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笛
HUMAN RIGHTS IN CHINA   Sep 23, 2025  | 转自 新世纪

 

她在恐惧中行走,在寂静中发声。每一次举起白纸、每一段写下的文字,都像是在夜里点亮一盏灯。在这条窄小艰难的道路上,张雅笛为自己找到了追寻自由的勇气。

(本文内容综述自Youtube频道“西郊密林”,以及张雅笛个人推特账户“Tara Freesoul”等公开信息。)

2003年,张雅笛出生中国某大城市的一个普通汉族家庭,此后成长于主流教育体系之中。她曾是一名优等生,也是一位极度敏感的青年。她在青少年时期经历抑郁、孤立、校园霸凌,在与现实格格不入的痛苦中,逐渐开启了对中国社会结构、民族议题、政治压迫的深入反思。

在2025年7月回国被捕前,求学海外多年的张雅笛已是一位面对政治压迫不断向外探索的发声者——她在线上线下广泛关注各种在墙内被禁止的议题,比如八九六四;她活跃在白纸抗议的现场和流亡社群中,并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和同道;她是网络媒体平台“华语青年挺藏会”最早的成员之一,向华语世界介绍西藏历史文化与人权议题。她曾说:“支持藏人,不只是为他们发声,也是为我们自己争一条自由的出路。”

从孤独少年到深度自学,她的政治意识在沉默中觉醒

出生于2003年的张雅笛,从小性格内向,并在初中时遭遇了严重的校园霸凌。长时间的孤立处境让她陷入抑郁,也迫使她休学一年。在这段沉寂期,她开始了对外界的观察与思考。她通过VPN,禁书网等等渠道,第一次真正看见了“墙外的中国”。她开始深入阅读心理学、社会学、政治理论与宗教哲学,逐渐意识到了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一个被精心包装过的茧房。

也是从那时起,张雅笛开始关注中国政治、民主运动、社会运动史,也第一次接触西藏议题。从达赖喇嘛自传《流亡中的自在》到“六四”摄影集,从维族学者的口述史到藏族诗人唯色的文字,那些曾被官方刻意压制的“他者视角”成了她心灵世界的主轴。“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被禁,”她说,“越是被藏起来的东西,我越想知道。”

她记得第一次真正“被刺穿”的时刻,是看到了才旺罗布的自焚事件的新闻。才旺罗布出生于1996年,是一位来自西藏那曲的流行歌手,曾参加《中国好男儿》《明日之子》等节目。2022年2月25日,有外媒称他在拉萨布达拉宫前自焚抗议并身亡。这个事件在藏人社区引起了很大反响,

心灵受到巨大冲击的张雅笛意识到,这样的事件,并不仅仅是遥远的海外新闻头条,而是与她息息相关的残酷现实。她知道了,在争取自由的道路上,有人曾经或正在付出生命的代价。

推特打开了她的“世界窗口”

 

2022年9月初,张雅笛来到法国留学后,就立刻注册了推特账户,并开始在推特上活跃,逐渐接触到海外的中文异议社群和全球不同族群的声音。她关注中国各地的抗争行动,也追踪藏人、维吾尔人、香港人、伊朗女性等多个边缘群体的发声与抗争。她说:“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自由的空间,一个可以看到真实世界的平台。”对她来说,推特不仅提供了言论自由的出口,也成为她观察世界、连接他者的窗口。

张雅笛特别喜欢阅读来自女性和跨文化背景者的叙述,她曾在访谈中提到,一位伊朗女孩在推特上用英语讲述自己逃出家乡、摘下面纱的经历,“那种具体又私人的表达”深深打动了她,也促使她思考,自己作为一个来自中国的异议青年,可以如何讲述、如何传递自己的思想与观点。

在推特上,她也关注了许多海外藏人账户,从中了解到更多真实的历史与藏人流亡的经验,这些未经中共审查的独立信息渠道逐渐改变了她对世界的理解。“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听到这些人的声音。”她说,“在中国,根本不可能。”

尽管身在海外,她发推时依然十分谨慎。她习惯反复检查措辞,以避免留下可能被追踪的线索。她担心自己是否还能够回国,也担心这些言论会影响身在国内的亲人。最终,她决定留在推特上:“只要这个账号还在,我就还有地方可以说话。”

她明白自己在汉人异议群体中是少数,而在关注西藏议题的汉人中更是极少数。“很多人反共,但不挺藏。很多人支持民主,却不相信别人也配得上自由。”她说,“但我不打算影响所有人。如果一篇文章能让一个人对藏人多一点理解,那就够了。”

从宗教与藏人生活中获得连接:一条边缘者的同理路径

 

张雅笛并没有藏族血统,身份证上也是“汉族”,但她从小就对少数民族文化怀有浓厚兴趣,经常阅读神话、故事和藏传佛教的民间传说。后来,她皈依了汉传佛教,也开始接触藏传佛教。在她看来,“宗派没有冲突,信仰是一体的。”

法国留学期间,张雅笛逐渐进入法国藏人社群,与他们一起参加活动、了解过去的历史,也听他们讲述翻越喜马拉雅雪山流亡海外、与境内亲人断联、因微信传经文而被公安追查等真实的经历。

她逐渐意识到,中国所谓的“民族问题”,并不是抽象的政治概念,而是无数人在日常生活、信仰与家庭中不得不承担的现实处境。“我理解他们的恐惧,因为我也曾因为说了一句话而担惊受怕过。”她曾这样说。

在国外,张雅笛不仅为藏人发声,也深化了自身的信仰和文化体验。她曾以“Tara Freesoul”的笔名在《西藏之页》发表文章,称“能亲见达赖喇嘛尊者,我此生无憾”。在文章里,她描述自己参加了苏黎世长寿法会,远远望见尊者坐在黄金法座,见到成群身着藏袍的人,以及念珠拨动、佛号唱诵的声音。

她说自己第一次知道达赖喇嘛,是在十几岁时,听说 Lady Gaga 因为与达赖喇嘛会面而遭中国封杀。那时她还不了解事件背后的历史与政治,但心中隐隐觉得好奇:一个藏族老人,为何会让一位国际巨星被“消失”在国内网络?多年后,当她深入了解西藏问题和达赖喇嘛的历史角色时,才意识到,这个被中国政府描绘成“分裂分子”的人物,在藏人心中却是精神领袖,而且曾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堪称世界级的宗教领袖。那个记忆中模糊的“封杀事件”,就这样成为她通向世界的一扇门,也点燃了她追求真相的渴望。

白纸革命,是她第一次举起标语的时刻

 

2022年11月,乌鲁木齐火灾点燃了中国各地的“白纸抗议”。当时,张雅笛刚到法国三个月,她刷到推特上有人发布巴黎“自由广场”的声援集会信息,就一个人买了白纸、蜡烛,带着打印好的标语牌,戴口罩前往集会现场。她举着“Say No to the CCP”“不要独裁 要选举”的标语,站在人群之中。回到家,张雅笛在推特上表达了她的感受(以下文字来源于推特,为Tara也即张雅笛原文):

“这两天我心里很难受”
“现在的我和在那个恐怖的大环境中窒息的我没有区别”
“人与人之间的割裂,是那一丝微弱的良知的火光与昏天黑地的愚昧之恶的差别”
“你们的眼睛看得见吗?那白色的纸上面浸满了我们流过的血”
“如果身边没有人与我站在一起,那我就一个人走下去,就像我这么多年在淌血的路上走过来一样”

后来再想起那个时候,她说“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一个特别特别有意义的时刻 ,就是我在人生中第一次公开的表达了我的政治观念。我就把这个标语高高的举起来 ,我就觉得那刻我为自己感到很骄傲 ,我觉得我好像就是勇敢地活了一回。我觉得好像只有这样子,我这一辈子才活出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样子吧。”

她在现场认识了一些异议青年,从此开始更稳定地参与巴黎华语异议社群。那之后,她陆续参与多场中国人权、藏人抗议与跨族群交流活动。她知道,这条路的开始不会轻松,但这是她真正愿意走的道路。

数字流亡与文字抵抗:重建记忆与声音

 

在推特的主页上,张雅笛常常转发人权新闻、发起议题倡议,也写下对时政事件的评论。

2024年2月纳瓦尔尼逝世之后,张雅笛在推特上接连发布多条悼念推文,表达对这位“她多年来最敬佩的政治活动家”的钦佩。她写道:“不要低估专制的邪恶。纳瓦尔尼非凡的勇气与抗争精神,仍活在我心中。”在另一条推文中,她直言“独裁者正在恐惧”,认为真正令他们颤抖的,是人民不屈的灵魂。

2024年3月,她前往巴黎的纪念地献花,并写下“Putin is nothing but a cowardly dick”等直白文字,毫不掩饰她对专制者的蔑视。她说,纳瓦尔尼“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他无惧死亡,做出返回俄国的选择,则为她树立了行动的榜样——“他们也许能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却永远摧毁不了他心中对自由的信念。”

她的几篇中文文章曾被“华语青年挺藏会”等媒体平台刊登,其中一篇关于达赖喇嘛之兄嘉乐顿珠的传记文章,更被西藏之页转载。她说,写这篇文章时,她试图用平实的语言,介绍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六四”纪念日前后,张雅笛在社交平台发文悼念。2025年6月4日,她在推特上发布了《民主会战胜归来》的歌词片段,这首歌最初由香港音乐人创作,成为华语异议圈中具有象征意义的民主之歌。歌中写道:

民主会战胜归来
若化石仍残存着爱一刻霸占的青苔
铺天盖盖不住世代
若世上仍留存着爱
即使软禁斗室内
我自由与天地同在

以下是张雅笛在2021写下的、关于六四的随笔:

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待在这片土地上,都必然会政治性抑郁。
掩盖不住的血腥真相,八九六四的子弹,穿越三十年风风雨雨,依然打
在我灵魂的创口上。
我与冤魂一起,一起忿怒一起哀伤。
我再也不想看到天安门广场。

2024年11月,白纸运动两周年时,距离张雅笛第一次在线下公开参与政治异议活动也已经两周年了。她在推特中写到:“我是最勇敢的人啊!永远记住两年前的那个日子。不论什么时候,我的初心永远不会变。”

八九民运和六四屠杀的亲历者周锋锁转发了张雅笛的这则推文,并配文:

“我是最勇敢的人啊!” 愿这成为白纸一代终身的祝福,对于参与者来说,最重要的是发现自已的勇敢,和因此而得的自由,而且在运动之中彼此发现。在推动中国走向自由的过程中,需要一代又一代在行动中发现的自己的勇敢的人。

自由的秘诀是勇气。”

她在恐惧中行走,在寂静中发声。每一次举起白纸、每一段写下的文字,都像是在夜里点亮一盏灯。但她在这条窄小艰难的道路上,找到了自己追寻自由的勇气。


加入“华语青年挺藏会”:不是浪漫投奔,而是现实归属

 

2024年春天,张雅笛刷到一段旧金山藏人抗议的视频。那是“310藏人起义日”的纪念活动,发言人Ginger在现场宣布成立一个叫“华语青年挺藏会”的组织,目标是面向中文世界传播藏人真实处境。她当即联系Ginger,自我介绍并表达加入的强烈愿望。那时的挺藏会刚刚成立,成员寥寥,她成为了最早的一批参与者之一。

“我觉得终于找到了可以并肩同行的人。”她说。

“华语青年挺藏会”是由一群身在海外的中国年轻异议者发起的。大多数成员都在学习或已经掌握藏语,很多人曾长期关注藏族文化和人权问题。组织初衷是通过社交媒体、文字翻译、讲座策划等方式,来促进汉人和藏人之间的交流,让汉人更多的去了解藏人这个群体的真实处境,了解藏人过去所遭受的历史和人权侵害。

“我们希望建立一个通道,让更多汉人去理解藏人群体的真实处境。”她说,“中国官方一提藏人就用‘分裂’这个词。我们就是要打破这种标签化,让大家从人出发,从生活出发去理解他们。” 她在挺藏会的参与,是作为志愿者在社交媒体线上写作。

 


她说:如果中国能像台湾一样自由,那就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景

 

怀抱着勇气与自由的火苗,年轻的张雅笛是一个在狂风暴雨中的行者,中国人权曾经引用过她翻译的几篇有关于八九民运和六四屠杀的诗集,其中的一个片段是这样的:

孩子,
你不要怕啊!
现在你已经稳稳躺在妈妈怀里了。
妈把你额前的黄发抚平,
拜托清风护你吧,
让你离开这遍地的血腥和谎言。
而妈,
会常常去悼念,想你入春天的宽额和柔发。
在那被烈火燔毁的广场,在那黏着尸骨的地方,妈等待为你申雪寃抑的一天。

2024年她去台湾旅行,在书店看到一本本有关达赖喇嘛的自传、佛教书籍,以及自由出版的中国政治批评著作被堂而皇之地陈列。她说那是一个“震撼”的时刻——不是因为台湾有多么遥远,而是因为那种出版自由、本土文化与民主政治的共存,在中国似乎始终遥不可及。

她说:“如果有一天中国可以变得像台湾这样自由,那将是我此生最想看到的画面。”

她知道这不会很快到来。但她也知道,只要她还在独立思考、还在写、还在发声,就有人会听见。


回国被捕:自由与真相的代价

 

今年9月,张雅笛原本要进入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学习。7月底,她在回国探亲旅行途中被捕,在云南香格里拉失去对外联系。之后确认,她被以“涉嫌煽动分裂国家罪”刑拘,关押于长沙市国家安全局看守所,至今已超过一个半月。尽管家人迅速委托律师介入,律师依法要求会见却被拒绝。在这次被抓之前,因为父母家人的亲情牵挂,她曾多次回国探亲旅行,最近的一次是2025年1月。

她的被捕在朋友之间引发极大震惊——张雅笛的大部分言论和行动都发生在海外,属于思想探索和言论自由范围,但回国仍难逃被捕的命运。这场现实的剧变仿佛提醒所有人:只要质疑过权力、关心过“被沉默”的群体,就没有真正的“安全地带”。

9月16日,著名“709律师”江天勇亲赴长沙,试图为张雅笛的母亲提供法律咨询,却在抵达不久后被三名身份不明人员强行带走,所幸最终获释。张雅笛的处境,以及她家人所面临的法律与安全压力,引发了海外社群与人权组织的持续关注。

她并不是大声疾呼的人,却因温和而坚定的选择,成为当局眼中的“威胁”。而如今,她的自由与声音被剥夺,留下的是更多未竟的问题:在这个国家,表达同理与理解、记录受难者的故事,究竟为何成为一种“罪”?而她所承受的,岂不正是许多人不敢言说但又真实存在的命运投影?

 


资料来源

 

Tara Freesoul on X/Twitter

数月前对话,如今失联被捕:22岁“挺藏“思想犯张雅笛的故事|往事要再提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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