持续下去？

汪浩：这个对于新闻不自由的极权国家来说，无论是外面或是内部人都很难判断。历史上很多这样的极权国家，像是共产党的独裁国家，在他垮台前一天政权还是看来超级稳定，超级强大，内部完全没有反对声音。有时候突然之间他就垮台了，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因为无法用正常的途径表达意见，外部的人不知道，共产党内部的人也不知道，但出了问题时候就会突然垮下来。

上报：但中共自己也会担心像是东欧和苏联共产政权垮台的前车之鉴吧？

汪浩：这个理论上是永远存在的。

上报：过去几年大家会担心中共输出这种专制管制模式，您怎么看？

汪浩：我觉得这个是满明显，中共在全世界到处宣扬中国发展模式，不光是宣扬这个模式，他也到处输出控制技术，不光是监控镜头、大数据方法等硬体，他也到处宣传大外宣大内宣的软体，各种超限战的方法。在他看来一方面他在做大外宣，一方面他也输出中国发展模式。世界上有很多独裁国家也很愿意学习，但也有钟摆效应，中国这样输出发展模式也引起民主国家的警惕。所以大家反弹的力度也变大。

上报：那我们再来看中共过去主张的「和平发展」。中共军机近来不断扰台，在东海跟南海等地扩张，外界也批评中共的战狼外交，抛弃过去的韬光养晦，您认为中共不得不如此，还是太早转变或者太晚？或者是习近平个人风格使然？

汪浩：我觉得习近平个人有很大关系。当然历史上来看一个国家强大起来，无论是军事上或是经济上，容易有对外的野心，也比较容易对周边国家邻国有胁迫的作为，这种情况从霸权或帝国主义理论来说是适用于所有帝国主义的。

从中国的情况来说，这么快进入中华帝国主义的模式，而且是用加速对外扩张来推广。这个跟习近平个人有很大的关系。

上报：假使今天不是习近平上台，是否不会走上这条道路，例如继续韬光养晦？

汪浩：这个是一个相对的问题，韬光养晦的目的最终也是为了中国强大的复兴形成霸权，成为亚太地区或者世界的霸主。可能他的做法上更柔软一些、姿态更低一些、更狡猾更努力一些。习近平现在的做法更高调更惹人厌，跟人缠斗喧哗。

但无论是邓小平还是习近平本质目的是一样的，就是要壮大共产的独裁统治，拓展中国的影响力然后在世界上称霸。只不过方法不太一样而已。

充满军警与监控严密的新疆街头。 （汤森路透）

上报：当我们在看中美冲突，有人可能会担心说尽管美国掌握科技优势，但美国内部有许多问题，像是基础建设。而中国体量也越来越大，在各国大力投资进行基础建设。美国跟中国的竞争不一定有十足胜算，即便台湾希望美国会赢。您怎么看现在中美竞争的态势？

汪浩：大家对美国的担忧几十年来也没有停止过，习近平说「东升西降」，这跟毛泽东在1958年说东风压倒西风本质上是一个概念，但川普也曾说过「永远不要跟美国对赌」，跟美国对赌就是轻视美国最后会倒楣的。

我觉得美国的问题是民主国家历史上长期形成的问题，包括种族、社会平等、选举制度、内部文化认同争议等。但是这些问题可以透过整个社会自由民主的过程来调解、自我修正，而历史上美国也是做了很多自我修正。而且每次自我修正也都是成功了，从这个方面来说美国机制本身的韧性、弹性、可修正性是很强的。

那共产党的制度，至少从历史上来讲，中国修正都是要杀人、天灾人祸、血流成河才能做出修正。朝代更替也都是通过革命来完成，我觉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跟美国的差别是满大的

我们当然是希望自由民主社会的改革都能透国和平​​演变来解决，来慢慢修正，而共产党独裁国家自我修正就没办法用和平演变，必然用流血革命的手段。这个是本质的差别。

上报：那您觉得未来可能发展方向如何？中共突然崩溃美国继续独霸，或者像是拜占庭跟波斯那样，双方互相争斗几百年？

汪浩：像中国这么大的帝国最后解构一定是内部人民，或者是共产党内部的权力斗争，或者是内部民族问题像是新疆西藏暴动。完全靠外部压迫让他崩溃的可能性是不太大的。

现在国际上哪怕是武力干涉政府轮替可能性不会存在，美国也不会去做这件事情，也没有实力也不相信这样的方法。如果要发生本质上的变化一定要是中国内部的人。至于是用和平演变或是暴力，说实在很难预测。这个可能性永远都是同时存在的。

上报：今天谢谢您。

汪浩：谢谢。

2021年3月，拜登政府上台后双方高层官员首度在阿拉斯加会面。 （汤森路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