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星期天,柏林电影节又一次把金熊奖颁给了伊朗导演。穆罕默德·拉索洛夫凭借《无邪》获得最高荣誉,完全是五年前贾法·帕纳西《出租车》的翻版。
不过很不幸的是,据BBC等国外媒体报道,拉索洛夫立即收到伊朗政府的传票,要求他马上入狱服刑一年。

根据他的律师透露,对拉索洛夫的判罚源于他此前执导的三部电影,伊朗当局判定这些作品是「反政府宣传」。
传票中还包括一项禁令:要求拉索洛夫在未来两年之内停止拍摄电影。
他的律师表示,拉索洛夫是通过司法部门的短信接收到的传票。考虑到新型冠状病毒爆发的情况,拉索洛夫不打算当即服从这一指令,并且计划提起上诉。

伊朗导演穆罕默德·拉索洛夫(Mohammad Rasoulof)
受新型冠状病毒影响,伊朗当局目前已经暂时将5.4万名囚犯从监狱送回家中,以防止病毒在监狱中进一步传播。 这不是拉索洛夫第一次因为电影惹上麻烦。

2月27日,拉索洛夫在柏林电影节结束前接受电话采访,他表示: 「从我自己的故事中你们可以感受到,一旦你开始抵制压迫,你所获得的满足感就会高于代价,但你仍然必须付出代价。」 3月1日,为期十天的第70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正式落下帷幕。主竞赛单元,伊朗影片《无邪》夺得最佳影片金熊奖。

但此时《无邪》的导演穆罕默德·拉索洛夫,因为被政府限制出境,无法到柏林现场亲自领取奖杯。 于是拉索洛夫的女儿,也是《无邪》的演员之一芭朗·拉索洛夫(Baran Rasoulof)代为领奖。颁奖过程中,拉索洛夫只能通过视频通话与现场连线。

Baran Rasoulof与云领奖的Mohammad 拉索洛夫的女儿,芭朗
电影制片人卡维·法南(Kaveh Farnam)在致辞和随后的发布会上接着说道: 「每次有一部伊朗电影获奖,政府都说它毫无价值,都说我们在利用西方势力……我想请你们拥抱穆罕默德(指导演),我的老师,我的朋友,并告诉他:『穆罕默德,你并不孤单』。」 「他现在和我们在一起……世界上没有一堵墙可以阻止我们的想象力,我们的信念与爱正在全世界传播。」

制片人Kaveh Farnam(左),演员Baran Rasoulof(右)
那么这是一部怎样的电影?凭什么拿下金熊奖,又为何会让这位已经有罪在身的导演罪上加罪?

《无邪》由4段短片构成,围绕道德力量与死刑的矛盾展开,讲述了4个关于伊朗警察、死刑犯、家属的故事。

展映过后,本片已经被英国,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瑞士,葡萄牙,希腊,波兰的发行商买了版权,欧洲其他多国和北美、中东国家的发行商目前也正在激烈竞标。 获得金熊奖让这部电影成了今年一大热片,但由于拉索洛夫在2017年就被伊朗禁止出境,并且还被判处20年不可禁止制作电影,《无邪》本应是一部「本不该有的电影」。 那么拉索洛夫是怎么把它拍出来的呢? 根据拉索洛夫透露,本片的拍摄全程都是秘密进行,参与拍摄的工作人员「全部冒着生命危险」。

片中所有涉及公共场所的画面,全部由他的助理导演完成拍摄,拉索洛夫只负责处理内景和一些偏僻场景,工作时的他被确保不被剧组以外的任何人看到。 因而影片在最终完成之前,伊朗当局从不知道他正在拍电影。 但更难的是这部电影如何通过审查送往柏林?拉索洛夫表示:「这不是电影。」 这便解释了《无邪》被拆分成4个短片的原因,当本片以这种模棱两可的形态出现时,拉索洛夫就拥有了向政府辩解的口条。

不过这部电影涉及的内容仍然让政府盯紧了他。本片没有真正指明发生地点,拉索洛夫是用暗喻的方式,表达他对伊朗当局统治下个人自由的思考。 但当拉索洛夫的名字出现在导演一栏时,所有人都知道,《无邪》讲的就是伊朗的故事。 于是本片在柏林展映后,《Variety》杂志将它描述为拉索洛夫「迄今为止最公开的批判」。 影片的主题关乎死刑,这是当下伊朗最饱受争议的问题之一。

根据统计数据,2017年,伊朗记录在案的死刑执行量占了全世界的一半以上,并且在伊朗,行刑者往往是应征入伍的普通士兵。 拉索洛夫亲自见证过这种「邪恶」是如何用作压迫工具的,但他仍然采用了「没有邪恶」这样的标题。 因为影片的主角是统治下的执行者和受害者,在面对没有道理却必须执行的刑罚时,行刑者和被处刑者都「没有邪恶」。

他声称这部电影中的每一章都来自个人经历,比如片中涉及到的一位审讯过他的男子的故事: 「那时,我意识到他其实很平凡普通,就跟别的所有人一样,我意识到他不是怪物,没有邪恶,只是一个不曾质疑过自己所作所为的人。」 本片包含着一个卡夫卡式的道德寓言,如果他们都「没有邪恶」,邪恶的是谁呢?这便是伊朗政府不再对拉索洛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前文提到了,这并不是拉索洛夫第一次被伊朗当局判刑。
早在2010年3月,拉索洛夫就曾因「集结和勾结」被逮捕,并被判处六年徒刑,后来减刑到一年,但并没有最终执行。 拉索洛夫没有停止拍电影,而他拍摄的电影的主要输出渠道就是戛纳电影节。

拉索洛夫在戛纳,2017年
由他执导的《再见》(Good Bye)《谎言》(A Man of Integrity)《手稿不会燃烧》(ManuscriptsDon’t Burn),都曾在戛纳展映并有所斩获。 2017年时,拉索洛夫将电影《谎言》亲自带到了戛纳电影节上,这部电影获得了当年戛纳的「一种关注」单元大奖。

然而就在他从戛纳返回伊朗时,他就被伊朗当局判处2年禁止参加政治和社会党派和组织、20年不得拍电影、不得出国的禁令,罪名同样是反政府宣传。 《谎言》这部电影更加直截了当地将伊朗作为故事背景,探讨的是压迫下,人们的抉择问题。 影片主角瑞扎是个正直的老实人,因替工人争取权益而丢了工作,只得迁往伊朗北部郊区养金鱼维生。但随后他遭到了当地财团的压迫和威胁,而政府、法庭,甚至当地居民都无一站在自己一边。

拉索洛夫在本片中以戏喻己,同时穿插大量伊朗当前的政治和社会问题,讽刺当局的腐败无能,因此被伊朗当局视为眼中钉。 直到2019年,拉索洛夫仍因这部电影无数次被文化部和法庭传唤,7月23日,他又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和两年出境禁令。 伊朗的艺术家都要服从由文化指导部颁布的审查政策,那些不服从这项政策的电影人都被拉进了黑名单之中,拉索洛夫只是其中之一。 2010年时与拉索洛夫共同被判刑的还有伊朗著名电影制片人贾法·帕纳西(Jafar Panahi)。

贾法·帕纳西
虽然这次判决受到了世界各地电影制片人、电影组织的反对,但帕纳西还是被禁止导演任何电影、撰写剧本、接受媒体采访。

2013年伊朗,电影人聚集抗议这次判决
与拉索洛夫拍摄《无邪》时不同的是,帕纳西在2010年以后并没有采取擦边球或保密的方式进行拍摄,而是用尽各种方式公开拍片,无声抗议。 2011年,帕纳西制作了《这不是一部电影》(This Is Not a Film),以视频日记的形式记录了自己在等待上诉期间的生活,这部电影的拷贝文件被藏在蛋糕中,送至戛纳放映。 他2015的作品《出租车》(Taxi)也曾拿下柏林金熊奖,当年在柏林领奖的也是导演的女儿。

拉索洛夫和帕纳西尚算幸运,还有一些伊朗电影人甚至遭到了肉体上的折磨。 2016年2月,伊朗纪录片制片人Keyvan Karimi因「侮辱神圣罪」被判处223次鞭刑,以及一年有期徒刑。 在《出租车》中扮演一名乘客的伊朗女律师Nasrin Sotoudeh,从2009年开始就被伊朗政府判处多项罪行,到2019年,她最终被判处38年监禁和148次鞭刑。

Nasrin Sotoudeh在《出租车》中的剧照
这场伊朗电影人和他们国家的对抗,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