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池晓 池晓题大作

川师校园里的晏阳初像（图源：川师官网）

在四川师范大学狮子山校区里，有一组教育家的塑像，正面是“万世师表”孔子，两侧分别是陶行知和晏阳初。

2014年，心和公益基金会的秘书长伍松老师带我来看这个塑像的时候，它还被遮蔽在荒草堆里，很难被注意到。估计很多川师的学生都对这个雕塑的存在一无所知。

直到近两年，这个塑像才重见天日。

晏阳初是四川巴中人。这次来到巴中，我们当然不会错过晏阳初博物馆，同时也在这里上了一节“青春期教育学”里关于教育史的课程。

晏阳初博物馆里的青春期教育学·巴中（摄影：杨波）

诺奖作家赛珍珠这样评价晏阳初：“他在世界黑暗之处点亮了一盏明灯”。

然而不巧的是，我们到达博物馆的当天，正好赶上停电，我们只能自己打着光参观。我哑然失笑，仿佛读懂了一则隐喻：在现在这种环境下做教育，就得在本该有光的地方自带光源。

网络上有太多关于晏阳初生平的介绍，我不希望这篇小文复述太多，我想分享的是晏阳初开创的三个概念，每一个都是极其敏锐的教育洞察，我从中获益匪浅。

晏阳初墓·巴中

晏阳初博物馆·巴中

1

脑矿

70 年来，我的最大发现，是中国有着世界上最大的“脑矿”

晏阳初生于1893年，从小在父亲开设的私塾里念书。13岁时就独立离家，到阆中就读传教士开办的天道学堂。后来从香港圣保罗书院考入耶鲁大学。

毕业之后恰逢一战后期，多达14万的华工涌入欧洲。晏阳初以基督教青年会的战地服务志愿者的身份来到法国，为华工提供志愿服务。

大量的华工并不识字，为此他主要的工作就是帮他们代写书信。

他注意到“脑矿”的存在，也为他持续终身的平民教育事业埋下了伏笔。

他说：“平时人们只想到开发金矿、煤矿，这矿那矿，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开发脑矿”。

1920年，晏阳初先生取得硕士学位回国，便以平民教育为主要手段开始了“开矿”工作。

晏阳初博物馆·巴中

（后来我们在阆中找到了天道学堂的位置）

2

第五自由

我们不能只拥有‘四大自由’，还有第五自由，

就是免于愚昧无知的自由

1941年，美国总统罗斯福发表了著名的演讲：

在未来我们力求安定的日子里，我们期待一个建立在四大人类基本自由之上的世界。

第一个是言论和表达的自由——在世界各地。

第二个是每个人以自己的方式敬拜上帝的自由——在世界各地。

第三个是免于匮乏的自由——翻译成世界经济的表达，这意味着保障每一个国家的居民健康和平的生活的经济理念——在世界各地。

第四个是免于恐惧的自由——其中，从全球的角度说，意味着世界范围的裁军是如此彻底，以至于没有一个国家有能力做出任何对邻居的物理攻击行为——在世界任何地方。

这不是对遥远的千禧年的幻想。

它是我们这个时代、这个世代的人可以达到的世界的坚实基础。

那样的世界和暴政下独裁者企图用炸弹的威力创造的所谓新秩序是截然对立的。—— 富兰克林·D·罗斯福, 节选自面向国会的国情咨文演讲，1941年1月6日

后人将其归纳为四大自由：

言论自由（Freedom of speech）

信仰自由（Freedom of worship）

免于匮乏的自由（Freedom from want）

免于恐惧的自由（Freedom from fear）

那时候的晏阳初，已经先后以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总干事和乡村建设学院院长的身份，进行了20年的平民教育和乡村建设工作。

他对罗斯福的演讲回应道：“我们不能只拥有‘四大自由’，还有第五自由，比其他四项都显得伟大。没有它，我们能有‘四大自由’？这就是免于愚昧无知的自由（Freedom from ignorance）。”

而要获得这第五自由，当从认字开始。

那个年代，因工业革命应运而生的工业化教育模式，已经在发达国家中大量普及。在那个年代，这套流水线式的教育模式以极大的规模和极高的效率回应着工业时代的教育需求。大量的普通民众因此开始识字，学习如何阅读。

晏阳初在这一点上贡献卓著，但他所做的，远不止于此。

石城·巴中

3

愚贫弱私

中国之大患，不在帝国主义的政治、经济乃至文化侵略，

而在国民多患’愚贫弱私’之病

“愚”，是愚昧。那时的中国人，八成以上，大字都不识一个。

“贫”，是贫穷。那时的中国人，生活贫困匮乏，并未解决温饱问题。

“弱”，是羸弱。那时的中国人，体弱多病，对现代医学无知，也不曾拥有及格的卫生环境。

“私”，是自私。那时的中国人，没有参与公共生活的经验，没有公民意识。

晏阳初认为，这四种病症，分别要通过培养知识力、生产力、强健力和团结力来治疗。

为此，他对症下药，提出四大教育。

平教会组织结构·巴中晏阳初博物馆

文艺教育解“愚”，读书认字，艺术熏陶，特别重视戏剧教育；

生计教育解“贫”，这是动真格的PBL，村民在真实的合作经营中，学习现代知识和技术，提高生产力；

卫生教育解“弱”，一边建立卫生制度，一边培养卫生习惯；

公民教育解“私”，以组织自治为主要目标。晏阳初认为，公民教育才是四大教育的根本。

这就是晏阳初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开始大力推广的平民教育，其中尤以定县实验而闻名。

晏阳初博物馆·巴中

除了脑矿、第五自由、四大教育之外，晏阳初在思想和实践方面的贡献还有很多。很多教育人士前赴后继，都从晏阳初这里获取过思想资源。这其中既包括他当年的同道冯锐、傅葆琛、陶行知、梁漱溟、卢作孚、高阳、俞庆棠、陈志潜们的各种教育实践，也有在21世纪，立人乡村图书馆被迫中止的尝试。

时至今日，中国的平民教育状况取得了很多进步，但仍有漫长的征途。

工业化的教育体系，让民众们认识了很多很多字，但是，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依然缺乏无需识字也应懂得的常识。传销组织、PUA课程、裸条裸贷，仍能大行其道。

是为当今的愚。

多数人可以不再为生计所困，但是主流大众普遍认为职业教育只是高考无望的备用选项。教育系统仍然忽视实际做事能力的训练。

是为当今的贫。

公共卫生状况大幅改善，现代化医疗大范围普及。但是缺乏运动的中国人，从4亿涨到了14亿。

是为当今的弱。

被晏先生视为四大教育之根本的“公民教育”，可谓不进则退。多数人在公共事务面前，仍是惊弓之鸟。散沙社会依然如是，组织力还需大量试炼。

是为当今的私。

我们仍需要能够回应现在诸多问题的文艺教育、生计教育、卫生教育和公民教育。我们仍需要继续开发脑矿。

晏阳初在近百年前努力回应的教育命题，至今仍未解决。

而晏阳初本人却已几近被遗忘。

2019年10月25日

文中图片若无特别说明

则均由池晓摄于巴中

晏阳初墓前的白塔·巴中

恩阳古镇·巴中

部分参考资料：

晏阳初《晏阳初文集》

吴相湘《晏阳初传》

侯外庐《韧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