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就:现在很多人从文化上找中国和西方差距的原因,认为是文化差异导致。由于文化的不同,这也意味着除非改变文化,否则没有出路,而这条进路是几乎行不通的。因为这意味着除非中国变成基督教国家,否则没有出路,而这也是大部分中国人难以接受的。

而经济学提供另外的解决办法,即不需要改变文化,只要接受经济法则就够了,这样就容易得多,因为经济学法则不是西方的,是人类共同的。

当然,各种制度也要根据经济学法则而改变。这也就是从市场化入手来革新,因为经济学揭示了市场化原理。

由于不是为了适应西方而改变,而是为了市场化而改变,所以这种改变容易被接受。

虽然在具体做法上和“文化论”有相似,但指导思想已经不同,因为是市场化而不是改变文化,所以更具有可行性。

刘老师怎么看我这个观点?

刘亚伟:同意海就老师这个观点。我也一直主张,促使野蛮向文明演化,宜以利喻,勿以义责,有人称之为利益驱动论。其实说的也是市场化的路径。

我觉得,无论文化论和素质论、国民性,以及现在一些朋友的主张,我称之为信仰论,说的都是同一个问题,所关注的还是人的问题,或者说是改变或提升人性的问题。

这其实还是一个泛化的道德问题,依然落入了一个老的窠臼——把中国现实问题的解决,最终还原为一个“人”——改造人性,过去是试图通过德育,现在是试图通过信仰,去唤醒良知,提升人的素质。

中国真正的问题不是如何改变人性,而是如何塑造人的行为方式,使之成为一个在公众生活中有底线思维、有契约精神,有规则意识的人。

行为方式的改变从何而来,不是教育,不是信仰,只能在他的行为中行动中,通过一次次利害计较,一次次利益损益的比对,通过一次次趋利避害的选择……一句话,通过市场上的反复博弈去获得。

任何观念都必须变成人的行为,并且是人们普遍参与的选择,博弈、竞争、妥协、让步等等市场行为。在这个人类持续的行为里,在趋利避害的选择中,可以积淀下来一些习惯、方式和传统,自发形成普遍认同的规则和秩序。

所以我非常赞同您那次在山东大学一次讲座中所论述的:“市场即文明,文明在于市场”。市场就是人们展开自己行为的地方,也是自发秩序形成的地方。

保守主义代表人物伯克认为,任何好的理论,如果不落实到实际的政治操作中,就毫无意义。

伯克这里强调的,也正是人的行为的意义。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以为奥派经济学和英美保守主义走到了一起。

人的行为,其原始驱动力就是趋利避害。从这一点上,我认为也许可以说,文明演化不需要什么素质,自私就行。

朱海就:谢谢刘老师精彩评论,说到要点。利用人的自私就够了,不需要改变文化。文化论必然导致冲突。

现在一般误认为冲突是文化差异导致。其实现实中是破坏市场原则导致冲突。

刘亚伟:是的,所以我不赞成普世价值的说法,更赞同普世规则这种提法。价值选择导致冲突,普世规则让人们共和相处。

朱海就:是的,普世规则这个说法更好,更准确。普世规则可以包容各种价值。

刘亚伟:普世规则来自于人们趋利避害行为中的权利意识,而不是直接来源于信仰。这大概是你我与一些朋友的分歧所在。

从这个角度看,我认为目前一些朋友提倡信仰为基石,企图通过普及某种信仰,来促使这里发生某种文明转化,是中国版内圣外王的又一个变种。

朱海就:赞同。这是一条行不通的道路。

刘亚伟:我以为,基督信仰的意义,不在于提升人们的素质,不在于能够唤醒人的良知,而在于让人们直面自己幽暗和捉摸不定又无法改变的人性,在于由于直面人性获得的谦卑和敬畏两种态度,从而使人们获得了一些行为底线,选择的底线,提醒人们不要忘了还有一种超验价值。

朱海就:信仰也许可以使普世规则更可能得到遵循。但信仰不能代替普世规则。

刘亚伟:是的,圣俗还是要分开的。在个人精神生活中,价值选择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过分。但在公众生活中,在世俗社会里,在互动交往中,人们遵从的还是普世规则。

朱海就:没错,必须加以区分。

刘亚伟:这里即是私域与公域的区分,同时也是精神生活与世俗生活的区分。

朱海就:神权国家有各种版本。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是误导。

刘亚伟:许多人忽略了精神生活与世俗生活的区别,其实个人信仰与普世规则是发生在私域和公域两个不同场域的事。在现实生活中人们遇到的,是文明和野蛮的冲突,而不是两个文明或者两种价值观的冲突。

这里涉及到对文明的理解。我以为,文明与野蛮的冲突,就在于所谓文明有两个特征:第一就是在经济与信息越来越趋向全球化的今天,世俗社会已经成了人类普遍参与的一场游戏,参与者必须承认和遵守“自发”加“扩展”而形成的普世规则,不能以任何理由,比如民族或国家利益,来侵犯它;第二就是自新教改革以来形成的某种共识,精神或信仰是个人的私域,他人不能闯进去,横加干涉别人的精神和灵性生活。

因此所谓野蛮,在个人层面,是对他人权利无缘无故的侵犯;在社会层面,是掌握国家资源和暴力的统治者,或者某个挟持着暴力手段的集团,对上面两个文明秩序特征的破坏。

由此可见,文明与野蛮,不是价值观的冲突,也不是两种文化抑或两个文明的冲突,而是遵守还是破坏普世文明规则的冲突。

朱海就:对,是破坏还是遵守市场法则的冲突。厘清不是文化文明的冲突,很重要。这说明普世规则不是西方的,而是人类共同的。

刘亚伟:中国人非常顽固的坚守着道德道义的所谓原则立场,就是无法转换为权利意识。

为什么强调是普世规则,而不是普世价值?因为无论价值观,信仰,还是道德道义,都指涉着真理,而真理是唯一的,人们对真理的认知是无法妥协的;权利意识则不是,权利意识指涉的是个人权益,个人利益,会让人做趋利避害之选择,人们为了个人利益,为了损失最小化,利益最大化,就可以妥协,可以协商,可以让步,从而有可能避免暴力冲突。

普世规则就是这样一套在世俗生活中,妥善处理人们之间对立、矛盾和冲突的规则。

朱海就:人人都可以坚持自己的信仰,但这不妨碍合作。

刘亚伟:是啊,信仰怎么去统一?如果想去统一信仰,那不就成了精神专制?

朱海就:是的,归到信仰就麻烦了。

刘亚伟:我以为,如果国人的思维模式,不从道德道义意识,转向权利意识,制度问题就还提不到首要地位上来。你看,制度问题现在不就变成一个信仰问题了吗。

朱海就:是的,现在就是这样。

刘亚伟:这才是一个根本性的大问题。为什么很难改变,因为思维模式它是日用而不知的。知识分子普遍面临一个思维模式转型的问题。但似乎很少人有这种自觉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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