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历史的大河》这本书「揭示了东亚历史从来不是单一国家的叙事,而是多边互动的长期结果⋯美国重建日本,并在冷战中将台湾、日本与南韩纳入同一条防线,形成今日仍具影响力的「同盟格局」⋯日本的角色尤为矛盾。它既是台湾的殖民者,带来现代化与压迫的双重记忆⋯中国则从宗主的文化优势到战争的对手,再到今日以军事威胁与经济渗透挑战台海现状⋯而台湾看似被夹在巨人之间,历史上常被当作附属或棋子,但其实从来就是东亚权力流动的关键节点⋯历史不是简单的正邪二元,也不是静止的记忆,而是动态的、充满张力的对话。当我们今日谈论「台海危机」、「印太战略」或「中美竞争」,其实正是这条历史大河的最新一段篇章,若此,「抗战与中共及中日关系」https://www.facebook.com/841628330/posts/10163636800138331/?

又何能回避,毋宁这血火至今灼烫着东亚,成为专制、霸权、反人道、民族主义、东升西降等多重当代建构的源头,甚至也包括俄乌战争,那凛冬烈火——我在 Netflix 频道看了2015的纪录片《凛冬烈火:乌克兰为自由而战》,颇为悲凉乌克兰民族的处境,她夹在东西两大阵营之间,俄罗斯霸道,而西欧其实也不厚道,又遑论川普执政的孤立主义美国?刚刚他与普京媾和「卖掉」了泽伦斯基的乌克兰,世人深为她宁死不屈的精神而感动,甚至也有荒诞感,前亲俄总统的那些镇压警力别尔库特部队,而今莫非也在浴血抗俄?这部记录片也钩沉出来,「基辅烽火连天」曾是我记忆中的一团火,于是到日记中去搜寻,竟也找出自己那一段幽暗的私人轨迹,连带搜出那个时段的一幅世界图景,也是血与火、东方与西方、历史与思潮、悲切与宿命的另一种荒诞。
1、2011至14年,我在欧洲、南亚、台北、北美飞来飞去,深有感触的一点是,西方生活方式难道未被颠覆吗?伊斯兰恐怖攻击虽未得逞,但令西方舒适的生活有限化,安检已成常规,每次进出机场皆须扫描身体行李、去下腰带、脱掉鞋子、拿出电脑手机,琐碎不堪,却人人习以为常,而这一套通行全球,未闻有任何飞机被炸毁空中,亦属奇迹;安全课题由地方性、区域性转为全球流动性,恐怖威胁施加于全球任何个人,等于绑架全人类,这是世纪魔王如希特勒、斯大林、毛泽东都未能做到的,西方价值核心个人至上亦在最基本层面受到挑战,这还不是生活方式被颠覆吗?反恐除了诉诸武力别无他途,也陷入以暴易暴吊诡,至今看不到解决之道,基督教文明可谓触底;
2、2011年底,傅莉有一则日记:「外面已经黑了,我心里突然有些紧张,以后一定要弄清楚自己怎么独立生活?钱在哪里……」她给我打了三次电话没回音,「他可能不会回来了」——大概这是她的一闪念。原来我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开车去纽约皇后区参加一个流亡藏人的会议,要穿越斯坦顿岛、布鲁克林,车流急速紊乱,回程在夜色里三小时拼回家,脑海里翻转的是罗桑念扎的话:「西藏境内情况非常严重,医院学校商店剧院等大部分公共场合已使用不上藏语;尊者已七十八岁,岁月可知,一旦不在了,西藏的问题将更加严重……」我第一次听到流亡藏人如此悲凉的诉说,他是达赖喇嘛驻北美的代表。
两年后,2013年10月21日,达赖喇嘛应对中国大陆的道德解体现状,在纽约谈「世俗伦理」,我受邀赴会,这次就带上了傅莉,在哥大附近订了一家便宜旅馆,非常窄小,走道电梯皆勉强塞进轮椅,我把她放在这里才能去开会。
3、年底南非曼德拉95岁去世,世称他乃甘地之后的伟人,也有微弱的质疑声音,原来此君青年时代是个革命暴力分子,才被判终身监禁,照现在的说法,就是一个恐怖分子,所以他出狱成名后,四处支持反西方的恐怖分子如阿拉法特、卡扎菲、卡斯楚,亦崇拜列宁、斯大林、毛泽东,但是西方主流追捧他,根源在于自身价值的空洞化,也有一张说法认为,这是西方左派话术,处理自身殖民历史的一种策略:内疚、调试、虚伪。其实这涉及到一个更大的话题:任何文明都有一部罪恶史;
4、转眼2014年伊始,傅莉跟我说「今年是个凶年」,我并未在意。未料三月中旬台北爆发「太阳花学运」,学生突袭占领立法院,抵制马英九与北京签署「服贸协议」,两岸冲突迅速从制度差异,递进到生存空间、资源分享、经济分饼等实质领域,我至今记得,当时学生撤离台北立法院后网上一封忠告信,言辞激励哀伤: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役,一旦我们输掉了这场战争,我们的下一代、世世代代都不会有翻身的余地,只能重蹈西藏人的命运……聆听香港人的忠告,借镜防火长城下新加坡人的呐喊,感受新疆人遭受血腥镇压的悲痛,悼念西藏人自焚又自焚的哀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
2014年9月26日深夜120万人的“雨伞革命”在香港爆发,而「雨伞」正来自「太阳花」。中国周遭已然蔓延着恐惧,一个扩张型的凶暴制度已经无法遏制了,周边小国也只有奋起自保。此刻香港已成前车之鉴,「回归祖国」如陷地狱,港人「焦土抗战」、「玉石俱焚」的决绝,令人心疼;这个文明世界对一个极权的束手无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难看!
5、2014年2月20日,基辅烽火连天,一个广场几成废墟,乌克兰为摆脱俄罗斯而血战。前几年是开罗火爆,警民攻防,军队袖手,政府终于推翻。唯有中国人迟迟不动,万般忍辱,不愿流血,革命无望。腐烂日深,人心萎靡,世道不堪,所谓「温和」已非「犬儒」,而成纵容,几亿人甘为沉沦——这才是最近爆出徐州「铁链女」的政治和社会成因;
2014年6月是六四屠杀二十五周年。回头去看,胡耀邦去世即触发了一种机制,中国人大规模抗争引发苏东波,却荒诞地强固了中国的集权政体,三十年下来,西方人大呼上当,有个搞维权的朋友跟我私下谈起,说美国人皆认为中国人并不想推翻中共,这跟阿拉伯世界一比较就知道了,因为西方人从来不认为阿拉伯可能发生民主运动,结果中东茉莉花革命突起,全在意料之外,却一下子推翻四个政权(突尼西亚、埃及、也门、利比亚),而中国自八九后,不再有革命意愿,所以邓小平说,经济搞上去,大家就会忘记天安门,是看中了的。
6、刘晓波精英型温和抗争衰落之后,国内民间的反体制「行为艺术」风靡,几乎可用一句国骂「草泥马」来概括,我去请教严家祺如何解读?他说:胡锦涛蛮不讲理,令「说理」成粪土,而民间回应之喜笑怒骂,乃顺理成章,此其一;网络媒介又令文字理论交流方式衰落,而图像、行为、视觉方式大兴。我又想起关于互联网的新理论说,新交流方式乃印刷术诞生以来的另一次革命,并颠覆工业革命孕育的「从肤浅到深刻」的思维,而再次返回「肤浅」——此在、当下、即时的价值,是比所谓「深刻」更本质的意义,互联网的即时、多元、杂汇,非「肤浅」不可,受众因「分心」而无法再深刻。
严家祺又跟我谈起他最近悟透了三点:
一、基督教与伊斯兰的世界性恩仇没有解道;
二、全球经济脱序,传统经济学没有解道;
三、中国政治制度必须改了,也没有解道。
7、2012年3月「两会」爆出薄案,到夏天有一次余英时先生来电话问四川什邡冲突,我乘机跟他聊起薄案,我推测胡温可能追究谷开来而从轻发落薄熙来,当时情形胡温尚未摆平周永康,坊间谣言纷起,倘若薄获解脱,则习接班成悬案,这个政权分裂了,十八大开不成了,倒是好事。其间有许多隐而不显的因素,中共亦非旧日毛邓的结构和模式,尤以「太子党」最为叵测,无人知其盘根错节和染指军权的深度,所以变数丛生。但是余英时斩钉截铁的说:「这是不可能的,中共要整人就整死,从来没有你说的从轻发落的做法,尤其薄案事关习近平的接班,非同小可。」今天再看,他真是料事如神——今天北京这个对外战狼、对内虎狼的习政权,恰是当年胡温体制整肃薄熙来之后扶植出来的,虽然后来习又在二十大上公然侮辱、架走胡锦涛,陈云战略性安排的「我们子弟接班」,乃是一个最猖狂、恶质的集权制度,它还幸运地遇到二战后欧美最绥靖惧中的政府,而受害极重的不仅是中国本土,更是东亚、南洋及太平洋西岸,「历史大河」波谲云诡、浊浪滔天⋯⋯。
回首那段时光,总体的印象是灰色无助的,只有「基辅烽火」一个亮点,还有余英时的一句诗:「谁知天地闭,隐没不须悲」,是余太太复印寄来余先生的手书《挽沈燕姨母四首》中的一句,悲凉而通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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