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时认为化妆是一件可羞的事。
《毛主席语录》有「化妆成美女的蛇…….」的句子。
革命大批判文章时不时会碰到样的话: 「……乔装打扮一番出笼了。」
革命电影里的坏女人, 永远涂着浓浓的眉红红的嘴; 再坏一等的,便有了金耳环; 再坏一等的, 嘴里更有了一副大金牙。四五十年代明星王人美扮演的女特务, 有一句台词就因此我记得特别牢, 她妖娆地一只手搭在特务头子肩上, 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嘴: 「我要装两颗大金牙, 这边一颗, 这边一颗。」
她把两个 「这」字说得格外风骚。我有位女同学学得维妙维肖, 至今老同学聚会时这还是她的保留节目。好多年里, 那形象就成为我心目中坏女人形象的定格。
所以我到了三十岁还不曾用过唇膏。当然更不知眉笔﹑粉饼﹑粉底为何物。任何场面都「素面朝天」,还以此为傲。直到研究生毕业那年, 宿友互赠离别礼物, 其中一位送我的是一支眉笔。
「这……」我很惊异。
「女人嘛, 有时候还是要化化妆的。」宿友微笑道。
她的床位就在我对面。在那十多平米的咫尺之地, 三年来我俩可谓「抬头不见低头见」。在打开这份礼品的刹那,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大概看我的蓬头垢面看够了,用这方法向我进一忠言吧?
这份礼物就成了我第一件化妆品。而化妆和衣着一样, 也是牵一发动全局的事, 有了套靓衫就得有双靓鞋,有了双靓鞋就得有个靓包。既是画了眉就要抹点粉。既是抹了粉就没理由苍白着嘴唇。如此这般,不断升级。
起先我还不好意思让化妆品们一齐上阵。一般是轮着来, 有时抹点口红, 有时抹点粉, 有时画画眉。处于「犹抱琵琶半遮面」阶段,煞是可笑。后来有一天, 不知怎么决心特别大,干劲特别高,竟把全套作足,抹了口红画了眉又涂脂抺粉去上班。刚一进大堂门口,就看到几位同事夸张地站起身朝我这边行注目礼。
「你们看什么?」我忙奔过去惊异道。
「看你呀! 」
「哗! 面目一新啦!」
「年轻了十岁还不止!」
更有那快人快语的同事乘机向我发表她心中积压多时的意见:
「这才象个香港人。平时你不化妆倒没什么;公司有活动大家都光鲜靓丽,就你一个人灰溜溜,影响我们部整体形象。」
我这才有所醒悟:化妆不止是自己的事,也是公众的事,正如我一位朋友所言:让自己干净漂亮地出现在公共场所,是一种积德的行为。
有此认识, 我就一改过去说出门就出门的雷厉风行作风,出门之前总要在镜子面前磨蹭那么三五分钟了。走在街上,坐在交通工具上, 也开始注意女子妆容,尤其是跟我差不多年纪的。这让我和女友们的谈话多了一项内容:「那女孩的唇膏怎么抹得特别好看?」「人家用了唇线笔。」等等。
当然也有一些反面教员。比如说碰到那种妄图靠浓妆艳抹消除岁月痕迹的「三仙姑」式人物,就会和朋友互相告诫:咱们千万不要重蹈她的覆辙哦! 哪天我要是把脸化妆得象一张画皮,你们一定要提醒我一下。
说到底,人面不是西湖,没有浓妆淡抹总相宜这回事。老了就是老了。化妆,只是对抗时间的有限努力,把握好分寸才能渐入佳境。
—作者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