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7年04月18日
广西新闻网-南国早报记者 李岚 文/图
“父亲曾多次对我说做人第一,其次才是做艺术家。我想这么多年来,我是一步步按照父亲的意愿去做的。在他的身上,有着中国文人的傲骨和音乐家的悲情。他始终是我一面忠实的镜子”
4月16日晚,《傅聪南宁钢琴独奏会》在南宁剧场举行,演奏完最后一首曲目、舒伯特的《降B大调奏鸣曲》后,当天连中午饭都没吃的傅聪还是找不到饥饿的感觉。“音乐这个东西是这样的,进入它的世界以后,就没有累不累、饿不饿的问题了,就好像变成了它的奴隶,任它摆布了。”
正如同大多数人知道钢琴家傅聪,就一定还知道他的父亲——著名翻译巨匠傅雷一样,去了解傅聪的音乐也无法回避影响了几代中国人的《傅雷家书》。傅聪是傅雷夫妇的长子,他从小在这个充满艺术氛围和学术精神的知识分子家庭中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而这一切通过《傅雷家书》广为流传,是中国家庭教育的一段佳话。17日中午,傅聪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我觉得许多人老是问我家书的事,仿佛我还是个小孩子似的。但我早已经不再是‘家书’中的小孩子喽,老夫今年73了!”。
眼前的这位老人,穿着一件很古典的黑色唐装,里面有大红的领衬,头发如同照片上一样,梳理得一丝不苟。除去回答提问,间或喝水,他没有多余应酬的话语,也少有笑意。然而很多次在听到关于《傅雷家书》中的片段和内容,他又会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和沉思,双手托住腮帮,用很迟缓、很迟缓的语调回忆起过往……慢慢地,老人又退回到过去,定格成《傅雷家书》中的那个被父亲循循诱导的“孩子”。
曾经认为练琴“很受罪”
傅聪的音乐天赋,大约在3岁的时候就被父亲挖掘出来了。那时候,父亲傅雷从欧洲带回来很多唱片,每当傅聪哭闹时,只要放上一段古典音乐,傅聪的哭声肯定会戛然而止。父亲后来找了自己的同学来做傅聪的音乐启蒙老师,教五线谱,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教不下去了,可能认为我不是这块料”。
傅聪9岁的时候,师从当时沪上名望最高的音乐家梅百器。从来不收小孩子做学生的梅百器在听傅聪弹了几首曲子后,决定留下他,但告诫他从此专门练习基本功,不许随便弹奏曲目。尽管傅聪后来非常感激这位老师,但他认为老师当时过于严厉的教育,对于一个孩子的整个学琴过程来说,不一定起到好的作用。“老师的脾气坏,教育方式很古板,当时我第一个害怕的人是在家中很严厉的父亲,第二个就是他,我想真是糟糕啊,从父亲那受够了罪,到他那又要受罪。”
两次不一样的“大吼一声”
少年的傅聪,迷上了文学,经常是在练琴的过程中,千方百计偷看小说,即使是在演奏贝多芬的曲子时,满脑子里想的也是林冲、鲁智深等好汉的形象。有一次他“偷梁换柱”把小说夹在琴谱的位置上,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一边装模作样地弹琴,哪知楼上细心的父亲发觉不对,就轻轻走到他的身后,很生气地大吼了一声,“吓得我当时灵魂都出窍了”。
那时候傅聪按照父亲的规定,每天上午下午,都必须几小时几小时不间断地练琴,有时十分困倦,手指酸痛,也不敢松弛一下,只好勉勉强强地弹下去。但有次傅聪不知来了什么灵感,弹奏忽然离开琴谱,奏出自己的调子来。在楼上工作的父亲,从琴声中觉察异样,从楼梯上轻轻走下来,又是大吼了一声,傅聪见父亲来了,连忙又回到琴谱上去。但这一次父亲并不是来制止的,而是叫傅聪重复弹奏刚才的自创曲,仔细听了一遍又一遍,并亲自用空白五线谱,把曲调记录下来。傅聪说,这是令他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件事情:“父亲在后来的家书中,多次说这是一曲很好的创作,还特地给它起了一个题目,叫做《春天》。”
“叛逆”到离家出走
傅聪的音乐道路,并不是外人看到的那么顺利。他称自己在13岁到17岁之间有一段“浪子生涯”,一个人呆在昆明,也不练琴,还整天逃学。“因为那个时候学校里整天在搞什么学生运动啊、打桥牌啊、谈恋爱啊,身边的很多同学都对我这个不会讲粗口话、不‘入流’的人看不顺眼,结果我就逃回了上海。”对于那一次的逃学,傅聪感觉到父亲有一种很矛盾的心理,一方面生气于他的叛逆,一方面暗自觉得他也许是对的。
17岁回到上海后,傅聪才真的下决心要学音乐。傅聪回忆,那段时间和父亲之间慢慢变得像朋友一样了,有次为了争论《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和神秘的《贝多芬第十交响曲》,两人“闹得不可开交”。父亲认为从理论上说《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是世人公认的最好的交响曲,而傅聪认为自己能在第十交响曲中,感受到一种超越了第九交响曲的力量。结果是谁也不服气,傅聪冲动之下离家出走。
尽管父亲在傅聪出国求学之后,多次为这件事情向傅聪道歉,傅聪仍认为父亲当时“不能珍惜我那强烈的感受”而感到委屈。但正是诸如此类的争论,使“两颗真诚的心灵靠得越来越近”,傅聪也逐渐理解了父亲在那个时代背景下的坎坷的孤独,以及始终无法挥散的苦闷。傅聪多次公开说过,自己每次演奏舒伯特的《降B大调奏鸣曲》,都像在对父亲说话:“这是舒伯特最后的作品,也是他最成熟最超脱的作品,好像是在与世界告别,也像是我的父亲一生的写照。”
一面忠实的镜子
傅雷在给傅聪的信里这样说:“长篇累犊地给你写信,不是空唠叨,不是莫名其妙的gossip(闲聊),而是有好几种作用的。第一,我的确把你当做一个讨论艺术、讨论音乐的对手;第二,极想激出你一些年轻人的感想,让我做父亲的得些新鲜养料,同时也可以间接传布给别的青年;第三,借通信训练你的——不但是文笔,而尤其是你的思想;第四,我想时时刻刻,随处给你做个警钟,做面‘忠实的镜子’,不论在做人方面,在生活细节方面,在艺术修养方面,在演奏姿态方面……”傅聪在采访结束时这样说:成为一个很诚恳的艺术家,与父亲对自己的教育有非常深刻的关系。
傅聪说:“或者这样说,我和父亲或许都是对方的一面镜子,彼此的人生经历告诉我们:一颗纯洁、正直、真诚、高尚的灵魂,尽管有时会遭受到意想不到的磨难、污辱、迫害,而最后真实的光不能永远掩灭,得到它应该得到的尊敬和爱。”
刘清
广西新闻网-南国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