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2016年9月2日《时代》亚洲版以曾钰成作为封面人物,并以「香港的希望」(Hong Kong’s Hope)为题,对他表示赞赏。
苏共时代有一个睿智话题:真诚、才智和党性这三种特质,一个人只能够拥有两种。有真诚、党性就不会有才智;有才智、党性就不会有真诚;有才智、真诚就不会有党性。
几年前,我的一个年轻读友拿这话题问曾钰成,这三种特质中他有哪两种。曾快速回答:我三样都没有。
非常聪明的回答,回避了纠缠不休的解释。但这回答本身就显示他至少具有才智。而自从我五十年前知道他的名字以来,半世纪的耳闻目睹,认识到的曾钰成,不仅才智过人,而且论真诚和党性,尽管他一直在纠葛中,但应该也在一般中共党员或左派人士之上。他不仅不是「三样都没有」,而且很可能是三样都有的一个「例外」。
七十年代初,我在左派阵营颇受器重。那时在中共驻港高层潘静安的办公室,不时遇到培侨中学校长吴康民。他讲到从香港大学毕业却来这家左派中学当教师的曾钰成,盛赞他不仅数学好,而且中英文都好,连书法也出色。他和潘公认为曾是重点培养的对象。培养什么?培养成为「爱国事业」,即中共在港事业的领导接班人是也。
曾钰成1968年以一级荣誉在港大数学系毕业,留校当助教一年,月薪1500港元。那时我在左派书店的月薪只300元。他到左校任教,月薪600元。培侨已经给出高薪,但以他的骄人学历和放弃去美国读硕士的前程来说,无疑是很大牺牲。他年轻时「心向中共」的真诚无可怀疑。
时值文革后期。在左校的极左气氛下,相信曾钰成也曾被洗脑。 《七十年代》在四人帮事件后批判极左思潮,在左派圈中引起热烈讨论。他对我也一定有所认识。
1992年,中共为九七后实行「港人治港」作准备,成立一个左派的参政团体「民主建港协进联盟」,简称民建联。曾钰成是创党主席。民建联提出「留港建港,真诚为香港」的口号,积极投入选战。但不久,曾钰成被揭发与太太和女儿安排移民加拿大。我为文讥之为「真诚骗香港」,社会亦谑称他为「太空成」。不过他个人终于没有离开香港,坚持实践「留港建港」。
曾钰成是不是共产党员呢?在许家屯出走美国后,1992年我在美国访问他时问过这个问题。许家屯以「入党需要一定的条件」,间接否定。我相信至少他办加拿大移民时并非党员。不过后来他一直拒绝回答是否党员的问题,可能因为他那时已经被吸收入党了。
九七主权转移后,曾钰成当选立法会议员,在立法会领导民建联抗衡民主派。 2000年他在立法会提出「反对台湾独立」议案,2003年全力支持「禁止叛国行为」的23条立法。这段时间,我在舆论上与他针锋相对。
2008年他当选立法会主席。其后,他主持会议力求遵守议事规则,处事公正。为此,他受到来自中共、港共和建制派的压力,认为他没有按照习近平提出的「三权合作」、以立法配合行政的方针去做。但实际上他是在维护《基本法》所订下的一国两制。
为了阻止建制派以「多数暴力」通过一些不合理的恶法,本土民主派采取「拉布」做法,即不断以长篇发言和对议案的大量修订,来阻延议案的表决。有一次曾钰成问政府官员:「有没有出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即对拉布议员产生好感?」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是一种心理学现象,是指被害者对于加害者产生情感,认同加害者的某些观点和想法。时任政务司司长的林郑月娥说:「没有。对拉布的行动深恶痛绝。」曾钰成就在电台节目中说,他自己患上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因为看到拉布的议员有专业精神,虽然明知达不到目的,发言都做好资料搜集和准备,不是站起来就乱讲;感觉他们处事认真。
曾钰成尊重一国两制所规定的立法监督行政的职责,也尊重每一个认真议政的议员,不会因为政见不同就对他们的发言权利「深恶痛绝」。对于黄毓民问特首梁振英「几时死」的冒犯性问题,他裁决梁振英要回答。
2012年特首选举爆发猪狼之争,两个建制派的人选互相攻击。梁振英除了引爆唐英年的黑材料,他的竞选办更去串连黑社会人物。在这两人的民望都低落的情况下,曾钰成表示考虑参选。这时,如果北京不阻止的话,曾钰成当选的机会应该最大。但他终于表示放弃参选。
四年后的2016年,在社会反对梁振英连任的声浪高涨情势下,我仍然推动曾钰成参选。他在媒体访问中流露了意愿。但最终还是打退堂鼓.
2017年,曾钰成通过黄毓民约我吃饭,说他的一个学生很想认识我。我就去了。原来是他在香港资优教育学苑所收的徒弟——一个16岁的名校中学女生。我过去尽管在许多场合与曾钰成见面交谈,但一起用餐还是第一次。那天晚上,他和黄毓民都谈兴很浓。我问他为什么不参选特首。他说,他当特首比其他人更难做:如果政策上稍偏北京,会被舆论以他的左派背景来骂翻;如果稍偏向民主派或香港本土,又会被左派和北京质疑他背叛。我说,不会是北京对你担心多些吧,因为你似乎事事维护香港人。他说,我只是维护一国两制。
在我们几个老男人交谈中,那16岁的女孩一声不响。于是我忍不住问她:我们谈香港前景,但我们都老了,香港未来是属于你的。你希望香港有一个怎样的未来呢?
女孩沉吟片刻,看了她的师父几眼,然后抬头鼓起勇气说:我希望香港的未来是港独。
我和黄毓民都笑了。曾钰成并不尴尬,他说: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的。我想起两年前,在港台一个清谈节目中说,他曾私下对朋友说,若让台湾和西藏都能独立,看来对香港的一国两制较好,减少很多麻烦事和磨擦。回想他在2000年,曾在立法会提出过一个「反对台湾独立」的议案。他的想法应该有很大改变。
回到本文前面提到的那个苏共时代的话题。中共原先是想培养他在主权转移后某个阶段当特首的。为什么后来改了主意,因为他在三个特质中有一样很突出,就是他的才智。其实在专权政治的逆向淘汰中,一个人只要有这一个特质,就不可能被提升到重要职位。其他两个特质,有或没有都没有大影响。 (182)
—作者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