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刘艳丽,人权捍卫者,网名:拽拽重出江湖,是中国活跃的博客作者。国际中文笔会成员。2018年独立中文笔会颁发的第14届林昭纪念奖和2019年第二届余志坚纪念奖的获得者。数度入狱,目前关押在汉口监狱。刑期至2022年3月23日结束。

燕子和胡姐,是我在荆门看守所的8个月里,为数不多的让我看到人性温暖的人。

燕子88年生,涉嫌罪名是故意伤害罪,男友为她揍人,把对方打得脾脏破裂,男友和她都被关了进来。胡姐来自钟祥农村,被同村的人喊去外面丢包骗人钱,她说自己分了4000块钱,已经在2013年为了了结案给了警察16000元钱了,警察没有给她打条子。2016年,据说为了结案,又把她抓了,同案的几位已经刑满释放了。

自从进看守所18号室以来,我一直是铁打不动地挨着厕所睡,也许在这位心肠阴毒的号长看来,必须给我最差的位置睡才能平息她心中对我莫名的恨意,她为什么会那么恨我?我分析原因可能有以下三点:一是干部有交代,二是她希望有绝对的权威,而我,在认为她的要求无理的时候选择了无视,比如不许跟新来的说话只管好自己等,这些都是没有人性的规定,虽然她口口声声这些是干部的要求,是看守所的规定,我仍然无视,即使是看守所的规定,我的判断力也能判断出这种规定不合法不合情理,我不可能去支持自己不认可的事;三是胡所长给我送菜和张干部给我送水让她嫉恨,挑战了她在号室里的权威。

她享受号长这个位置的投入程度,是我完全不能理解的。

胡姐和燕子一前一后进来,她俩来了,我的铺就往中间移了,燕子挨着厕所,胡姐挨着燕子,其次是我,一进来她俩就感觉到了这里环境的冷漠和肃杀,在这里,你做什么都是错的,你站在这里,有人会对你凶狠地说:“让开!”你挂毛巾,挂衣服,有人会教训你挂错了地方,你跟人说话,号长会过来问你在谈什么,不许拉帮结伙,不管你做什么,都会被教训。

我和杨姐是对每个人都有善意的人,杨姐比我能干会做事,我更多的是同情心和同理心。燕子来了,本来是打扫风场的胡姐,升格为打扫室内卫生。燕子接手风场卫生,她俩都帮我端厕所的水,她俩刚来的时候,我给过她俩和阿利一点点菜和一点点酱,就这点善意,竟然让她俩对号长对我的孤立选择无视,一如既往与我一起干活聊天,也因此被号长记恨,把她俩调出了号室。

有一天,胡姐帮我端水,号长跟到号室里,在她身后阴阳怪气地说:“只要有手就能做事,人家的事人家自己不会做?要你帮忙?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我在风场看她追着胡姐的屁股进了号室,就知道她又要威胁胡姐不要对我友好了,心中无比冷笑。

我看她说完了出来,随后胡姐默默出来,站在一边,我观察,胡姐并没有屈从她的淫威,只是从此只敢偷偷帮我。我也并不是无能到需要人帮我端水,曾经有段吃不饱饭的日子,我确实有过端不起水过,不过即使那个时候,我也是自己在端水,并没有指望谁帮我。

胡姐来自农村,个高力大,闲不住,不仅帮我,她谁都帮。

一旦权力介入了人际交往,人际交往便不再自然。号长的那双恶毒的眼,时时刻刻在盯着号室里的每个人,即使她出去的时候,也会有狗腿子跟她汇报号室的情况。胡姐一个年近60的人,不被号长威胁,比年轻人更有主见骨气,我是很欣赏的。

胡姐曾私下告诉我,她虐待我们,刘艳丽你对我多好,还给菜我吃,谁不晓得好歹?其实胡姐你错了,在这里我见过太多不晓得好歹的人,本来,对我坏对她们是没有任何风险的,而不听号长的,在她们看来,是危险的。

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这是大多数国人的处世之道,这里尤甚。

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反其道而为之,善待君子,鄙视小人。

燕子也被威胁,不许跟我说话,燕子悄悄地说,都是造业的人,我们只能互相照顾一下。她一如既往地与我说话,跟我分吃的,号长把她叫到一边去教训,燕子满不在乎。燕子是个桀骜不驯的人,怎会把她放在眼里?她俩都偷偷地告诉我号长对她们说什么了,威胁她们不得跟我说话。甚至威胁燕子,如果不听话,就把她交给张干部。燕子说:“你交呗。”

燕子在有机会出去的时候,特意找张干部,告诉她赖月琴的无理行为,张干部说,你不理她就行了,说得好听你听,不好听走开。

燕子说,张干部并不像她吹的那样把她当回事得很啊。

从她二人那里,我确定了号长确实在暗地里一直很严厉地在不许人跟我接触,孜孜不倦,费尽心机。
让她如此寝食难安,我真的是罪过啊!

一天晚上,打铺的人给燕子打铺只有一尺半宽,不说睡不下去,连看都看不下去,我跟胡姐的铺也很窄。
燕子看了很无奈地到风场说:“看看给我打的铺,我觉得蛮好笑。”

确实太窄了,不过我认为属于操作失误,应该不是故意的。

晚上睡觉时,燕子叫我跟胡姐挪一挪,再挤一挤。我说我们三个人的铺跟隔壁的铺差不多宽。睡我隔壁的是组织卖淫的京山某酒店的高桂林,是号长的最会咬人的一只狗,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悄悄下床把我的这句话告诉了号长,直到号长突然咄咄逼人地叫我下床看她用线量床宽,看看我的铺是不是跟高桂林的铺一样宽,我才知道有人把我的话报告了她,她已经量了好久了吗?

这话也值得汇报?

没有比这更变态的事,这么冷的天,在下面用线量床铺量了老半天,真是难为她了。

寒冷的冬天,我听她的话离开热被窝下床看她用线丈量床铺?怎么可能?这太可笑了!你喜欢做这样的事你就一直做下去,姐姐我不会陪你玩的。她不依不饶,非要我下床看看。我说:“你不要弄错了,我说的是我们三个人的铺跟高桂林的铺差不多宽,不是说我的铺。”她又教训了:“你管别人干什么?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我不过是把我们睡的比较挤的铺做一个数据化的比较,连这都不行吗?”我问她。

她说,你这就是挑拨离间,你一天到晚蛐蛐拱拱挑拨离间。

我问她:“凭什么你跟人蛐蛐拱拱不是挑拨离间,我跟人蛐蛐拱拱就是挑拨离间呢?你跟人蛐蛐拱拱不许这个跟我说话不许那个跟我说话,以为我不知道?”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通通地把她的卑劣公开说出来,停了会她说:“我也没有蛮不许人跟你说话,我又不是什么时候都不许人跟你说话。”

我说:“你自己做到什么地步你心里有数。”

她说:“你要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对,你去问张干部,是她要我这么做的。”

呵呵,又印证了我的猜测。我从不怀疑她这么处心积虑对我跟张干部有关,张干部在我面前一直是一张关切的脸孔。我回她:“张干部怎么交代的?你自己怎么做的?张干部也不会叫你做到这种地步吧。”

“你要是不满意,你去找张干部啊。”她说。

我说:“我不会去找张干部,我要看你做到什么地步。”

燕子说:“刘艳丽,不跟她说了,大家心里都有数。”

我便不再跟她说,她一直在喋喋不休。

其实,这不是我的日常。

我的日常是,无数个日日夜夜,我知道那些人,在联合一些人,施压一些人,对我在看守所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滋扰都在搅乱,只为了给我的心捅刀,我的心每一天都在被凌迟,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对自己说:“忍耐吧,你没有力气去生气,没有力气去抗争。”

我几乎是很冷酷地看着自己的心一天天冷下去,看着它一天天结痂一天天又被扎,我对自己说:“刘艳丽,你几乎不在乎死去也想改变中国,你觉得这样的一些人值得你去做吗?”

终于,想起了笼子里的鸟,围栏里的猪,原来失去自由是这样的滋味,人类把它们圈养是何等的残忍!而这里,被圈养的人类,她们比动物之间更多了精神折磨,这里是比十八层地狱还要残酷的地狱的第十九层。

王警说,我之所以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因为我一直生活很顺,没有受过什么苦,所以受不得一点委屈。。我承认我比别人自尊心多一点点,娇气一点点,但是,关心社会鞭挞不公,仅仅是因为娇气吗?追求公平正义,不是一个有品格的人的本份吗?

我,刘艳丽,以骄傲任性闻名于世的刘艳丽,因关心公平正义关心国家民族,因言入罪,被以诽谤罪侮辱罪关押在荆门看守所,看尽了最丑陋的人性,受尽了非人的折磨,每一天我都度日如年,我真的不想熬下去了。

我对自己说:“不值得。”

就让中国这样下去,把一切都卷进去算了吧。

明白的人,不会选择陪葬。

可惜,我没有机会出去了。

第二天,号长回号室得意洋洋:“张干部说了,号长说给谁的铺打多大就打多大,谁都不能有意见。”
她又搬张干部站台了。

我的心在冷笑。

第三天早训,张干部宣布:“号长说给谁打多大的铺就打多大的铺,不允许吵架。”

都挺可笑的。

号长垄断了与外界联系的一切渠道,号室里的事她说黑就黑,她说白就白,我只是奇怪,不管是杨所长还是张干部,他们竟然都信她,一次次相信了她的谎言,一次次为她撑腰。

我知道,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一群在押人员而已,不出事就行,何必花心思为这些人理个是非曲直,何必为这些人浪费精力?

我深知他们的心态,深知这是人世间最黑暗的地方之一,所以,在这里,我对自己说,低下去,看看那些丑陋的心,她们如何在这个舞台里尽情表演,低下去,低到尘埃里,任人践踏,看看可以被践踏到什么地步,低下去,低到尘埃里,看看自己的心如何蒙尘如何渐渐冰凉如何碎成一片片。

只要还有呼吸,都能感觉到心在疼。

白发越来越多了。

在忍耐和反抗之间,我在抉择。

我确信,虽然这位号长在我面前很嚣张,很阴毒,我相信我不想忍她的时候,我有办法让她的日子难熬,我相信我的朋友们如果知道看守所派人这样对待我,一定会在舆论上对看守所形成压力。

如果说这黑暗冰凉的日子,还有什么能给我温暖那就是,我坚信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他们不会停止为我呐喊。

第三天,我被提审,所谓的提审无非是无休止地要我写悔过书,无休止地录认罪视频罢了。回号室的时候,人满为患的号室已经拆分了,每个号室抽出4到5人组成一个新号室,胡姐和燕子都被抽走了。
我知道,这是故意的。

事后胡姐告诉我,她被分走后转身回来拿衣架,当时我被提审还没有回号室,号长赖月琴给大家开会,说:“调走这几个人是有原因的……”看胡姐进来,号长就住了嘴,胡姐当场就问赖月琴为什么,赖月琴说,你自己心里有数。

胡姐说我不明白。赖不告诉她。

凡是对我友好的,一律清除。

凡是不听威胁坚持对我友好的,一律清除。

让我无助孤单,是设计的一部分。

如此而已。

他们说写了悔过书就能出去,既然已经同意了他们写悔过书,我就继续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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