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YouTube 谈一谈肉身翻墙,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肉身翻墙的原因:不仅仅是避险,也是远离政治抑郁的好方法!「润学研修社」Uploaded by: 润学研修社RunMethodology, Apr 9, 2022#润学 #跑路 #肉身翻墙

鹿娜的彼岸王国 Matters 20250820  | 转自 新世纪

 

当故乡的铁网伸向世界,自由世界能否筑起一道真正的庇护之墙?

 

一、伸展的铁网

凌晨两点,在伦敦东南的一间出租公寓里,Kai正在电脑前敲下最后几行字。他刚刚写完一封致英国国会的信,内容是关于港人社群在海外的安全问题。 Kai是一位来自香港的流亡者,因为参加示威运动后担心被捕,于2022年来到伦敦。我和他因一次关于香港流亡者的采访结识。

他同我讲,两个月前,他就港人社群在海外的安全问题写了一封致英国国会的信,之后不久,他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他同我展示那条短信,上面只有很短的一句话:「别忘了,你的家人在香港。」

我问及他的感受,他说:我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就凝固了。我不知道那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发给我,不知道是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人,是来自中国的还是来自别处的,一下子就愣住了,惊恐发作一样。只能听见冰箱的嗡嗡声——不管我在哪里他们都能找到我,即便在千里之外,过去的阴影也没有要放过我的想法。

对于许多像他一样的流亡者来说,类似的场景并不陌生。无论是在伦敦、柏林,还是多伦多,或是雪梨,总有一张无形的铁网伸展过海,把他们与「故乡」牢牢相连。这张铁网当然不是保护网,而是一只毒蜘蛛布下的监视与威胁网,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无法开展新的生活。

中国的跨国镇压就是沿着这样的网,跨越国界,对异议者持续威胁的。在这篇报导中,我们将尝试分析它的运作方式,如何渗透到异乡的街头、校园与家庭的。我们也会关注这样的问题:当铁网不断扩张,自由世界又能否筑起一道真正的庇护之墙?

二、伸出国界之外的手

三十多年前,在天安门广场上,坦克车的履带压过石板路,烟雾在长安街上久久不散。对很多人来说那是个彻底改变生命的清晨——许多人被迫流亡,许多人从此噤声。彼时,人们相信,只要离开中国国境,远走他乡,至少能获得一种免于恐惧的自由。

但到了今日,这种信念已被时间戳破。

2014 年,中国官方推出「猎狐行动」。公开的说法是追捕外逃贪官,但在更隐秘的层面,这场行动也成为了跨国追踪异议人士的起点。随后,「天网行动」展开,网线铺向全球。被波及的,并不只是经济案件的嫌疑人,还包括那些参与过新疆人权倡议的维吾尔人、为家乡争取自治的藏人、在香港争取民主的年轻人,记者,甚至是一些发表过支持民主言论的普通学生。

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的研究显示,在短短十年间,中国至少在三十六个国家发动过两百多起跨境打压行动。这些数字背后并不只是冰冷的案件,而是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一个个手足。有人和我讲,他在布鲁塞尔被陌生人跟踪,有人告诉我,自己在雪梨的校园里突然被偷拍,一位朋友说自己的母亲在甘肃接到了「喝茶」的电话,但她的母亲对她所做的事情其实一无所知。这些片段仿佛碎裂的玻璃,但拼凑起来,构成一张越收越紧的铁网。

铁网是如何延伸的?有时,它以「社团」或「侨领」的名义出现,要求人们汇报谁参加了集会;有时,它以国际刑警的「红色通缉令」为外衣,把政治反对者塑造成罪犯;更多时候,它透过数位的无形力量渗入日常——想像一下,在网路上,一个匿名帐号能把你的照片传回国内,告诉他们你的一切动态,一个骇客攻击就能让你电脑的档案瞬间消失。最残酷的,仍是留在中国的亲属,他们突然失业,或被迫在镜头前录下谴责子女的声明,成为远方流亡者心中最深的伤疤。

在国际政治的语境里,人们或许会用「长臂管辖」来形容这种现象;而对受害者来说,那个词过于抽象。他们更愿意用另一个比喻:铁网。因为那不是一条手臂,而是一张看不见的网,把人从四面八方困住。

三、铁网下的流亡者

在芬兰南部的一间图书馆里,清晨的阳光从窗户洒下来,照在书桌上一叠厚厚的文献上。阿不来提(化名)是一位流亡多年的维吾尔学者,正低头翻阅一本维吾尔文诗集。这是他每周固定的仪式:翻译、注解,然后把整理好的资料交给一个小型流亡社群的刊物。他跟我讲,这是唯一能「保存语言与记忆」的方式。

手机震动时,他的动作停下来。萤幕上跳出熟悉的号码——家乡的母亲。这是他等待已久的电话。他匆忙接起,却只听到几秒钟沉默,接着是匆促的呼吸声。最后,一个颤抖的声音传来:「儿子,你再也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随后是「嘟嘟」的断线声。

这样的片段,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他告诉我,现在母亲一个字都不敢和他多说,不在问候他的近况。他不知道是不是母亲的背后有一个警察坐在客厅里,有摄影机冷冷地对准她。真正的讯息不是她说的,而是她没有说的。又或者——他说,他们总是坐在楼道里面,时不时上门看看。

阿不来提不愿透露更多关于自己的信息,怕引来更糟糕的结果,他告诉我他的研究可以简述为新疆的文化记忆,过去他在学术会议上有公开批评过中国的少数民族政策。自那以后,他的家族在新疆接连遭遇审查和盘问。他的弟弟失去了工作,表妹被迫签署「保证书」,而母亲则成了「人质」——她的沉默电话,是最赤裸的勒索。

「不要以为流亡就意味着自由,流亡只是让你有机会活着」他在采访里和我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类似的感受,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现在每天写的每一行字,都可能让家乡的某个人付出代价。」

2022年,11月底,在乔治城大学的校园草坪上,几十名学生静静站着。风里飘落着树叶,他们手里举着白纸,没有口号,只有沉默。这是一次声援「白纸运动」的集会。

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小雨(化名)当时就在现场,她跟我讲,说当时发现有些同学举着手机对他们拍摄,她担心这些同学是学校里的中国同学,他们会把照片传到国内。

那天晚上,她回到宿舍,手机的社交软体突然跳出几条陌生讯息,有一位同学在WhatsApp上发消息给她,骂她「卖国贼」。

两台后,她接到国内的父母打来的电话,声音颤抖:「警察刚刚来过,说你在外面参加了什么不该参加的活动。你是不是疯了?!」

小雨沉默着听,喉咙紧得说不出话。她望着宿舍天花板,眼泪静静滑落。

在雪梨市的一间社区活动中心,黄生(化名),一名二十多岁的流亡者,正在整理他的演讲稿,几年前,他在香港街头举着雨伞和横幅,高呼口号。那时他还是大学生,和同伴们一样,怀抱着「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能为这里争取自由的机会」的信念。后来,他的朋友一个接一个被捕。夜里,母亲告诉他不要回家,因为有人询问他的行踪。那一刻,他才明白,或许离开才是唯一的选择。

流亡后,他并没有沉默。他参与了海外的社群组织,写文章、办讲座,继续讲述香港发生过的事。但代价是沉重的。他不知道自己的个人资料是怎么被泄露的,在一次演讲之后,他的电邮被垃圾讯息淹没,社交媒体帐号遭大量机器人攻击,传来的讯息全是诅咒与死亡威胁。他甚至怀疑,连日常采买时都有人在跟踪。

更深的恐惧,来自海另一端的消息。他的父亲在香港经营的小店突然被检查,以各种理由罚款,甚至传出可能吊销执照。母亲打电话来,声音压得很低:「你能不能讲少一点?」

黄俊说,他知道自己不能沉默,但每一次发声,心里都像被刀划过。他笑着和我讲:「我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回家,跟家人一起吃一顿饭,不必再担心身边有人在看着我。」

在曼谷市郊,一处新建的购物中心工地,烈日下钢筋交错,工人们戴着破旧的安全帽,挥汗如雨。李强(化名),告诉我他来自中国云南,已经在这里干了一年多。他住在工地旁边简陋的铁皮屋里,十几个人共用一张水泥地铺和一个摇摇欲坠的电风扇。

他说自己一点都不关心政治,只想攒点钱寄回家给妻子和孩子。但政治总是以另一种方式闯进来。

去年十月,他所在的工地被一个「侨团」找上门,希望邀请中国工人周末去市中心参加一场文化表演。工头明白暗示:「这是领馆安排的,最好别拒绝。」当天,他们穿上印有中国国旗的 T 恤,被巴士载往活动现场。舞台上播放着爱国歌曲,和官员们合影。李强站在人群里,手里挥着小国旗。但他告诉我,他其实心里在想着另一件事——万一这些照片传回中国,会不会有人觉得自己「太热心」?万一他日后想申请庇护,这些照片又会成为他的「证据」吗?

工人之间偶尔会小声议论。有一次,李强听到两个工友低声抱怨:「不去不行啊,家人还在国内,影响多不好啊,他们以后万一找到家里怎么办?」另一个人点点头,然后迅速闭口。话题像风一样掠过,没有人敢追问。

李强觉得,最压抑的并不是长时间的劳作,而是这种无法选择的「表态」。

四、如何编织一张网

如果尝试把不同流亡者的经历放在一起,就不难发现,这其实不是孤立的故事,而是同一张铁网的不同线头。

在芬兰,阿不来提接到母亲的电话,几秒钟的沉默就足以让他明白背后的威胁;在美国,小雨举着白纸,却看见手机镜头对准自己,知道照片很快会传回国内;在雪梨,黄俊面对台下的辱骂时强装镇定,几天后社交媒体便被机器人淹没;在曼谷,李强和工友们被塞进巴士,挥舞小国旗参加并不想参加的「活动」。

这张铁网的一根线来自数位空间:被骇的帐号、外流的照片和匿名的诅咒;另一根线则栓在故乡的亲人身上,一通电话、一张保证书,足以让人在万里之外闭上嘴巴。还有一些看不见的线,透过侨团、工头或同学,把人推进集体表态的场景里。最后,制度本身也成了网的一环:红色通缉令、国际场合的「合法」封堵,让人即便逃到自由世界,也始终找不到真正的庇护。

这些故事并不发生在某一个特定国家中,而是发生在世界各地的流亡者身上,互联网拉近了现实的距离,也消散了原有的安全边界。当手机响起,哪怕身在欧洲抑或是美国,大家都能感受到那只手从千里之外伸来,轻而易举地掐住喉咙。

五、回应与困境

在布鲁塞尔的议会厅内,柔和的灯光映照着欧盟旗帜,一位欧洲议员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

「中国的跨国镇压,不仅是针对中国人,而是对我们所有人自由的挑战。」

这场发言迅速获得掌声。然而几分钟后,日程继续进行,议会的节奏回归现实。尽管已经有国家如英国发出明确谴责,关闭中国境内设立的「海外警务站」,但对那些依然生活在海外恐惧中的流亡者来说,这声援往往像是来自遥远电波的回音——温暖,但不够实际。

在另一端的大洋彼岸,悉尼的移民中心,黄生坐在冷白的长椅上,手里紧握一份保护签证的申请表。他的手机仍会不定期响起威胁简讯,他已习惯抚摸萤幕的那刻心跳加速。这份安全,似乎永远得等到「某一天」,却又似乎永远用不完的等待。这种焦虑,让人常常怀疑——政治庇护,是否真的能庇护人心。

不过,国际社会并非没有行动。加拿大与英国通过国会调查与政策措施,提升对跨国镇压的认知与透明度;美国先后对执行跨国镇压的中国与香港官员祭出制裁,涵盖司法与警政领域;澳洲与 G7 国家也强烈谴责香港以《国安法》对海外民运人士发布逮捕通缉令,视其为违反主权与言论自由的跨国镇压行动。

然而这些政策反应与宣示,往往薄弱于外交矛盾与经济依赖之间。例如多数民主国家依然依赖中国的贸易与投资,使得「人权优先」的立场在实际外交操作中,常被微调、甚至搁置。这让许多流亡者感到,他们的自由问题,虽被口头支持,却依旧是国际政治中的牺牲品。正如一位学者曾向我坦言的:

「对流亡者而言,安全往往是国际政治最先被交易的一张筹码。」

在这场全球戏码中,掌声与政策公告难以抚慰夜深人静时分的惊颤。流亡者们继续在自由世界里建构一套高度警戒的生活——他们为即将到来的访客调整语言、为陌生的朋友筛选话题、为一则简讯躲在被窝里颤抖。对他们而言,庇护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谨慎与疲惫。

六、写在最后的话

在伦敦的那间小公寓里,夜又一次深了下来。 Kai把手机放在桌上,盯着萤幕良久,然后打开电脑,继续撰写给国会的信。他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也清楚这可能再一次招来骚扰,但他的手仍然在键盘上没有停下。

「我能做的事很小,」他说,「但只要还能说话,我就不想让他们觉得我已经沉默了。」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灯光,点亮了所有被铁网缠住的故事。

中国的跨国镇压正挑战着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流亡是否还能意味着自由?在这张无形的网中,不仅是异议人士与少数族群被困住,整个国际秩序也被迫面对一个现实——专制的力量正在穿越国界,逼近民主世界的边缘。

庇护不应该只是一张护照上的印章,也不该只是一段政治声明。它需要的是实际的保护机制:政府更坚定的立场,法律更完善的防护,还有社会更广泛的理解。因为对流亡者来说,真正的庇护不是哪个国家的标志,而是能否在夜里安心合上眼睛,不必担心下一个讯息、下一通电话,会再一次提醒他们——那张网还在。

当故乡的铁网伸向世界,自由世界能否筑起一道真正的庇护之墙?答案仍未确定。但至少,这些继续发声的人已经给出了另一种回应:他们用自己的恐惧、疲惫与坚持告诉我们,这场抗争不只是关于中国,也关乎所有仍然相信自由有价值的人。

七、参考文献

  1. Freedom House. Out of Sight, Not Out of Reach: The Global Scale and Scope of Transnational Repression.
  2. ARTICLE 19. China: The scale of transnational repression of protesters worldwide.
  3. Amnesty International. “On My Campus, I Am Afraid”: Chinese Overseas Students and Transnational Repression.
  4. Reuters. “Britain says China has closed unofficial police stations in UK.” June 6, 2023.
  5. International Consortium of Investigative Journalists (ICIJ). China Targets Series. 2025.
  6. The Guardian. “Revealed: online campaign urged far right to attack China’s opponents in UK.” April 28,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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