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鸟儿是注定关不住的,因为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沾满了自由的光辉。”
这是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的一句台词。从这部电影诞生以来,它一路披荆斩棘,打败一众佳作,稳居豆瓣排行榜第一名。
人们都说:徐洪慈红得发紫,这个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许多人甚至叫他老前辈。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毫无疑问,他将成为贫弱的新中国,所急需的顶级医学专家。
故事要从1957年讲起。这一年,24岁的徐洪慈正在上海第一医学院读书。这年4月,《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希望大家大鸣大放,和党交心提意见。
徐洪慈的学校却一个贴大字报的都没有,这不是对党不热情嘛。于是全院开大会,进行动员,并希望第二天就看到成果。
就这样,对党、对学校、对专业设置,他们拟了51条意见。第二天就贴出去了,整个学校掀起了贴大字报的热潮。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51条意见,竟成为了他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证据。
在当时的环境下,这两句话无异于找死,女朋友转身就举报了他。
于是,徐洪慈偷偷给上海的母亲写信,让她去找校领导,然而,没想到的是学校却拒绝了。
徐洪慈的母亲质问学校:我们在国民党时代,把儿子培养成共产党员。为什么在你们手里又倒退成右派?是你的责任还是我们的责任?
于是,1958年12月14日凌晨,他和小伙伴从白茅岭逃出,坐长途汽车,回到了五百公里外的上海。
然而,往家里打的一通电话,却暴露了他的行踪。其实从发现他逃走开始,警方早已在他家布控,很快徐洪慈就被抓回了白茅岭。
根据当年的老地图,泸水离边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徐洪慈不知道的是,解放以后地图居然改版了,这里早已是国境边缘。
两次逃跑两次被抓,第一次因为一通电话,这一次因为一张地图。
然而,徐洪慈依然不死心。他心里想:我这个高材生,怎么能这样窝囊地被抓起来呢?我要到国外去干革命,要用行动证明自己。
就像《肖申克的救赎》中的安迪一样,徐洪慈搞来一把不锈钢小勺,开始在墙上挖洞。
那一天,他从洞里往外爬,开始最后的出逃。手刚伸出去就被一把钳子叉住了虎口。原来,徐洪慈这点小伎俩早就被发现了。看守所的人,一直在守株待兔,就等这一刻了。
在狱中,这个曾经红得发紫的人,因为多次逃跑成为了十恶不赦的坏人。管教对他更是讨厌至极。幸运的是,辗转多个关押地之后,在大盐农场,他遇到了管教王金如。王金如赏识他的才华,把他调到了医务室。徐洪慈被这种知遇之恩感动着,他发誓:我再也不逃跑了,六年就六年。
然而,当时的政策却不允许,徐洪慈和监狱大吵一架。于是,监狱领导说:不行,就你这恶劣的态度,继续留场。
明明六年刑期已满,徐洪慈却只得继续劳动改造。更不幸的是,他遇到了管教木世勤,木世勤会在半夜开着喇叭,对犯人进行轰炸,美其名曰“思想改造”。
于是,1966年文革爆发,徐洪慈成了第一批批斗对象。他之前的所有罪状,被一条条拿出来挨个批判,尽管他已经为此服过刑。万人批判大会上,他被五花大绑游街示众。人们踢他打他用枪托砸他,徐洪慈再次被判刑二十年,他彻底绝望了,六年完了,还有二十年!听话、改造有什么用呢?
他再次被关进了丽江五零七农机厂一所重刑犯监狱。
这一切,都被监狱长李德荣看在眼里。他知道徐洪慈的足智多谋,却也更加忌讳他在犯人中的威信。
对于强大到无法战胜的东西,唯一的办法,就是摧毁。
幸运的是,徐洪慈的威信帮了他。一个在监狱中打杂的犯人,冒着风险通知了徐洪慈。此刻,逃跑是唯一的生路。
第四次逃跑准备工作开始了。路上要经得起盘查,那就需要单位的文件。学生时代已经练就一手漂亮仿宋体的徐洪慈,自己刻了最基本的汉字笔画元素。点、横、撇、捺、直、弯、勾,组成了“云南省云县革命委员会”几个字,就像单位的专用信笺抬头。
他又找来扔在监狱里几年的干肥皂,刻了一个公章。然后搞来了印泥,三张介绍信就搞定了,出行理由是探亲。
细心的他观察到,夏天用电高峰期定会停电,八月份的可能性最大,于是,他七月份就开始准备。果然,8月7日早上,监狱宣布断电。白天,他把东西都转移到钳工间,从钳工间里面把可拆卸的木梯零件扔到那个早已看好的死角。
然而,在同时他早已做好准备,用衣服卷成人形塞在被子里。点完名,趁人们洗漱,他趁乱一下躲进花坛。夜深人静时,徐洪慈用他准备的梯子开始翻墙。他这才发现梯子居然不够长。也许连老天都在帮他,墙角居然有两根扁担,徐洪慈用短绳绑好,终于翻过去了。徐洪慈撒腿就往南跑。
第二天,李光荣恼羞成怒,一场地毯式搜捕彻底拉开。
路上遇到了民兵盘问,徐洪慈赶紧拿出了介绍信。刚下过大雨的金沙江,河水咆哮着向前,路边的农民劝他不要过去,会死的。
可是想到随时有可能到来的警犬,徐洪慈顾不了那么多,他在几乎没顶的河水中,居然活着过去了。
徐洪慈一路北上,一个月后,他来到了中蒙边境的二连浩特。本来这里戒备森严,然而,当他走近边防站的灯光时,亮着的灯光突然灭了。后来边防战士说:这是千分之一的概率,三年才可能碰到一次,否则他绝对过不了。
徐洪慈没有考虑到雷达,他只是贴着岗楼走,没想到那竟然刚好是雷达的盲区。就这样,徐洪慈顺利偷越国境,他在地上蹲了几分钟,面向南方,向多灾多难的祖国告别。
审判开始时,蒙古对这个知识分子的遭遇深表同情。可又担心徐洪慈是间谍,让他提供证据。徐洪慈说:你翻阅一九五七年八月二日的《人民日报》,上面有关于我的对我批判的文章,我可以背一段给你听。就这样,嫌疑彻底洗清。
我们救了你,你应该告诉我们一些我们感兴趣的事情。比如说,中国现在的经济情况。你曾经长期在党内工作,曾经在华东局工作,按你所说,一直和华东局的高层领导有接触。你应该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一切。还有,听说监狱里大量饿死人。你在监狱呆了这么长时间,而且,三年自然灾害,你也在监狱里,你应该告诉我们监狱里的真实情况。
就这样,法官收回了要求。徐洪慈为他的非法越境到宗哈拉的大森林服刑一年。那是一个夏天牛氓肆虐,冬天人会被冻掉脚趾的地方。徐洪慈却觉得躲开了李光荣,这里简直幸福太多。
姑娘叫奥永,是这家医院的护士。徐洪慈已经40岁,可奥永才21岁。可她欣赏徐洪慈的才华和学识。
于是第一次领到工资,他就想方设法买到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他开始一点点了解国内的情况。1976年,文革结束了,1979年,他隐约觉得形势将会大变。
终于,他日夜期盼的希望在一点点到来。在1981年冬天到来,母亲给他写信:上海第一医学院为他的右派问题平反。
全国都在为右派平反,两位领导自然是作出指示。然而,事情并不顺利,云南省法院和丽江法院表示:他错划右派不是我们的事情,是上海方面的事情,在我们这里,他犯下了不容原谅的错误,不能赦免的错误,就是越狱。
于是,中央明确表态,指示直接下发云南。
1982年6月,被冤枉整整25年,四次越狱,亡命三万里,流落异国十余载的徐洪慈终于得到了平反。
徐洪慈却不大开心了,在蒙古十年,因为担心被引渡,他许多次希望加入蒙古国籍,却都没有被准许。这会儿倒站出来了,不就是不想让回国嘛。蒙古人却很直接:这是常理嘛,你吃香了,我们就看中你了。
蒙古人却直接来硬的:你没有那么容易拿到护照,徐洪慈觉得又气又好笑,难道要因为一个护照回不去家了?
这时候,奥永站出来了。她穿过排排蒙古卫兵,硬闯大使馆,拿到了徐洪慈的护照。
他回到曾经的学校,曾经留校的同学一眼就认出他。然后大吃一惊:你居然还活着?!
轰动的医学院特地为他开了个欢迎会。在会上,这个向来不轻易流露感情的五十岁男儿泣不成声。他以前的同学,已经成为中国著名医学专家的朱世能说:
当时你的成绩比我都好,没想到你吃了那么多苦,相比之下,我们都还算是顺利的。我们经常埋怨命运对我们不公,但命运对你是最不公的。
末了,他只一句:你还好吗?安娜也回:你还好吗?你父母还好吗?
相逢一笑泯恩仇,两人再无瓜葛。
一切恩怨了结之后,徐洪慈带着妻子儿子和刚出生的小女儿一起回到了上海。
两人尴尬地站了一会儿,狱友打破沉默道:老李,关于徐洪慈逃走的细节,你不是一直打听吗?你不是老是问我吗?我怎么知道,我知道我变共谋犯了。现在当事人在,你不问啊?
徐洪慈说:这是你判断的致命处,致命点,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梯子?任何事情都可以分解的,梯子是可以分解的。李光荣瞬间明白。
这一番话打开了他们的心结,二人终于把前程恩怨都放在脑后,一起拍了张照片。
而徐洪慈以一己之力,成为唯一一个成功越狱并逃出国境的人。他爬过、跪过又顽强站起,转身给身后的那个黑暗时代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矗立在风中成为时代荒原中的一面旗帜。
他告诉后来者:
你可以一生清贫,可以无权无势,但你该永远记得,一个直立行走的人,应该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